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无毒丈夫
第二天，咸丰七年（1857）七月初，石达开在翼王府中留下一封致天王的书信，就率领他从安庆带回来的五千兵马，离开了天京，乘船直下安庆。
在船上，石达开看着天京越来越远，心里百味杂陈。黄玉昆也走过来，跟他并排站在一起，看着越来越模糊的天京城墙，好长时间一言不发。
直到什么都看不到了，石达开怅然长叹，说：“可惜啊。好好的弟兄变得如此。当初的六人剩下两个孤家寡人，清妖却无虞矣。”
黄玉昆说：“翼王也别太丧气。在天京，所有的事情还不是你一手处理吗？出来之后，你就是一方之王，所有的事情都由你来做主，应该最有利于行动。等时机来到，就摆脱太平天国，称王一方，则大事可成。”
石达开摇头，说：“我现在虽然从天京出来，但是，还是作为通军主将为太平天国而战。我不想裂地分王，我们兄弟当初歃血盟誓，共同为太平天国而战，我不会背叛二哥，不会背叛太平天国。否则，会遭天谴的。”
黄玉昆叹息，说：“凡事成，要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天时应该说还在，地利也占，可惜人不和。人不和则事难成。太平天国早晚葬送在天王手里。”
石达开默然。他何尝没有这种感觉。但是他实在不愿看到，他们弟兄曾经万般憧憬的太平天国失败。因此他说：“我现在还是太平天国的主将，只要有我在，太平天国就不会灭亡。”
看着茫茫水色，黄玉昆欲言又止。
为了不让太平天国百姓和将士知晓石达开出走的原因，石达开一路张贴《五言告示》：
为沥剖血诚，谆谕众军民：自恨无才智，天国愧荷恩。惟矢忠贞志，区区一片心，上可对皇天，下可质古人。去岁遭祸乱，狼狈赶回京，自谓此愚忠，定蒙圣君明。乃事有不然，诏旨降频仍，重重生疑忌，一笔难尽陈。用是自奋励，出师再表真，力酬上帝德，勉报主恩仁。精忠若金石，历久见真诚。惟期妖灭尽，予志复归林。为此行谆谕，遍告众军民：依然守本分，照旧建功名。或随本主将，亦足标元勋，一统太平日，各邀天恩荣。
再说天京内。自从石达开不辞而别，主持朝政的安福二王根本处理不了朝政，朝廷内外一片混乱。天王不得已，听从百官建议，把安福二王的王位废了，并铸造“义王”金牌，请石达开回京主持政务。
石达开看到金牌，知道天王是诚心请自己回去的。他更知道，以天王的个性，天长日久必定还会对自己心生警觉，最后两人肯定还会闹矛盾。最后的结局必定会更难看，弄不好自己就会第二个东王。
当然，如果石达开借机进京，清除天王羽翼，派自己的心腹掌握天王府衙，彻底把天王孤立起来，则另当别论。心腹曾锦谦就提到这个做法，被石达否决。他说：“四哥当初欺侮天王，我深恨之。如果我那么做，则比四哥当初要严厉得多，势必引起百官以及百姓将士的痛恨，那么我的下场会比四哥都要惨。我宁可不回去，也不那么做。”
曾锦谦说：“翼王如若不回去，就必须有长久之计。现在可以号召将士，如若时间长了，天王撤销翼王封号，翼王号令众将士，则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
石达开想了想，说：“这个……将来再说。现在我依然是太平天国通军主将，我带兵打仗依然是为天国。我虽然和天王有猜忌，但是我想天王会体会我的苦心。”
石达开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给天王。同时为了粉碎清兵对天京的围困，他上书天王，提出由自己先赴援江西，巩固上游，而后兵进浙江，同时令李秀成联络捻军张乐行分扰下游，陈玉成韦俊等回师天京，以相互配合，解天京之围。
