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不久,杨学武便起身告辞,雪欣妈动作敏捷的把墙角那几份杨学武带来的礼品拿出来塞回他手里,杨学武的脸涨的通红,屈辱感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他昂着头淡淡的说:“伯母你多想了,朋友来吃顿饭带点小礼物也是正常的,我是晚辈,你们不用客气!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的!”雪欣妈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他吃了他们家一顿饭,送点礼物算扯平了。话中也隐含着疏远,让他们放心,他对他们的女儿并无任何的企图。雪欣妈有点恼火,她呐呐的说:“你们农村条件也不是很好,花这个钱干什么……”
“农村再穷,该讲的礼节还是要讲的!”杨学武不卑不亢的说,然后告辞。他没有让齐雪欣送自己,自顾自的走了,但临走时他那绝望的眼神让齐雪欣觉得他再也不会留在她的身边了。这顿饭,齐雪欣从头到尾都是冷眼旁观,但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了,她知道母亲嫌弃杨学武的家境。
果然,杨学武走后,母亲就严厉的对她说:“这个人不适合你,你赶紧给我断了关系!你看他穿的那毛衣那袜子,都什么呀!”
雪欣爸不满的摇了摇头:“你呀,什么都挂在脸上!不管怎么说,来者是客,你也不能不顾女儿的面子呀!”
雪欣妈尖利的说:“顾面子?面子有女儿终身幸福重要吗?你难道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雪欣爸嘀咕着说:“我也没说我就同意了啊!但场面上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的。这个人嘛,跟雪欣是不合适。”
齐雪欣登时觉得心里过了一根尖刺似的,她冷冷的看着父母,说:“你们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洗洗睡吧。”
雪欣妈愣住了:“你的意思是,你还要跟他处?”
齐雪欣一字一句清晰的告诉他们:“不是跟他处,我们准备结婚!”
雪欣妈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响,半天说不出话来。齐雪欣一扭身体,跑进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房门,不理会母亲的嚎啕大哭和父亲的怒骂。这天晚上,齐雪欣从噩梦中醒来,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企图寻找着梦中杨学武那双在黑暗中绝望地睁着的眼睛。她轻轻地放下双手。杨学武临走时的那种眼神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他眼中的绝望总是像刀一样割伤她的心。她害怕它们,杨学武今天没有把它们隐藏起来,因为他已经放弃了她?
杨学武跟齐雪欣一样,内心充满了痛苦,他记得他刚来到繁华的大城市,立于拥挤熙攘的人潮中,仰望满眼的高楼大厦,心里尽是迷惘与怅然。从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不知能不能在这座城市里找到属于他的位置。在学校里他还经常被城市的同学嘲笑是乡下人,那些遭遇都造就了他自卑而又孤傲的性情。每当夜深人静,别的同学早已进入梦乡,只有他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看书。别的同学的饭盒里总有丰盛的饭菜,而他却因为穷,饭盒里永远都是馒头加咸菜。这些并没有什么,他并没因此而自暴自弃,反而更加刻苦努力的学习。现在,他终于能立足于这个城市了,有了一份工作,可在别人的眼里,他依然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在齐雪欣家的这顿饭,让他觉得自己被雪欣妈给一脚踩得沉到了底,陷进了泥里,污秽不堪。说实在的,他是真的想要放弃这份爱情,现实不允许他拥有这份爱情。想想自己,每个月要从那份微薄的工资中拿出一大半寄回家,家里还有两个弟妹等着用钱,父亲死后他理所当然的要扛起家庭的重负。他的弟妹比他要小十来岁呢,自己还要扛多少年啊!雪欣妈是对的,那么美好的姑娘的确值得更好的,他不能拖累她。可是爱情这东西虽来无影去无踪,当她真正缠绕上你,一刻也不放松的时候,你便再也不能逃出她那神圣的掌心。杨学武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相思之中。
在这种相思的磨砺中,他本该是无坚不摧了,可他不明白为什么每到深夜,总会有一些关于她的蛛丝马迹的影像见缝插针的侵蚀着他的坚强。他是如此的脆弱,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没有感觉,可以不再思念。
突然有一天,很久没见的齐雪欣穿着一件黄色的风衣靠着墙站在他那三十平方的房子前,刚下班的杨学武在看见她的刹那眼睛就开始濡湿,他都仿若几个世纪没看到她了。漫漫长夜,孤枕难眠的煎熬,他已经当成是一种不为人知的甜蜜,一种只能独享的幸福了。而此刻,她真实的站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及。
齐雪欣露出洁白的牙齿朝他笑,笑容如此干净而纯粹,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她扬了扬手中的户口簿,问他:“有空吗?我们去民政局!”
