婆婆呆若木鸡,媳妇这次的坚决态度让她吃惊,一向有求必应软软弱弱的媳妇这次的强硬让她措手不及,她呐呐的说:“我不跟你说,我等我儿子回来跟我儿子说。”
“那是我丈夫!”齐雪欣纠正她。
“你丈夫他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我就不信了,他真能狠下心来不管他妈,不管他弟了!我生他养他,家里穷我背着他要饭供他读书,现在有出息了,不理妈了?”
齐雪欣一皱眉头,反问她:“照你的说法,我嫁到你家后,出钱供你女儿供你儿子杨学明读书上大学,杨学明现在大学毕业了工作了挣钱了,是不是应该对我这个大嫂进行回报了?怎么反倒还伸手跟我要钱买房子?”
婆婆一拍大腿,声音尖利起来:“供明伢子他们读书的钱还不是我儿子学武挣的,你一个小学教师,一个月挣几个钱啊?”
齐雪欣怒极反笑,她突然觉得以往自己是过于谦让了,对他们家人有求必应,反而把他们的胃口越养越大,她一字一句的说:“妈,今天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生的孩子,由你自个儿负责!况且,我们帮你负担了这么多年,现在他们能自食其力了,我再也不会拿出一分钱来。你的儿子买房子,你有能力就帮他!没有能力,让他自己想办法,做按揭,去奋斗,没我这个当大嫂的什么事情!”
婆婆拍着大腿哭起来:“你听听你听听,这叫什么话?这像话吗?我培养出来的优秀好儿子平白任由你捡去享福,现在还这个态度,不就一套房子嘛,你们那么多的钱,就不能给弟弟买套房子成家啊?你弟没房子,哪里有女人跟他啊……”
齐雪欣一字一句的说:“妈,照你的算法,你100个儿子都能生,反正你儿子们的一切都由别人来负责,连房子都可以由别人来买!既然家里穷,养不起就别生,生下来了由着别人养,养大了居然还伸手要房子。你这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你自己摸摸心口想想,从我嫁到你们家后,小芬和杨学明的生活费学费,哪样不是我们掏的?”
婆婆哭得鼻涕泪水满脸的糊在一起,突然杨静使劲把门打开,大声喊道:“别吵了!奶奶,你要哭的话到我爸的单位哭去吧!吵死人了!还让不让人学习了?”
婆婆不乐意了,她瞪着眼睛朝杨静吼:“你这死妮子,你妈就这么教育你的吗?你就这么跟你奶奶大声的说话?”
杨静努了努嘴,不屑的说:“奶奶?奶奶呀,你每次来我们家不是开口要钱就是让我妈给你买这买那的,上次来还让我妈给小姑买了瓶什么瘦脸霜,你知道多少钱吗?一千多!我妈自己都从来没舍得买超过200一瓶的霜呢。我从小长这么大,你和小姑叔叔他们来我家,给我买过一颗糖吗?我就真纳闷,怎么你们家人总觉得我们欠你们似的?”
老太太听了孙女这番话,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等到她反应过来一大巴掌已经甩上杨静的脸:“你这养不熟的小狼崽子!你一口一个你们家我们家的,你不是我们杨家人啊?”
齐雪欣没料到婆婆居然伸手打女儿,望着女儿脸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个劲地往下掉,她感觉自己的泪腺也在那一刻破了,心也碎了,她摸了摸女儿的脸,好言安慰她说:“小静,你不该这么跟你奶奶说话。我们大人之间的事情你小孩子不要掺合,去,听话,去看你的书去!”
