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夜与雅各处在一起的那个人据《圣经》传说，雅各曾与上帝角力，为此而得到祝福。此处指从上帝那里。身边，
我要决一雌雄把你带走——你要屏住气息！
但是在我还没有把你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按俄罗斯人风俗，人死后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啊，真该诅咒！——你先独自留在那里：
你的两只翅膀已经指向太空跃跃欲飞，——
因为你的摇篮是世界，世界也是墓地！
1916年8月15日
是幸福还是悲哀——
贡恰罗娃
压根儿什么也不知道，
她生就两道长长的眉毛，
无论对谁都不会冷漠。
身着雍容华贵的海龙皮斗篷自在逍遥，
她恣意使普希金心烦意乱，
但却千古留芳，家喻户晓。
是一场梦还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她一生像丝绸，像毛绒，像毛皮，
她听不见掷地有声的诗，
她额头没有皱纹，过得无忧无虑。
如果有忧愁——就咬住嘴唇，
而然后，到棺材里
去回忆——兰斯科伊。“是幸福还是悲哀……”这首诗写的是普希金的妻子纳塔利娅·贡恰罗娃（1812-1863），普希金死后她嫁给了兰斯科伊将军。茨维塔耶娃还写过一篇关于女画家的散文《纳塔利娅·贡恰罗娃》。
1916年11月11日
……我想和您生活在一起，
在一座小城市里，
那里钟声长鸣，
那里永恒黄昏和煦。
在乡村的小旅馆里——
古老的时钟发出尖细的响声，
——仿佛时间的涓滴。
有的时候，每当夜晚，从某一座顶楼里——
传来长笛乐声。
而且长笛手就坐在窗子里。
窗子上摆着硕大的郁金香。
您也许根本就不想把我爱昵……
房间中央有一座壁炉砌着瓷砖，
每块瓷砖上都画着一幅画：
玫瑰——心儿——帆船——
而在惟一一个窗口——
堆积着残雪、残雪、残雪一片。
您会躺下——我喜欢您这样：慵懒，
心平气和，无所挂牵。
偶尔听到火柴发出
刺耳的一声。
香烟熄灭又点燃。
烟头上的灰烬久久地颤抖，
仿佛短短的灰柱一般。
您甚至懒得将它弹掉——
索性整支香烟飞入火焰。
1916年12月10日
1917-1920
同我们一起宿夜的亲爱的旅伴！
旅途一程又一程，黑面包又硬又干……
吉卜赛人的大篷车马啸人欢，
江水迎面而来滚滚——
浪卷……
啊，富有吉卜赛情调的、美丽如画的朝霞满天——
你们可记得清晨的微风和银色的草原？
还有山峰上的翠岚
和那颂扬吉卜赛头人的歌声——
柔婉……
漆黑的夜晚，古老的树冠在头顶上高悬，
我们向你们献上像夜一般壮美的儿男，
像夜一般赤贫的儿男……
夜莺在啼啭——
礼赞。
那贫乏的安逸和菲薄的酒宴
无法留住你们——美妙时光的旅伴。
一堆堆篝火升腾着熊熊的火焰，
我们的地毯上陨星源源——
飞溅……
1917年1月29日
唐璜唐璜是中世纪西班牙传说中的青年贵族，欧洲许多文学作品中的主人公。最初以否定宗教的禁欲道德的形象出现，后来发展为极端个人主义者的典型。他被视为仗着自己的财势，以结婚为手段，到处玩弄女性的花花公子。
在凛冽的清晨时刻，
在教堂附近的角落，
在第六棵白桦树下，
唐璜，请您等着我！
唉，我向您发誓，凭着性命，
凭着未婚夫的身份，——
在我的家乡故里，
没有地方可以亲吻。
我们家乡没有喷泉，
水井已经结成冰凌，
无论何处的圣母，
都有一双严厉的眼睛。
为了让美人儿们没有可能——
听到我们的骂俏打情，
教堂震耳欲聋的钟声，
在我们的家乡昼夜长鸣。
我倒真想好好过活，
不过我怕老得失掉魅力，
况且我的家乡并不适合
您这位美男子的心意。
唉，唐璜，假若不是凭着
您的那一双嘴唇，——
您穿着那身熊皮袄，
简直叫人难以辨认！
1917年2月19日
晨曦曚昽的时光，
暴风雪哭了很长时间，