他傻傻的:“去民政局干什么?”
她嗔怪道:“领结婚证啊!”
领回结婚证,回来的路上,杨学武牵着她的手,在街上招摇而过。此时他脸上的笑,无比骄傲。
齐雪欣彻底跟家里决裂了,确切的说,是她爸妈彻底跟她决裂了。她就这么空着双手来到杨学武的单身宿舍,望着被报纸糊上的窗户,齐雪欣暗暗告诉自己:这就是自己的家了,以后自己要和这个深爱自己自己也深爱着的男人共渡一生。
没有任何人的祝福,没有婚礼,没有鲜花和戒指。她听到杨学武给婆婆打电话好言相求:“妈,我每个月给你的钱呢?你不是说存起来给我结婚用吗?现在雪欣已经过来了,她为了我跟家里闹翻连件洗换的衣服都没带出来,你就帮帮我们吧,哪怕给我们添床被子也好啊……”齐雪欣不知道电话那头婆婆说了什么,总之婆婆是在他们结婚后两个月才扛来一床半新的被子,薄的要命。记得婆婆第一次来的时候,握住她的手,左端详右端详,眼睛眯成一道缝,夸她:“这闺女长得好啊,浓眉大眼的,旺夫相!”
齐雪欣笑了笑说:“阿姨,我给你泡杯茶。”
婆婆当时就把脸一放:“还叫阿姨吗?”
雪欣别扭的说:“我……还不习惯。”
杨学武护着她说:“妈,你就别折腾了,雪欣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等她习惯了就好。”
婆婆呵呵笑了两声:“听我家学武说你是做教师的?这当教师的就是不一样,声音甜甜的真好听啊!哦对了,闺女啊,你既然嫁到我们家来了,我家这条件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可不能学你爸妈那势利眼……”
“妈,你说什么呢!”杨学武不耐烦的打断她。
婆婆眼一瞪,说:“你小子少插嘴!闺女,我家学武是人中之龙,这你也是知道的,要不你也不会什么都不要不惜跟你爸妈闹翻都要嫁给我家学武。我家学武虽然穷点,但他好歹也是个医生,前途可好着呢!他可是正宗的大学本科生啊。你……听说你就念了个师范专科?呵,我家学武可没委屈你啊,说起来,还是你赚了呢!还有啊,我家老头子在学武上大学那年就死了,学武下面还有两个小十来岁的弟妹在读书呢,你们没结婚之前就靠着学武的工资来支撑着读书呢,现在你们结婚了,这以后学武的工资啊还得给他弟妹读书用,你的工资能贴点给他弟妹也就贴点吧,都一家人了……”
杨学武真恼了,他提高嗓门红着脸说:“妈,你胡说些什么呢!你再胡说就给我回去吧,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婆婆一听这话,愣了,半响没吭声。
雪欣忙劝道:“阿……妈,你放心,学武以前给你们多少钱照样还会给多少的,不会因为跟我结婚就少一分的。”
婆婆听了这话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嘴里咕哝一句:“那你这女娃子嫁我们家来了就不能贴一点?”
……
这天晚上,杨学武上夜班,婆婆走后,齐雪欣一个人坐在灯下发呆,她突然想起父亲暴怒的对她吼:“你仔细想想,那个男人真的优秀得连你父母都无法接受他吗?他真好到能让你放弃生你养你的爸妈?”齐雪欣一下子就觉得心头空空的。
突然,门开了,杨学武手里拿着钥匙站在门口,望着惊讶的她笑了,说:“我硬跟同事换了个班,晚上回来陪你。我怕你一个人睡不着。”
齐雪欣静静的看着杨学武,他棱角分明的脸型透着几分刚硬,黢黑的眼睛像一个深深的旋窝,把她的目光卷入其中,白色衬衣,黑色西装,怎么看都不厌。刹那间,她空空的心又被塞得满满的,她暗暗告诉自己:这就是我自己选择的男人!我永远不会后悔!