天王无奈之下，只得应允了石达开所请。
听说石达开要进军江西，安庆守将张朝爵和陈得水求见石达开，要求跟随石达开去江西。
石达开有些奇怪，这两人本来就是驻守安庆的主将，为什么要去江西？
石达开问张朝爵：“安庆可是天京的西大门，你们可以说是身负重任，为什么要去江西呢？”
张朝爵看了看陈得水，陈得水不说话，张朝爵只好抱拳说：“翼王殿下，我们听说你要离开……太平天国，朱凤魁还有赖冠英等兄弟们都想跟您走。让我们兄弟两个来求翼王殿下，请殿下恩准。”
“谁说我要离开太平天国？胡闹！”石达开大声喝道：“我离开天京，不过是离开那个是非中心。我来到这里，是为了继续灭清妖，替太平天国开疆辟土，我怎么能离开太平天国？”
陈得水看张朝爵没话说了，他抱拳说：“翼王殿下，我们可都是跟着您东征西战了多少年的旧部，您要是……想走，就带着我们，太平天国如果没有了殿下，在我们眼里，前景堪忧。”
石达开摇头，说：“二位兄弟，即便我暂时离开这里，也是替天王、替太平天国去杀敌。希望二位回去告知各位弟兄，虽然我跟天王有些误会，但是我石达开依然是太平天国的通军主将，请各位厉兵秣马，务必守好自己的关隘城池，不得有失。”
张朝爵笑了，说：“既然翼王殿下不走，我们就放心了。属下谨记殿下教诲。”
等两人走了，石达开和黄玉昆、张遂谋坐下喝茶，黄玉昆问：“达开，我知道你进军江西是为了牵制进攻南京的清兵，为天京解围。可是下棋要看三步，进军江西，这是第一步，那后面的两步呢？你是怎么打算的？”
石达开想了想，说：“我不会离开太平天国，我也不可能再回天京。我想了好几天，天王既然已经同意我的请求，那我就进浙江，打下杭州。杭州离南京不远，可以互相呼应，互为犄角。江浙一带沿海就可以为我所有。杭州这片江南富庶之地，就可以成为我们的大后方，我们在那里招兵买马补充粮食，等军民扩大之后，就可以西征南下，先平定南方，再意图北伐。”
黄玉昆说：“要想进攻杭州，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清兵大部分都集结于此，他们想驰援浙江，应该很快。况且……我看你不想动各处的守军，现在陈玉成和李秀成也把大队人马拉回去了，我们就这么点儿人马，捉襟见肘，恐怕难以成事。”
石达开说：“这个我清楚。不过，我石达开不想做给太平天国拆台的小人。长江一线，是我们太平军将士用生命打下来的，现在他们守护城池尚且困难，我撤走一人一马，都是给他们守城增加一分困难。所以，守城的人马不能动，天国的原先各部人马我也不想带走，否则，会让人说我石达开拆天王的后台。我只带本部这几千人，边打边招兵，人马很快会拉起来的。”
黄玉昆说：“这个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现在跟当初金田起兵不同，那时候，太平天国没成气候，清廷没太当回事，跟我们打的都是地方的守军和团练。现在你翼王名头太响，你朝那里一动，那个地方必定大为惊慌，清廷的主力部队必定会蜂拥而至，而我们手里的兵马太少，广西出来的老兵也不多，没打过仗的新兵太多，还有不少只是为了来混饭吃的天地会。拉着这帮人出去打，人又少，难啊。”
石达开宽慰丈人说：“阿叔，我石达开的名声不止能招来清廷的大部队，肯定还能招来一些投军者。现在咱们只有几千人，我们只要开始出兵，肯定会有人一路追着投奔，您信否？”
黄玉昆看看石达开，给石达开添了杯茶水，说：“但愿吧。不过达开，自古无毒不丈夫。你这人有勇有谋，但是就是凡事替别人想得太多，也太要面子，这可是成大事之大忌啊。”
石达开摇头苦笑，说：“心性如此，大约是难改了。不过，我觉得人行得正走得端，也未必不是成事之要点。对了，阿叔，以后要是再有兄弟要跟我走，你必须给我拦住，我不能让人说我拆天王的台。”