杨静捂着脸鄙视的扫了奶奶一眼,尖声叫道:“我没有这样的奶奶!她什么时候当过我是她的孙女?”说完,径直进房取了书包含泪对妈妈说:“妈,我去同学家。”齐雪欣无奈的点点头,抓了个洗净的苹果塞进女儿的手中。齐雪欣站在窗前看着女儿背着书包的身影渐渐消失,觉得很无力。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没舍得打过她一巴掌,今天居然被她亲奶奶甩了个耳光,女儿的半边脸似乎肿了起来,不知道到了学校同学们会不会笑话她……
婆婆还在不依不饶的骂骂咧咧,一口一个她没教好孩子,孩子没教养什么的。齐雪欣站到她面前,慢条斯理的对她说:“你今天中午没事的话就好好坐这里想想,没教养的人是谁?我女儿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你们家人就是一群白眼狼!”说完,她不顾婆婆的嚎啕大哭,自顾自的走进房间锁好门躺到床上。
生活其实就像洋葱,你一片一片将其剥开,终有一片会让你落泪。齐雪欣觉得自己落泪的生活其实在她不顾父母的反对坚持嫁给杨学武的时候,已经开始了。面对封建传统自私不讲道理的婆婆,她没有任何的反击之力。
她除了是老公的妈,还是她的婆婆,也是长辈,更是六十多岁的老人,身体有点小病,她要蛮不讲理的左右你的生活,你还能怎么办?你就是有道理也跟她讲不清楚,而且这样的人还杀不得,剐不得,吵了闹了也依旧与事无补!
卧室墙壁上镶嵌的那面大镜子映出她微胖的身体,一脸的疲倦。齐雪欣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当初那个明眸皓齿的姑娘已经在柴米油盐中消磨殆尽,现在的她不过是个三十八岁的中年妇人。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是怎么走过来的,如今杨学武在家待的时间越来越少,也难怪,中年事业巅峰时期,忙!婆婆却在时间的流逝中没有养成老年人应有的那种宽容慈爱,相反越来越过份,齐雪欣暗暗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来是否过于善良,以至于婆婆得寸进尺。
心像被一只无形的铁手猛地揪了一把,难过、自责、不甘、惭愧、沮丧、无奈……心里百味道杂陈,种种情绪翻江倒海地纠结在一起,把她拧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齐雪欣出身在干部家庭,根正苗红。当初的她,任凭哪个小伙子看到她,都两眼发直。她那双点漆般晶亮水润的眼睛,一眼就能望到人心里去。然而她永远都兀自云淡风轻地浅浅笑着,任是谁家小伙想接近她到头来都只会深感山高水远伊人芳踪飘渺。姑娘时代的齐雪欣喜欢穿着金黄色及膝真丝裙,身材曼妙而修长,一头轻柔如云的卷发烘托着光洁的脸蛋,媚人的杏眼水盈盈的,那红润的嘴唇微微的张开,似乎就要倾吐出世界上最动人心弦的话语来。当初的她迷倒了多少的男子啊,杨学武就是无意中看到她后,着了迷般的爱上了她。第一次见到齐雪欣的时候正是夏天,齐雪欣那天刚好穿着那件金黄色的及膝连衣裙,脸上是那种超越世俗的孤傲,有种说不出的沉寂。
刚上班的杨学武没有多少病人,任何一个行业都有自己的潜规则,医院的病人几乎都被资格老的医生收去了,像他们这般刚上班没有经验的年轻医生在医院是站不住脚的。站不住脚的杨学武便多出了很多的空余时间,他喜欢躲在齐雪欣的身后悄悄跟踪她。他知道她喜欢看电影,经常去铁山电影院去看电影。于是杨学武经常在她看电影的时间里,一个人悄悄的坐在电影院的台阶上看着她踩着阳光而来。
这个时候的杨学武突然发现自己多么的卑微啊,自己连跟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他知道她的父母都是干部身份,家里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这么美好的人儿偏偏家境还如此的逼人,让他心头那点念想一下子熄灭了。他只有暗暗的坐在电影院的台阶上,静静的看着她踩着阳光而来,再踩着阳光离开。
走在繁华的城市里,看着来来往往的情人,杨学武的心里是多么的羡慕,羡慕的背后总带有那么一点嫉妒。那金黄色的影子扰乱了杨学武生活的平静,每当他静下来,齐雪欣的脸就在他脑海中浮动。他在梦中多次碰见她,醒来时却什么也没有见着。杨学武在这种暗恋中渐渐绝望了,可他却无法控制住自己暗暗跟随她的脚步。终于,在一个礼拜天的清晨,他怏怏的到菜市买点菜。菜市上,人山人海。狭窄的路面上,更是拥挤不通。他随着人流缓缓地流动,不小心,踩着了一个人的脚。当这个人将长辫子一摔,转过身来,用她明亮的眼睛,盯住他的时候,他惊得嘴巴能塞进俩鸡蛋。居然是齐雪欣,遥远的美丽的公主齐雪欣。她的辫子打在他的脸上,他感觉十分柔和,她凝视着他,眼里波光跳动。她皱了皱眉头,问:“你都跟到菜市来了?”