人们把唐璜停放
在冰天雪地床铺上面。
既没有哗哗的喷泉，
也没有炽热的星光……
只有东正教俄国人信奉东正教。的十字架
放在唐璜的胸脯上。
为了让永恒的夜晚
使你感到更美满，
我给你带来一把
塞维利亚西班牙一海港城市。黑色折扇。
为了让你亲眼看见
女人的月貌花容，
今夜我要向你奉献
一颗纯朴的心灵。
暂且——请您安静地入眠！……
从那遥远的异国他乡
您来到我这里。您的名单这里指的是唐璜玩弄女性后所记的名单。
已经写得满满当当，唐璜！
1917年2月19日
正好——夜半。
月亮——如鹰鼻鹞眼。
“你看——什么？”
“随便——看看。”
“喜欢我吗？”——“不想。”
“认识我吗？”——“说不准。”
“我是唐璜。”
“我是卡门卡门（又译嘉尔曼）是法国作家梅里美的中篇小说《嘉尔曼》的女主人公，她是一个吉卜赛女郎，酷爱自由。在爱情中独立不羁，宁死不肯受男子的约束，表现了个性解放的强烈要求。组诗共六首，选译三首。”
1917年2月22日
斯坚卡·拉辛斯杰潘（爱称斯坚卡）·拉辛（约1630-1671）是俄国农民起义的首领，后被沙皇处死。茨维塔耶娃所感兴趣的，不是历史上的拉辛，而是他在著名的民歌中的形象。茨维塔耶娃在谈到与拉辛式的红军战士会见时写道：“……我的拉辛是（民歌中的）浅色头发的男子，——一头浅棕红毛发的男子……再说这个词本身：斯杰潘！干草，禾秸，草原。难道有黑色的斯杰潘吗？而拉——辛！曙光，春汛，——打击，拉辛！”诗人在“斯杰潘·拉辛”姓名之后列举的词，不仅读音与前者相近，而且还有相近的意思。
组诗共三首。
风儿同金色的夕阳去睡眠，
夜晚即将来临——恰似一座石山，
狂躁的首领正在歇闲，
南国的公爵小姐为他作伴。
两只胳膊搂着丰腴的酥肩，
他仰着额头，听得神往情专，——
他那闷热的帐顶上面，
夜莺的歌喉千啼百啭。
1917年4月22日
伏尔加河上——夜色弥漫，
伏尔加河上——睡梦正酣，
如花似锦的地毯铺好了，
同黑眉毛的波斯公爵小姐，
首领躺在了地毯上面。
既望不见星光，也听不到涛声，——
但见一片漆黑，船桨摇曳！
首领的船儿驶进黑夜里，
载着有罪的美丽的波斯小姐。
于是夜神听到了
这般的低诉——
“怎么，你不愿意吗？
挨得紧一点儿——我们的被褥。
在我们俄国娘们儿堆里，
你可称得上一颗明珠！
怎么，我就这样让人害怕？
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奴仆，
波斯美人啊！
可爱的女俘！”
而她——却紧锁着双眉，
眉毛长而又浓，
而她——却低垂着眼睑，
一双波斯女人的眼睛。
随后从她的口中
只发出一声叹息：
“贾勒-埃丁！”
伏尔加河上——殷红的霞光，
伏尔加河上——幸福的天堂。
一群醉醺醺的哥萨克高声嚷嚷：
“首领啊，快点儿吧——起床！”
够了，同狼心狗肺的婆娘睡大觉！
瞧啊，美人儿的眼圈都哭红了！
而她却像死人一样呆板。
嘴唇咬得血迹斑斑。——
首领的浓眉也拧成了一团。
“你既然不肯同我们的被褥亲热——
那就去同我们的圣水盘亲热吧，妖婆！”
天空——晴明如镜，
河底——黑咕隆咚。
船尾上丢下一只
小鞋儿——血红。
斯杰潘站在那里——有如橡树般雄威，
斯杰潘脸色煞白——甚至白到两片嘴。
他趔趔趄趄，摇摇晃晃。——“哎，我浑身发软！
快扶我一把，没良心的东西，——我两眼发黑！”
这就是你的波斯美人儿的全部，
那可爱的女俘。
1917年4月25日
(拉辛的梦)
拉辛做了一个梦——
仿佛一只白鹭在悲啼。
拉辛梦见有一种动静——
像似银光闪闪的水珠儿滴沥。
拉辛梦见了河床——
花团锦簇，有如一方地毯。
还梦见了一张面庞——
那淡忘了的、黑眉毛的粉脸。
好像圣母，她端坐在那里，
用珍珠把项链串成。
他想上前同她搭上一句，
但见两片嘴唇翕动……
他感到一阵要命的窒息——
简直就像胸口扎满了玻璃碎片。
像一个无精打采的卫士，踱来踱去，
只是一层玻璃帐幕隔在两人中间。
舵手驾驭着朝霞