2、黄玉昆之死
石达开率军进入江西，石镇吉一马当先，攻克乐平等地。让石达开始料未及的是，他刚进驻乐平没几天，天王的差官到了。差官宣布天王旨意：翼王石达开由“圣神电师”降为“电师”。
石达开对天王的这些玩弄文字的招数实在是觉得无奈，只是笑了笑。
差官跟石达开有些交情，公事完后，石达开跟他喝茶闲聊。问起天京事宜，差官告知，天王现在自任军师，总理朝政，朝中一切还好。陈玉成被天王封为又正掌率成天豫，李秀成被封为副掌率合天侯。两人统领兵权。
石达开欣慰地说：“天王能重用此二人，是天国之福。大权在天王手里，天王也不必疑虑重重，但愿天京从此太平。”
差官看了眼石达开，拱手说：“天王还是希望翼王能够顾全大局，回去掌舵。望翼王殿下斟酌。”
石达开笑了笑，说：“天京这样的格局最好。陈李二人都是将才，有军功，但是不至于功高盖主。这样天王能掌握得了他们，也不必加以提防。我回去，天王肯定会心生疑忌。这就像是养老虎，小的时候可以尽情玩耍，大了就不得不提防了。因为即便老虎没有吃人之心，但是他有吃人的本领。我现在就像老虎，天王不得不防。当初在天京我还心生怨恨，现在我想通了，再好的兄弟成了君臣，就成了人与老虎了。天性如此。何况我现在依然在带兵给天王打仗，回不回去也没什么两样。我和天王却都会好过些。”
差官点头，说：“翼王说得也是。我回去会把翼王继续为天国杀敌的意思禀告天王，刀枪无眼，还望翼王多加小心。”
石达开大笑，说：“我石达开也算一员武将，刀枪倒是不在乎的，倒是请大人带话，让二哥保重身体。”
在乐平住了几天，吉安有兵士送来书信，说吉安告急。石达开率兵紧急驰援吉安。一路到了赣江，却找不到渡江之船了。
石达开他们是从陆路过来的，没有战船。附近没有太平军水师，沿江的民船都被清兵聚集到对岸去了。石达开好不容易派人从附近渔民家中找到一些破船，修补了一下，勉强可以渡江。却因为数量小，船只也小，一艘船只能坐三五个人，几十个人渡江，被对岸的火炮和对方的炮船几下就打没了。
石达开看看附近实在是无船可用，造船也来不及，只得带兵顺江南下，寻找合适的渡江机会。一直走到了吉安府东岸的吉水，石镇吉他们终于又找到了一些旧船。石达开让他们在船上也架上了火炮，一番简单改造后，又开始渡江。
经过一番苦战，终于有一部分人上了对岸，这边也开始安排第二拨人渡江。第二拨人里本该由石镇吉上船指挥，石镇吉却因为头一天晚上带人修补船只着凉了，浑身无力。石达开的丈人黄玉昆就带着一帮人冲了上去。
第二帮人渡河渡了一多半，眼看就要到对岸了。突然从对面的小山坡上冲下一帮人马。他们借着山势冲了下来，杀得第一批上岸的人丢盔卸甲，大部分人在石达开的眼前眼睁睁地被对方杀死，剩下的几个滚下山坡，逃到河岸上。
这一帮人马在山坡架起了十几门火炮，朝着尚在河中的渡船就是一阵震天动地的轰击。
火光带着弹片，暴雨一般射向河中的十几艘小船。河对岸有几个逃下来的太平军想用火炮还击，可惜因为角度的原因，他们的炮打不着对方。
石达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十几艘小船在挣扎。一会儿这十几艘小船就翻的翻，碎的碎，几十人全部落进水中。
石达开派人沿岸救援，只有不到十个人上了岸。岳丈黄玉昆的尸体第二天才在下游十多里外的沙滩上找到。
这边石达开还在想法渡江，兵士带来一个穿着乡民衣服的人。那人见了石达开纳头便拜，说：“禀告翼王殿下，吉安、临江两府已在昨天被清妖攻破，”
石达开一询问，原来这个兵士是临江的小官。城破之际，他和几个兵卒冲了出来，几个人跑散了。他跑到附近，听说石达开带兵在这里，就赶来报信。
