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死亡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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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猎人之死(1)

黑子和王春洪、李远新他们上山打柴,就怕碰到豺狼虎豹。那时候曲柳村的山野草深林茂,经常有豺狼虎豹出没。他们知道,在曲柳村只有一个人不怕豺狼虎豹,那人就是老猎头。

老猎头五十多岁,粗壮如牛,他也是曲柳村娶不到老婆的孤老。他经会常溜进寡妇丘玲娣的家里,和丘玲娣美美地睡上一觉。老猎头不住在村里,他住在远远的山脚下。曲柳村是一个小盆地,老猎头从他住的小木屋里走到村里,需要半个多时辰。有的时候,黑子在村口就能看到一个黑点远远地从山脚移过来,老半天也到不了面前。老猎头是大队看山的人,看管着山上的林木和猎物,免得其他大队的人闯到他们的山上乱砍滥伐。老猎头有条猎狗,还有一杆土铳。

黑子他们上山打柴,都要路过老猎头的小木屋。

每次路过那地方,黑子就紧握住手里的砍柴刀,提防着老猎头的那条大狗。

那条凶猛的猎狗就坐在老猎头木屋的门口,竖着耳朵,机警地看着过往的人。黑子看到狗,心里就会想,假如这条狗要是疯了,恐怕谁也阻挡不住。黑子加快了脚步。王春洪说:“黑子,走那么快干什么?”

黑子不好意思说他怕狗。

李远新说:“春洪,难道你不知道黑子怕狗?”

王春洪笑了。

黑子说:“好了,好了,别揭人的短了。”

他们就朝山上走去。

老猎头打的猎物多,一般都自己吃掉,有时高兴了也给寡妇丘玲娣送些过去。碰到特殊情况时,大队支书丘火木也会让他弄点猎物。

老猎头有时领着他的狗到村里转转,在支书家里混点酒喝。他一喝酒就异常兴奋,眼睛贼亮,讲他年轻的时候怎样徒手打死一只金钱豹的故事。

支书丘火木知道那件事,但像王松国那样的年轻人就不知道了。

丘火木十分清楚十九岁时的老猎头高大英武,力气盖过了撑船佬和哑巴大叔。和哑巴大叔撑船佬他们不同的是,老猎头身上有股杀气。

那还是解放前的事情。

那年,在通往镇上的山路上,老是有一只金钱豹出来作祟,经常咬死咬伤路人,县里发了榜文,谁要是能把那只金钱豹打死,赏大洋一百块。老猎头累死累活干上两辈子,也没办法弄上那么多钱。

十九岁的老猎头血气方刚。

一天夜里,寒风呼啸。

老猎头喝下了一坛子老酒,背着那杆铳就上了山,父母亲怎么劝阻也无济于事。父亲对母亲说:“我们该准备一副棺材了。”母亲泪水涟涟地说:“你就不能说一句吉利的话,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你就显灵救我儿一命吧。”

老猎头来到了豹子出没的地方——牛屎坳。

呼啸的风把山林弄得像狂风巨浪的海。老猎头在一个背风的岩石下点燃了一堆火,然后把一块早就准备好的野猪肉扔进火里。他找了个制高点,装好铁砂和火药,等着那只金钱豹到来。

一般虎豹只要闻到野猪肉烧出的肉香,都会闻风而来,刚好今夜风大,野猪肉烧出的味道会传很远。

这只金钱豹十分凶恶,前几天还把去走亲戚的一个孕妇咬死,一尸两命哇。今夜要是不除掉你,我就枉为人在世走一遭了。娘的,大不了一死!老猎头的酒性开始发作了。

他知道那只豹子就在附近。

他闻得到豹子的气味。

他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号叫。

狗操的,你终于出来了!

果然,豹子朝火堆这边扑了过来。豹子在火光中通体斑斓,两只眼睛像铃铛一样,透出一股冰凉的杀气。

豹子在火堆前停住了。

它在想是否要从火中抢出那块肉。

就在这时,老猎头瞄准了豹子的眼睛,铁砂只有从眼睛里打进去才能有效地击毙豹子。在那一刹那间,老猎头扣动了扳机。

“轰——”

豹子听到了巨响,怒号了一声朝老猎头这边蹿上来。

老猎头满脸是血,炸膛了,这老铳没给他争脸,没打到豹子,却伤了自己。老猎头眼前一片血光,他的头脸被炸弹的铁砂崩得坎坎洼洼,幸亏眼睛没被崩瞎。他号叫一声,一股怒气在心中油然而生。

他突然站起来,大骂了一声,朝豹子扑了过去。

第二天,老猎头的父亲带着人去找他的尸体,结果看到他拖着一只死去的豹子血肉模糊地下山来。

父亲呆了。

去找他的人都呆了。

事后,人家问他是怎么打死那只豹子的,他说他自己也记不得了,酒喝多了。

老猎头养好伤,就和村长一起去县里领赏,老猎头成了大麻子,脸上没有一块平整的地方。

那时正碰上国民党在这个县里抓壮丁。

县长对老猎头说:“你为民除害是值得嘉奖的。政府给你的一百块大洋一分也不会少,你看现在取走还是?”

老猎头满心欢喜,他看了看村长。村长说:“县长大人,您的意思是……”

县长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看着充满了渴望的老猎头,意味深长地问:“小伙子今年多少岁了?”

