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两面王吴三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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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多情将军,识务枭雄(2)

“向所忧封疆失守,今转而为勤王首功”,这正是吴三桂热盼之中的。可是,“三桂被命,迁延不即发”。其原因也许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吴三桂生于辽长于辽,父子两代的经营,使其在辽东祖氏这家军事大族中后来居上。成为大土地所有者。虽然现有史料中,对吴氏田产状况缺乏明确的记载,但根据明朝辽东“非官而军,非军而官”的特点,可知辽东势族主要是世代担任军事要职的大姓,他们多“占种膏腴,私役军士”。因而,吴襄与吴三桂拥有亲兵3000,“此三千人非兵也,乃臣襄之子,臣子之兄弟”,而且3000亲兵“皆有数百顷庄田”,吴氏的家财田产由此可想而知。吴三桂难离故土亦属情理之中。其次,徙宁远兵民50万入关,需要时间。但更主要的是吴三桂对这次勤王缺乏信心。因而启程的时间先是晚了,而50余万人组成的兵民混杂的队伍,其行军速度又可想而知。从宁远到山海关,总共只有200余里的路程,正常行军可日行120余里,兼程急驰一日即达,可吴兰桂到达山海关却已是三月十六日了,于明廷令下之日已过了十天。三月十九日,吴三桂还在勤王的路上,李自成率领的大顺农民军已一举攻占北京,明朝灭亡。

三月二十日,吴三桂赶到距京城数百里的丰润,由于未得到确实消息,他没有贸然行动,分兵驻扎于昌黎、乐亭、滦州、开平等处。两天以后,吴三桂终于得知京城陷落,帝后殉难的消息。

四、冲冠一怒为红颜

吴三桂撤回山海关以后。他焦灼、苦闷,往事与眼前的种种事变都涌上了心头。

降清。自然不失为一条出路,上级洪承畴、舅父祖大寿,并昔日的同僚皆在清廷供职。但长期的边衅使他与清人积怨已深,“以清兵仇杀多次,不欲返颜”口其父吴襄也曾说过:“臣辽人,与奴(清)有不共之仇。”何况,清人的多次招降均被他一口回绝,这裂土分茅又焉能落到他的头上呢?皇太扳先时就曾警告过他:“将军不于此时翻然悔悟,决计归顺,劳我士马,迟我时日,彼时虽降亦不足重矣。”这重重顾虑,使吴三桂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降清的。

在这种情况下,吴三桂投降大顺农民军不仅可能,而且可信。第一,李白成许以高官厚禄。三月十五日,大顺农民军进抵居庸关后,明守将唐通投降,旋即奉命率所部并银两财物前往山海关招降吴三桂,“通遗三桂书,盛夸自成礼贤,啖以(吴三桂)父子封侯”。这“封侯之赏”的许诺不能不使吴三桂动心。第二,李自成派人进去4万两犒师银。吴军在宁远时即已缺饷14个月之久,4万两银可立解军中的燃眉之急。第三,李自成进北京后,继唐通后又先后派巡抚李甲、兵备道陈乙、兵部尚书王则尧,以及张若麒、左懋泰等往山海关招降,招降的攻势甚猛。第四,吴襄已降于大顺农民军,牵制了吴三桂,所谓“吴襄既降贼,三桂亦以所部之众西行赴降”。早在京城失陷时,吴三桂即致书于京城内的吴襄,日:“京城已陷,儿拟退驻关外,倘已事不可为,飞速谕知。家中俱陷城中,只能归降。”因而,吴襄投降大顺军,吴三桂是赞同的。特别是当吴襄为李自成所迫,致书劝降吴三桂时,又为他指明了利害。吴囊说:“…今尔徒饰军容,逊懦观望,使李兵长驱深入,既无批亢捣虚之谋,复无形格势禁之力。事机巳失,天命难回,吾君已矣,尔父须臾!呜呼,识时势者,可以知变计矣。我为尔计,及今早降,不失封侯之位,而犹全孝子之名凸万一徒恃骄愤,全无节制,主客之势既殊,众寡之形不敌,顿甲坚城,一朝歼尽。使尔父无辜并受戮辱,身名既丧,臣子俱失,不亦大可痛哉!”如前所述,吴三桂自幼与其父同骋疆场,骨肉之情尤探,他怎会视老父于图圄之中而不顾昵?何况为父所言,句句切中。勤王之际,他贻误战机,无可逃脱地负有背负先主的罪责。如今大势已去,是柞难回,大顺农民军已取明代之,为一代新主,此时归降,可为新朝权贵,永保荣华。且父母家小以及他日夜思念的爱妾陈圆圆皆在京城,或若拒降,大顺军必将加害。因而,对于吴三桂来说,只有归降大顺,才不失为一条万事皆遂的出路。