顺着伏尔加河而下。
“你为什么搞得咱家
只穿着一只鞋袜？
“谁会喜欢一个美丽的少女
穿着单只小鞋走来走去？
亲爱的朋友，我前来找你，
为的是把另一只鞋索取！”
手镯儿铮铮——铮铮——铮铮——铮铮，
似乎在申明：
“你啊，斯杰潘的幸福，沉入了河中！”
1917年5月8日
吻一吻额角——会消除烦恼。
我亲吻了额角。
吻一吻双眼——会排遣失眠。
我亲吻了双眼。
吻一吻嘴唇——像一口冷饮。
我亲吻了嘴唇。
吻一吻额角——让记忆烟消。
我亲吻了额角。
1917年6月5日
吉卜赛人的婚礼
马蹄下——
尘埃飞花！
脸儿前
如盾一般的面纱。
新人们去了，
媒人啊，请你们尽情玩耍！
嗨，奔腾吧！
长鬃毛的骏马！
爹和娘
不许我们放浪——
整个儿草原
便是我们的婚床！
酒未沾唇人已醉，饭未入口腹已胀——
这是吉卜赛人的婚礼太匆忙！
杯酒满斟。
一饮而尽。
乱弹的吉他，月光，灰尘。
大摇大摆地扭动着腰身——
吉卜赛人当上了新郎“新郎”这个词俄文本意是“公爵”。
新郎是吉卜赛人！
哎呀，主人，当心——酒多伤身！
这是吉卜赛人的婚礼在豪饮！
在那儿，在那堆儿
披巾和皮袄上——
嘴唇吮咂声，
刀剑碰撞，
马刺铿锵，
项链儿和应。
谁人的手下，丝绸衣裳——
吱的一声。
谁人号叫如狼，
谁人鼾声大作，一如牛鸣。
这是吉卜赛人的婚礼进入梦境。
1917年6月25日
我们把一百普特的关怀
装载在善良的骆驼的背部，
将要出发——骆驼骄傲但却和蔼——
荷载着难以胜任的重负。
骆驼的躯体承受着超重的负荷，
幻想着尼罗河——为一片水而欣喜若狂……
一如主人和上帝吩咐要背负着
自己的十字架——像上帝那样，像骆驼那样。
沙漠的朝霞金光耀眼，
骆驼要害病，商人们要卜课：
善良的、恭顺的骆驼突然
患的是什么病，怎样得的？
然而没有流露出一丝哀求的目光——
虽然嘴唇火烧火燎——依然远征，
直到神赐给的地方——在山脊上方，
隆起一座高大的驼峰。
1917年9月14日
我讲给你一件弥天骗术：
我讲给你一件雾霭怎样笼罩
古老的树墩和幼小的树木。
我讲给你一件在低矮的房屋里
如何熄灭灯火，犹如——埃及国家的外来人——
吉卜赛人在树下是怎样吹着细小的木笛。
我讲给你一件弥天大谎：
我讲给你一件刀子是怎样
握在狭长的手里，世纪的风是怎样
吹得少年的鬈发和老年人的胡须飘扬。
世纪的轰鸣。
马掌的声响。
1918年6月4日
我是你笔下的一张纸。
我要把一切吸收。我是白纸一张。
我是为你保管财产的一名寒士，
我要使它们百倍增加，百倍归偿。
我是一座村庄，是黑色的沃土。
你是我的雨露和阳光。
你是我的上帝和君主，
而我，是一片黑土和白纸一张。
1918年7月10日
宛如左右两只膀臂——据1939年茨维塔耶娃笔记记载，她认为这是她早年优秀诗作之一。
你我两条心连在一起。
我们俩在一起幸福而又温暖，
宛若左右两只翅膀紧密相连。
然而一旦旋风骤起——万丈深渊
便会突然横在左右两翼中间！
1918年7月10日
像星星，像玫瑰，生长出诗，这首诗的第五和第六两句是由茨维塔耶娃的小女儿阿利娅记载的一段事引起的：“那是温馨的一天，我同玛丽娜去散步……顶上是一座大教堂……我突然发现，在我脚下生长着三叶草。在小台阶前那里平整地铺着古老的石头。每块石头都由三叶草镶着深色的框框……我……开始……寻觅四叶草……我突然找到了它……我跑到玛丽娜跟前，把我的所获献给了她……她对我表示感谢并把它夹在笔记本里变干。”阿·埃夫伦在她的回忆录中引用这首诗时写道：诗中出现了“从前在优美的庞然大物‘菲利小镇波科罗夫’的山脚下寻找到的那株……象征幸福的、四片叶子的三叶草的幼芽”。
像美——不为家庭所需，
而对于婚礼和封神仪式——
一个回答——这东西我到哪里寻觅？
上帝的四叶的客人从石板缝隙
在我们睡眠的当儿突然出现。
世界啊，你可知道！星星的规律
和小花儿的公式为歌手梦中发见。
1918年8月14日
假如心灵生就一双翅膀——
那它又何必需要府邸或茅屋！