石达开无奈，只得带着岳丈的尸体回到抚州。
安葬岳丈之时，正值年底。北风凛冽，石达开的心里也是一片凄凉。几日前，天王还特意派人来告诉他，免去石达开的“义王”封号。
其实这“义王”石达开根本就没当回事，他也没接受。天王这么做，不过是想表明，他已经越来越不重要了而已。
虽然这对石达开没有实际影响，但是却让他心里感到气愤难平。这让他看到了天王的狭隘的一面，实在是让人心寒。
埋葬岳父之后，石达开和石镇吉几个人在凛冽的寒风中站了一会儿。
石达开的心里跟这个寥落的季节一样，一片凄冷。
石镇吉等人穿的衣服少，被冷风吹得打哆嗦。但是看看石达开一脸冷落，却不敢催他。
站了一会儿，石达开转身朝后走。石镇吉等人才尾随在他后面，跟着他回去。
3、杨辅清回京
咸丰八年（1858）二月，石达开经过两个月的休整准备，进入浙江。前部先锋攻克江山、常山。
石镇吉率部自龙游越清萌岭，五月四日取遂昌，五月六日克松阳，五月十日即攻破处州府。
清督办浙江防剿事宜加总督衔周天受，总兵明安泰部副将李嘉万，陶森茂三军合兵于银场，欲图阻挡石镇吉部。石镇吉采取诈败之计，诱敌深入，然后把敌军拖开，指挥重兵掩杀，大败清军于银场，斩知府唐宝昌，都司马元镇，秦坤，周天受身负重伤，退守金华。石镇吉部乘胜追击，五月二十日克缙云，五月二十四日分兵克武义，永康，六月四日进占云和，六月二十三日克复宜平等地，军锋所指，势如破竹。
六月，石达开带兵进攻衢州。
衢州古代被称为姑蔑国，素有“四省通衢”之称，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浙江巡抚一看石达开气势如虹，要打衢州，慌了，一面抽调兵力增援，一面向各方求援。
石达开带兵猛攻衢州，打算打下衢州后，再袭杭州。衢州总兵饶廷选是员虎将，他带着城中守兵英勇奋战，加上老百姓拼死相助，挡住了太平军的进攻。就在这两军相持不下的几天里，清军援兵从四下赶到。清兵不但袭击太平军，还派重兵封锁了去杭州的道路。
石达开一看援兵过于强大，并且还有清军在源源不断地朝这边增援，只好放弃了衢州。转战福建。
福建有石达开部下杨辅清的一支人马驻扎。杨辅清也是广西人，起义之初认杨秀清为义兄，因此也算是国宗。
杨辅清虽然受石达开节制，人却比较孤傲。他率兵入闽后，基本与石达开失去联系。与石达开相比，杨辅清是个比较谨慎的人。天京事变后，他带领一部分兵马进入福建，攻州掠县，然后，就在福建驻扎下来。
杨辅清颇有谋略，加上石达开在江浙等地牵制了清军主力，他在福建呆得比较清闲。石达开派人几次请他派兵相助，这个杨辅清都是借口兵力不足，没有出手。
天王也在杨辅清身边派了人，趁机做杨辅清的工作，想让他回到天京。但是杨辅清知道天王杀了东王，因此对天王也是有些惧怕，不想回去。
杨辅清本来打算趁清兵尚顾不得他的时候，在福建扩大疆域，招兵买马，等时机成熟了，在福建做一个割据小王朝。没想到，清兵的一次袭击，打乱了他的美梦。
杨辅清的粮食和军用物资大都放在邵武。因此这个小城是杨辅清部的重点保护之地，驻军最多，杨辅清大部分时间也是住在这里。
十多天前，东线战况告急，杨辅清带兵救援东线。他走的第一天晚上，清兵突袭邵武。邵武守军奋勇迎敌。在此之前，有十多个大清高手秘密潜伏进了邵武，他们在城里突袭南门，打开了城门。清兵突入。邵武失守。
杨辅清听到战报，知道中计，忙带着兵马杀回，并用了两天，重新夺回了邵武。可是原先堆积的粮草等物品，大部分被运走，没有来得及运走的被清兵付之一炬。
杨辅清损失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