吴三桂在投降大顺农民军之前,曾集诸将问策。他说:“都城失守,先帝宾天,三桂受国厚思,宣当以死报国。然非藉将士力,不能以破敌,今将若之何?闻贼势大,唐通、吴襄皆降,我孤军不能成立。今闯王使至,其斩之乎?抑迎之乎?”众人齐声回答道:“今死生惟将军命。”于是,“三桂乃报使自我”,将出海关交给大顺农民军的代表唐通驻守,“卷甲人朝”,亲统大军再次西进投降李自成。约四月初,军至永平(河北卢龙县),“大张告示:本镇率所部朝见新主,所过秋毫无犯,尔民不必惊恐。竹四日,抵永平西沙河驿,遇到从北京选出的家人,吴三桂询问父亲的情况,家人禀告:父亲已被捕。吴三桂没有在意,说:“此胁我降耳,何患!”又问到他的爱妾陈圆圆,家人以实相告:陈圆圆已被李自成的大将刘宗敏掠去。与此同时,吴三桂派往北京密探其父消息的人也报告说,父亲正在被拷打追赃。

据《辽东海州卫生员张世珩塘报),说农民军在北京提拿大批勋戚文武大臣,拷掠追银,吴襄也在其中,“拷打要银,止凑银五千两,已交人。”还有吴襄打发旗鼓傅海山,秘密出京,“将京中一应大事”,向吴三桂“一一诉禀”。并说:“吴老总兵已受闯贼刑法将死。”吴三桂昕了这些情况,“不胜发竖”,尤其是陈圆圆被掠,对他刺激更大,深感奇耻大辱,好像挖了他的心头肉,不由勃然变色,怒气冲冲,咬牙切齿地说:“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何面见人耶!”他不暇思索,当即下令停止前进,挥师返山海关,一改“秋毫无犯”的保证,一路血纵掠”。直奔山海关而来……正是: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吴襄被捕,圆圆被掠,这都是事实。此事还须从头说起。

李白成率农民军进入北京,就采取一项重大行动,即对京中各级官吏实行追赃派饷,予以无情地打击。从三月二十日开始,至二十五、六日,农民军“遍街提士大夫”,以大册登记姓名,每一百人为一组,由八名骑兵装押送到各营拘禁,从早到晚,“冤号之声不绝于耳”。追赃助饷,是从翰林官开始的。当三月二十三日,李自成发现一翰林家藏巨金时,便下了一道命令:无论新旧翰林官,每人派饷银万两以上。其后,明官吏“被刑拷”,追赃银,向农民军助饷,即由此则起。二十七日,向“京中各官”派饷,规定:不论起用或不起用的官,皆派饷,其中起用的,派饷数目少些,不被用的官,摊派的数目多,敢说一句“不办”的话,立即用夹棍严刑拷追。自刘宗教寓所以下,各处分营、勋戚名官之家,甚至在路旁街边,“人人皆得用刑,处处皆可用刑。”

刘宗敏捕捉和拷打吴襄,除了追赃,还勒令交出陈圆圆。

陈圆圆之美,京中尽人皆知。刘宗敏据田弘遇宅,当然不能放过她,必搜求而后已。田弘遇下江南时,同时以重金买来陈圆圆、杨宛、顾寿等名妓。刘宗敏一人田宅,就把她们挟为己有。杨宛曾对人言:她与圆圆同时被宗敏所执。杨宛不甘心,化装成乞丐,携带田家妇女离京南下。到了南京近郊,遭到强盗污辱,抗拒不从而被杀害。陈圆圃、顾寿也与男优“私约”潜逃。但事行不密败露,刘宗敏大怒。将七名男优提回一并处死,但顾寿已逃,刘宗敏没有抓到,而陈圆圆“为刘宗敏所挟去,不知所往。”吴梅村《圆圆曲》:“遍索绿珠围内第,强呼绛树出雕栏”,更是形象地道出了陈圆圆被劫持的事实。

农民军特别是他们的领袖们,过早地追求享乐,腐化了本身的战斗力,他们除了整天的追赃派饷,搜求财物,占女人,忙于登基大典的筹备,却不知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急待处理。误了时间和机会,一以致招致迅速地覆亡。