这句话像给了杨学武当头一棒,打得他措手不及,原来她一直都知道!他在悄悄的跟在她身后的时候、他坐在电影院台阶上偷偷看她的时候、他徘徊在她单位等待她下班的时候……老半天,他仍愣愣地站在那儿。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光波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大脑之中。他甚至注意到她一笑一个酒窝。面对他的措手不及,她却笑得十分自然。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一个字,她就转身匆匆离去。
这天晚上,杨学武睡在床上,似乎看见齐雪欣笑着向自己走来。她笑得那样美、那样自然,没有一丝做作,显得十分温柔可爱。于是他上前向她献媚地说:“雪欣,你真美,我从见到你那天起,就,就……”一直想着你,这几字,连在梦中他都无法说出口。她漂亮的大眼睛凝视着他,从头到脚打量着他,她没说一句话,只是微笑。可他却在这笑中慢慢萎落了。梦醒来后,他怅然所失,为什么连在梦中他都那么的卑微?
杨学武像只流浪的狗一般,到处流浪却不敢再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段时间,他消瘦的很厉害,沉默的他埋头苦看书,一门心思的扑在工作上。这样坚持了四个月后,确切的说应该是四个月零八天,他握着两张电影票带着破釜沉舟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复杂心情视死如归的站到齐雪欣的面前,硬邦邦的对她说:“给你电影票。你喜欢看电影,你……看去吧!”齐雪欣吃惊的看着他,那是一张怎样坚毅的脸庞啊,却苍白的几乎透明,漆黑狭长的眼睛毫无焦距的越过她的头顶望着前方,碎发飘在额前,有意无意的挡住他的视线,这个男子阴郁并且傲气。
齐雪欣回头看了看身后,抿起嘴巴笑了笑,问他:“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嗯。”
“那为什么都不看我呢?你不知道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不看对方似乎很不礼貌吗?”齐雪欣其实并不是个刻薄的人,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逗逗他。
果然,杨学武的脸马上变得通红,他把手中的电影票往她手里一塞,低声说了句:“你去看吧。找个朋友陪你看。”说完,他扭过头就走。
齐雪欣叫住他:“不如一起去看吧。”
杨学武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回过头走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拿走一张票,依然没有看她,只说了声:“不见不散。”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齐雪欣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上次在菜市她说的那句话让他整整消失了几个月,齐雪欣甚至暗暗后悔自己不该说出那样的话,伤了他的自尊心。每天下班走在路上,她总忍不住回头看看他是否依然跟在自己的身后。身后不再出现的那个身影,让她惆怅久久。铁山电影院的台阶上,她再也没有看到他落寞的身影,悄悄的坐在那里偷看自己。有次在街上意外的看到他,他失魂落魄的走在街道上,对周围所有都视而不见,甚至没有看到迎面而来的她。不知道为什么,齐雪欣突然转过身跟在他的身后,她想知道这种悄悄的关注着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她跟随着他走进了医院,看见穿上白大褂的他,她的心象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血淋淋的疼痛着,她突然了解了他。杨学武不容置疑的算的上是冷傲精致的男子,就像月桂开的那般娴静,那种清澈、干净的气质,绝对让人看不到他会拥有怎样一个灵魂。
其实电影院那次并不能算是一场约会,因为杨学武那天临时加班没能去成,却拜托科室里的一哥们带上几包爆米花送到电影院里向她作了番解释。那天,齐雪欣第一次觉得独自一个人看电影实在是件凄惨的事情。所以,在杨学武没有出现的第三天傍晚,刚下班的齐雪欣在医院门口堵住了他,望着一脸惊吓的他说:“为了感谢你送我的电影票,我决定今天晚上请你吃顿晚饭。”
杨学武手足无措,他有些懊恼的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外套和裤角处的补丁,对她说:“请你稍等,我回去换件衣服,很快的。”
回到医院分配给自己的那间三十来平米的平房,杨学武第一件事情就是冲到镜子前,他看见自己的脸油汪汪的泛着光,一脸将要被临幸的贱样。他用肥皂使劲的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当身材挺拔面容俊朗的杨学武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他穿着一件很合体的衬衣,雪白的面料在阳光下泛着光,干净得一尘不染。齐雪欣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问:“你爱吃酸菜鱼吗?”