又何必担心成吉思汗或匪帮！
我在人世间有两个仇敌悬殊，
两个难解难分的孪生的孽障——
饱汉脑满肠肥，饿汉饥肠辘辘！
1918年8月18日
凡是别人不要的——请都拿给我！
一切都应当付与我的一把火！
我既呼唤生命，我也呼唤死亡——
作为献给我的火的祭礼——微薄。
对微薄的东西火焰非常喜欢——
去岁的干枯树枝、花环、语言。
有了这样的养料，火焰熊熊！
待你们站立起来——比灰烬更纯洁白粲！
我是凤凰，只在火中歌咏！
请你们爱护我的崇高的生命！
我巍峨地燃烧——烧得干干净净！
你们会过上一个清夜——光明！
寒冰的篝火是火焰的喷泉！
我的高大的身躯屹立巍然，
我是一个交谈者和继承人——
我要保持我的显达的头衔！
1918年9月2日
眼睛
看惯了草原的——眼睛，
流惯了泪水的——眼睛，
绿色的——带咸味的——
庄稼汉的眼睛！
我若是一个普通的农妇该多荣幸——
若是停下脚步，总会给看个不停——
还是这些——快活的——
绿色的眼睛！
我若是一个普通的农妇该多荣幸——
我会用手遮住太阳的光明，
我会摇晃着手——我会默不作声——
垂下来一双眼睛。
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从旁而行……
在僧侣的方巾下睡梦正浓——
那宁静的——草原上的——
庄稼汉的眼睛。
看惯了草原的——眼睛，
流惯了泪水的——眼睛……
看见了什么——从不表露——
那庄稼汉的眼睛！
1918年9月9日
斗篷
1（8）
我告别了英格兰浓雾弥漫的海岸……献词和诗的头一句引自俄国诗人康·巴丘什科夫（1787-1855）的悲歌《友人的影子》（1814），诗是为纪念诗人的一位在莱比锡城下“人民的战斗”中牺牲的友人而创作的。茨维塔耶娃似乎是将巴丘什科夫的悲歌加以“改写”，纪念为希腊自由而献身的拜伦之死的。
——巴丘什科夫
“我告别了英格兰浓雾弥漫的海岸……”
那奇异的云霄！那奇异的哀怜！
我望着那晦暗的汹涌澎湃的海面，
和那我异常熟悉的晦暗的苍天。
我看见一个如梦一般美妙的少年，
他披着斗篷紧紧贴着热爱自由的桅杆。
啊，哭泣吧，少女们，哭泣吧！
哭吧，英勇精神！哭吧，浓雾弥漫的英格兰！
糟糕了！他独自伫立在天水之间！
这可是对你的磨难，啊，你这仇视磨难的铁汉！
那不祥的诸风的主宰者埃俄罗斯据希腊神话传说，埃俄罗斯是诸风的主宰者，埃俄利亚岛的统治者，俄底修斯曾漂泊到此岛，受到埃俄罗斯款待，离别时，他的船被埃俄罗斯下令顺风将船帆鼓满。但俄底修斯的伙伴违反埃俄罗斯的禁令，将装有各种风的风袋解开，诸风立即涌出，刮得帆船迷失了方向，又回到了埃俄利亚岛。
闯入你那被星星穿透了的不祥的心田。
而那晦暗的海涛的隆隆声汇成了一部诗篇——
叙述他怎样被星星打上烙印，怎样命赴黄泉……
哭泣吧，青春！哭泣吧，爱情！哭泣吧，安宁！
号啕吧，埃拉多斯古时希腊的别名。
哭泣吧，心肝儿艾达拜伦女儿的名字。哭泣吧，浓雾弥漫的
英格兰！
1918年10月30日（9）
我记起十一月末一个晚上，夜阑人静。
烟雨蒙蒙。路灯的冷光照明
您那温柔的面容——难以琢磨而又古怪，
像狄更斯一样——阴沉而又痴呆，
像冬天的大海，让人胸口感到寒冷。
——路灯的冷光照明您那温柔的面容。
微风习习，楼梯盘旋上升……
紧盯着您的嘴唇——我那双眼睛，
我偷偷地笑着，是那样百依百顺，
就像一个小缪斯站在左近，
天真无邪——如同此刻夜深人静——
微风习习，楼梯盘旋上升。
从那疲倦的眼睑下面，
一连串令人疑惑的希望射入我的心间，
那目光扫了一下我的嘴唇，一掠而过……
就这样，那六翼的天使备受折磨，
披着神秘圣洁的衣裳，把安宁迷恋，
从那疲倦的眼睑下面。
今天依然是狄更斯式的夜晚。
依然是烟雨蒙蒙，无论对我，还是对您依然
无补于事，——那烟囱依然浓烟滚滚，
那楼梯依然盘旋上升，——依然是那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