农民军严重伤害了吴三桂一家的切身利益,他当然不能置若罔闻。他出身行伍,是在同清(后金)的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一员骁将,他年岁正轻,血气刚烈,在君死、亲人蒙难、爱妾遭人凌辱的情况下,他怎能忍辱再投向李自成!同时,纷纷传来的农民军在京大规模遣赃派饷、严刑拷索的消息,更使他望京师而怯步,岂肯自投罗网,前去束手就擒。他本来就忠于明室,当世公认他对父母致孝,迫于形势,为保父母生命,不得不接受农民军的招降,则此刻父母遭难,爱妾被占,顿时把他的勉强投降的信念击得粉碎,想到国仇家恨,怒火中烧,他再也按撩不住对农民军的极端仇恨,对部下说:“我不忠不孝,尚何颜面立于天地间!”拔刀欲自刎。部将们急制止,说:“将军何至此?吾辈当死战!”于是,他发誓“讨贼”,誓与农民军不两立!

吴三桂降而复叛,是李自成、刘宗敏等人的错误的政策造成的一个严重恶果,则这个恶果又直接迅速地导致了李自成悲惨的结局。

吴三桂怀着满腔愤怒,于四月四日突然返至山海关,向唐通部发动袭击。唐通受自成指使,曾给吴三桂写过招降信,“盛夸新主礼贤,啖以父子封侯。”虽然吴三桂没有回答他,却根本没料到吴三桂会中选变卦,毫无防备,仓促迎战,被吴军杀得人马几尽,仅剩八骑逃还北京。山海关重新被吴军占领。

吴三桂返回山海关以后,决心征讨李自成。他阵兵演战场,誓师西征,激励将士的斗志。此时,他的兵力已达到八万多人。同时,吴三桂这一举动,又得到当时乡绅们的支持。

三桂同李自成彻底决裂,给父亲吴襄写了一封绝情的信,其文日:

不肖男三桂泣血百拜,上父亲大人膝下:儿以父荫,熟闻义训,得待罪戒行,日夜励志,冀得一当以酬圣眷。前边警方急,宁远巨镇为国门户,沦陷几尽。儿方力图恢复,以为李贼猖獗,不久便当扑哭,恐往复道路,两失事机。故暂羁时日。不意我国无人,望风而靡。吾戈督理御营,势非小弱,巍巍百雉,何致一、二日内便已失坠?使儿卷甲赴关,事已后期,可悲可恨!

侧闻圣主宴驾,臣民戮辱,不胜眦裂!犹忆吾父素负忠义。大势虽去,犹当备槌一去,誓不俱生,不则划颈阙下,以殉国难,使儿缟素号恸,仗剑复仇;不济,则以死继之,岂非忠孝撬美乎!何乃隐忍偷生,训以非义,既羌孝宽御寇之才,复愧平原骂底之勇。夫元直荏苒,为母罪人;王眭、赵苞二公,并著英烈。我父睢唶宿将,矫矫王臣。反愧巾帼士子。戈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请自夸日。父不平图,贼虽王父鼎俎之旁以谤。三挂不顾也。男三桂再百拜。

吴三桂的这封信,明里是针对父亲,实则也是针对李自成、牛金星等农民军领袖而写的。他直斥父亲隐忍偷生投降,对他训以非义,断然表示拒绝,并宣布自写信之日即与父亲断绝关系,即使李自成将父亲置于油锅或菜板之上,他也毫不动心,义无反顾。这封信不仅是与父诀别,而且也是同农民军的彻底决裂。吴三桂是在感情激动的情况下倾注了他的全部心声,悲壮慷慨,气冲霄汉,读来有撼人心肺的气势。

四月六日,李自戚剐刚得到他的使臣被吴三桂处死的消息,十分震惊,转而大怒,余怒未息,九日又得吴三桂绝父的信,当即“徘惶失据”。他感到事态严重,便责备刘宗敏不该拷掠吴囊,为了补救失误,悄悄地把他从狱中放出来,还宴请他,“厚加抚慰”,以示笼络。但为时已晚,连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这时,不断传来吴三桂募兵备战“讨贼”的消息。李自成别无选择,招降不成,只有兴兵致讨。