第一次约会算很成功,如果这可以称之为一次约会的话。
吃晚饭后,齐雪欣问他:“待会儿你去哪里?”
杨学武一愣。按照通常的套路,应该是他首先发问,一会儿有空么?再走走?或者去找个地方坐坐?
可是齐雪欣抢了先,杨学武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像个白痴,于是只好像个娘们儿般细弱地回答:“不去哪里。”
多年以后,杨学武回想起这一刻自己的回答,还是觉得很蠢。果然,齐雪欣没等他后悔已经站了起来,说:“那我回去了。”
他赶紧站了起来:“我送你吧!”
齐雪欣没有拒绝,她知道他像只容易受惊吓的兔子,在自己的面前他万分的拘谨,一个无意中的拒绝也许就能让他走得远远的。这顿饭本来说好是她请,结果他执意要付钱,她也就随他。
两人出来才发现天都黑了,也就是说,这顿饭,至少吃了两个小时。不过就是普通的酸菜鱼,菜品都普通,要是换个人,杨学武相信,自己绝对没办法对着一桌鱼骨头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两个小时。
也许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用来佐证爱情的。
就这样,有了第一次约会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约会的结果,就是齐雪欣把杨学武带到家里见父母。那天杨学武进门换鞋子的时候,雪欣妈的眉头就皱了皱,杨学武袜子脚跟处的补丁实在太扎眼,当时雪欣妈就嘀咕:这人家境不太好。杨学武买来的那几样礼品,被雪欣妈不冷不热的放在墙角。雪欣爸倒是豪爽,拿出一瓶珍藏多年自己都舍不得喝的干红,并且为杨学武泡了一杯热乎乎的毛尖。
吃饭的时候,雪欣妈上的菜很是精致,但分量都少的可怜,碗筷都是成套的,虽然好看但那碗小的实在可爱。雪欣妈处处想表现出他们跟杨学武之间的差别和距离,雪欣心里疙瘩了,她微微有些不快。杨学武面对饭桌上那一筷子下去少半碟的菜不忍动手,雪欣妈看出他的心思,不阴不阳的说:“城里人都这毛病,小口吃菜,弄多了吃不完下顿不新鲜了。可不比你们农村,菜能当饭吃。”雪欣爸皱起眉头打岔:“什么城里农村,你当初不也在农村蹲了十来年才回城的!小杨,来,吃菜吃菜!”雪欣爸不停的为杨学武布菜,可那些菜已经像石头一般堵在了杨学武的胃里无法消化。其实杨学武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他言语得体,逢到雪欣爸拣了菜过来一定双手捧碗迎上去。雪欣妈不停的问他的家庭状况,问他的工作,甚至问他的房子,杨学武对此丝毫没做准备,被雪欣妈问得浑身上下被水浇过般的透心凉。雪欣爸倒是客气,可那份客气里面也有着一点疏离。从头至尾,齐雪欣都是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