齐雪欣躺在杨学武怀里,突然说:“学武,以后你的工资都给你妈吧,你单位不是还有点奖金吗?加上我的工资,我们省省也够用的。你妈不容易,我们能多帮点就帮点吧。”
黑暗中,杨学武半天没吭声,在齐雪欣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一骨碌爬了起来跪在她的身边:“雪欣,我何德何能,居然能娶妻如此!我杨学武永不负你!我要一辈子对你好!”他温柔坚定的声音融化了她内心最好一点点惆怅,她觉得,她永远都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感情总是这样,即使知道会粉身碎骨,依然奋不顾身。
那段时光是幸福的,经历过初恋的人都知道那种酸涩的感觉,短暂而美丽的,像洁白的雪,像我们手中的玫瑰……这正是初恋的意境。也像一首诗,一幅画,完成了,心灵充溢着恬淡与平和。更何况,齐雪欣既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的绝恋,至少当时的杨学武是这么认为的。除了妻子,他永远不会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所以,每每想起那段经历,杨学武都在心里说:情感真好,感受过,就是一种清风拂面般的享受;珍存着,又如一眼清泉,是一种自然而又偶然得来的财富。即使是多年以后,杨学武回忆起来,也感叹再也不会有哪个女人能给予他那样的感觉。
可对于齐雪欣来说,婚姻给予她的实在是太沉重了,杨学武的妈难缠的要命,若不是杨学武护着她,她怀疑自己一定被她给吃了。结婚一年,她没有怀孕,面对婆婆的冷嘲热讽她惶惶不安。杨学武带着她检查,结果查出她的子宫里长了一个肌瘤,已经有小孩子的头那么大了。医院建议她切除子宫。齐雪欣当时就感觉天都塌下来了,医生的话给她的打击太大了。一想到自己切除了子宫就永远不能为杨学武生个孩子,她的心就拧了起来。倒是杨学武,跟个没事儿的人一样,安慰着她说:“雪欣啊,没啥!只要你好,没有了孩子咱们将来领养一个,还能为国家减轻负担呢。”婆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毫不掩饰的当着她的面就冲医生嚷了起来:“呀,那怎么了得啊!医生,你切除了我媳妇的小房子,这不是让我儿子离婚嘛!”
医生说:“考虑肌瘤太大,切除子宫是最安全的途径。保守治疗带来的风险有多大我已经跟你儿子媳妇说清楚了,你总不能为了个还不存在的生命就拿你媳妇的生命不当回事吧,况且,真的想要孩子的话,将来可以领养一个。”
婆婆激动的叫嚷起来:“那怎么成呢,帮别人养儿,脑筋秀逗了。”
医生白了她一眼,懒得跟这老太太罗嗦。
雪欣望着为她憔悴却竭力掩饰强颜欢笑精心照顾自己的丈夫,再看看虽瘦小却一脸精干咄咄逼人的婆婆,雪欣毅然的对医生说:“我要保守治疗,即使是丢了性命,那也是怪我命薄。”
杨学武震惊又心疼的看着她,说:“我绝不同意!我绝不同意看着你拿自个儿的生命来冒险。雪欣,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我杨学武若是嫌弃你,让我出门让车压死。”
婆婆一听这话,愤怒地一脚踩凳子,双手在大腿上拍得噼里啪啦响,尖声叫道:“家门不幸啊!我就知道,红颜薄命,漂亮的女人不能要啊,还连累的我儿……”
“妈,你不但不能帮我们一点忙,还在这里说些不上台面的话。你赶紧给我回去,以后我这个家再也不需要你来,你走,你走!”杨学武怒吼着把母亲往外推搡。
这下可不得了了,只见婆婆当时直挺挺的往后一倒,打着滚哭喊:“你们看看,我这养的什么儿子啊!娶了媳妇忘了娘啊!他三岁的时候生病快死了我都没舍得扔了他还背着他要饭把他养大啊……”
雪欣心里跟长了刺猬一般的难受,堵得她喘不过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