五、关键抉择,借兵乞师

吴三桂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的心情既复杂,又动荡不定。但吴三桂是一个有政治头脑的人,他断定李自成等一群人不是于大事的料。因此,吴三桂从一度短暂的降李迅速转向请清兵入关,这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大转机。

吴三桂决定向清朝乞师,是在形势日益紧张,深感危机的情况下作出的。清朝能否同意出兵,在吴三桂看来,确有相当把握。首先,清朝与农民军各有着根本不同的利益,清朝不会愿意看到一个农民政权成为他的新对手;同样,农民军也不会容忍关外的清朝觊觎它的利益,吴三桂利用清兵打农民军,就成为可能。其次,吴三桂的亲属如哥哥和姨夫、他的舅父祖大寿一家及他的好友张存仁、洪承畴等都已陴清,他们肯定会劝说清朝君臣同意出兵。再次,清朝已屡次向他发出过招降的信息,对他抱有好感,他自信自己在危难之时,清朝也会积极考虑给予帮助。退一步说,即使这些情况都不存在,吴三桂也只有冒险一试了。

吴三桂命书吏起草了一封向清朝摄政王多尔衮请兵的信,全文如下:

三桂初蒙我先帝拔擢,以蚊虫之身荷辽东总兵重任。王之威望,素所深慕,但春秋之义,交不越境,是以来敢通名,人臣之谊,谅王亦知之。

夸我国以宁连右偏孤立之故,耷三桂弃宁远而镇山海,思欲坚守东陲而巩固京师也。不意流寇逆天犯阙,以彼乌合之众,何能成事!但京城人心不田,奸党开门纳款,先帝不幸,九庙友烬。夸贼首僭称尊号,掳掠妇女时帛,罪恶已棱,诚赤眉、绿林、黄巢、(安)禄山之流,天人共愤,众志已萬,其败可立而待也。我国积德累仁,讴思未泯,各省宗室,知晋文公、汉光武之中兴者,容或有之;远近已起义兵,羽檄交驰,山左江北,密如星布。

三桂受国厚恩,悯斯民之罹难,拒守边门,欲兴师问罪,以慰人心。奈京东地小,兵力来集,特泣血求助,我国与北朝通好二百奈年,夸无故而遭国难,北朝应科然念之。而乱臣赋子亦非北朝所宜容也。夫勗暴翦恶,太顺也;拯顺扶颠,走义也;出民水火,太仁也;兴灭继绝,大名也;取威定霸,走功也。况流寇所聚金帛子女,不可胜数,又兵一至,皆为王有,此又大利也。王以盖世美雄,值此摧枯拉朽之会,诚难再得之时也。乞念亡国孤臣忠义之言,速选精兵,直入中协、西协,三桂自率所部,舍兵以抵都门,灭流寇于官廷,示大义于中国,则我朝之报北朝者,岂惟财帛?将裂地以酬,不载食言。本宜上疏于北朝皇帝,但未悉北朝之礼,不敢轻渎圣聪,乞王转奏。

书毕,吴三桂特遣副将杨坤、游击郭云龙为使臣,大约在四月十一、二日,离开山海关,星夜疾驰沈阳请兵。

这封信绘声绘色,把吴三桂对农民军的仇恨和请兵急切而诚恳的心情都写得淋漓尽致。

这是一封请兵或“借兵”的信,不是请降的信。何以见得?

第一,吴三桂以“亡国孤臣”的名义,恳请清朝出兵,帮助他报君父之仇,以图明朝“中兴”,恢复其统治。此无意降清甚明。

第二,吴三桂称清为“北朝”,与“我国”——明朝对称,南北两政权“通好”二百余年,但泾渭分明,即使明朝已亡国,他仍属明朝,与清无涉,这又明确自己的立场不容混淆。

第三,吴三桂给清兵规定了进兵路线,一从“中协”即喜峰口、龙井口等处,一从“西蜘”即墙子岭、密云等处人口。这两条路线是清兵经年屡次人口征明的旧路。吴三桂却牢牢地控制着“东协”即山海关与界岭口等重要关隘。从山海关至京师便捷,独当正面进兵,从西协、中协走,已属侧翼,要绕路,误时日。显然,吴三桂自为主,而把清兵置于“客兵”的地位。吴从三桂的这个安排,也看不出他与清为一家之意。

第四,最后,吴三桂郑重声明,我朝报答清兵“兴灭继绝”的扶助之功,不只给财物,还将“裂地”即割让领土酬谢。吴三桂俨然以明朝的代言人许以优厚的条件,此与降清毫无共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