老猎头在豹子面前是一条汉子,可是在县长面前却显得诚惶诚恐。他小声地回答:“我十九岁了。”

县长提高了声音:“十九岁嘛,看来应该是当兵的好年龄呀!正好国军来我县征丁,这不是个好材料嘛,打豹子的英雄要是放在战场上,那不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吗?”

一听这话,老猎头吓坏了。

谁愿意去当兵,兵荒马乱,多少人当炮灰永远没回来!老猎头不知说什么好。村长说:“县长大人,我看还得您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他是独子,他走了,父母亲怎么办?”

县长的眼珠子转了转,“那好吧,我帮他打点打点,可是这钱,你们是不是要领走哇?”

村长说:“不用了,不用了。”

村长拖起老猎头就走,老猎头就像是从战场上捡回了一条小命,跟着村长走出了县党部。刚出了大门,从里面追出来一个人,那人是县长的秘书,秘书拦住了他们。老猎头满脸狐疑地看着秘书,心想是不是县长又变卦了。只见那秘书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布包放在老猎头的手中,“这是县长私人赏你的十块大洋,他念你打豹有功,为民除了害,特从自己的官饷里拿出十块大洋赏你的!”

村长说:“好县长哇!”

老猎头也说:“好县长哇!”

虽说没拿到一百块大洋,但免去了兵灾,还拿到了县长的十块大洋,老猎头心里还是很欢喜。老猎头拿着那十块大洋,不知怎么办才好,村长带他在县城里走马观花地溜达。他们今晚要在县城里住上一夜,明天一大早赶回曲柳村。从县城走到曲柳村需要一天。

老猎头还是决定买一把好点的土铳。

村长陪他去买一把土铳后就会旅馆休息了,村长太累了。老猎头答应晚上请村长喝酒。

村长呼呼地睡去了。

老猎头一点也不困,他花了三块大洋买了一把新铳,还剩七块大洋。他盘算着用这七块大洋干点什么好。他一个人走向了街道,在小县城并不繁华的街道上瞎转。

突然,他在一个街角发现围了一圈人。

他挤了过去。

原来是一个姑娘头上插了根草标,她身边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干瘦的老头。姑娘脸上很脏,像个屎糊鸭蛋,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她也衣衫褴褛。在姑娘面前有一张白纸,白纸用四个小石子压住了四个角。白纸上写的字老猎头不识得,但他知道,这姑娘是在这里要卖掉的。

他问旁边一个穿长衫的人:“这纸上写着什么?”

穿长衫的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买不起的,你如果有五块大洋,就可以把这姑娘领走。”穿长衫的人说完摇了摇头踱着方步走了。

老猎头的心动了动,他十九岁了还没讨上老婆,在曲柳村算是没本事的人。他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那七块大洋,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他心动了。

他盯着姑娘,死死地盯着,仿佛要从姑娘脏兮兮的脸上看出一朵莲花。

姑娘显然也发现了他。

她瞥了他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姑娘一低头,老猎头的心就被她俘虏了。那是一种羞涩。姑娘的羞涩十分动人。老猎头二话不说,当下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红布包,数了五块大洋给姑娘身边的老头,拔掉姑娘头上的草标,拖起她往旅馆走去。围观的人大哗,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山里的青年能掏出那么多钱把姑娘买走。

老猎头回到旅馆,村长还在沉睡,他打了一木盆的水,让姑娘把脸洗净了。姑娘的脸一洗净,老猎头呆了,分明是一朵鲜花!姑娘妩媚的脸白白净净,他兴奋得跳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和村长领着姑娘踏上了回曲柳村的路。临行前,他到旅馆的厨房里弄了点锅底灰,往姑娘的脸上抹,姑娘的脸被他抹得漆黑。村长说:“你疯了。”老猎头有他自己的想法:“还是保险点好,不要在路上碰到土匪,见她好看把她虏了去。”村长说:“没想到你这小子还细心得很哪!”

老猎头笑了。

就那样,老猎头带着一把新铳和一个新娘回到了曲柳村,一时间在曲柳村传为美谈。

老猎头万万没有想到,新娘给他全家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灾祸。

那时候,曲柳村的山野上有小股共产党游击队在活动。游击队经常袭击一些地主恶霸,弄得那些地主恶霸人心惶惶。国民党就派了一个营的兵力进驻了曲柳村。

这些兵一驻进曲柳村,曲柳村的村民更人心惶惶了,那些不讲道理的兵们偷鸡摸狗搞女人,什么坏事都干。一到晚上,每家每户的门都插紧了,生怕那些兵会突然蹿进来祸害他们。

老猎头的新娘的确长得水灵。那天,她一大早就起了床,到河边去挑水。

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营长带着一队兵走了过来。营长一见到新娘,腿上就挂了秤砣走不动了,这穷乡僻壤也能生出如此美丽的鲜花来,真是天大的怪事。

一看到国军营长的神情,他的手下便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一个喽罗挡住了新娘。

新娘吓坏了。

“喂,我们营长看上你了,你要是跟着我们营长,那你就享大福了。”

新娘两腿发抖。

她发抖的样子在营长的眼里如微风中颤抖的桃花,他眯起了眼,“你们干什么,让她过去,像什么话!”

新娘逃也似的走了。

营长看着新娘一扭一扭的屁股,脸上露出了不易觉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