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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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两个男孩(4)

“爸爸呀,就是因为弄死了菇企卡我才会病倒了,上帝在惩罚我!”

“怎么也不能打消他的想法!如果能够找到茹企卡以证明狗没死,说不定他一高兴病就全好了。大家可都把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

“可是请问,你们凭什么指望我能够找到那只狗呢?为什么只有我才有希望找到它呢?”郭立亚感到迷惑不解,“为什么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有人讲您正在寻找着那只狗,如果找到就会带回来的。斯穆罗夫讲过的。我们正尽力让伊柳沙相信那狗活着,还告诉他有人看见它了,就在什么地方。小孩子们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到了活兔子,看了一眼就勉强笑了,又要求放兔子回去。我们就照办了。他爸爸刚回来带了一只小米兰狗,想用它为孩子带来安慰,结果就更糟了……”

“还要问您一件事,卡拉马佐夫您认为他父亲如何?我听说过他,您看他是什么样的小丑?还是个装疯卖傻的?”

“这倒不是,有些人拥有非常深沉的感情却饱受压抑。在另外一些人面前处于屈辱,胆怯的状态后,不能也不敢直言不讳,所以只能以小丑的模样出现了,对他们只是无奈讽刺。您要相信,克拉索特金,扮演这种小丑真是可悲。现在他一切希望都在伊柳沙的身上,如果伊柳沙真的死了,他可能会悲愤的发疯而自杀。每次我瞧他都对此没有疑问!”

“我当然明白您的意思,卡拉马佐夫。我看出您很了解人。”郭立亚很动感情说了一句。

“当我见到您身旁的狗时,真以为那是茹企卡呢。”

“等一下,卡拉马佐夫,可能我会找到那狗,至于这只别列兹旺。我放它进屋,应该比那只小米兰狗更能安慰伊柳沙。请稍等,卡拉马佐夫,您就会了解些情况。啊,老天爷,怎么能和您呆在这儿!”郭立亚突然想了起来,“您仅仅穿了一件上衣,我居然把您拖在如此冷的地方!您看看,我多么自私!我们可都是利己主义者哦,卡拉马佐夫!”

“请您不必担心,现在外面确实非常冷,不过我是个不爱感冒的人。当然咱们还是进去比较好。顺便说:您的全名是什么?我只知道您叫郭立亚,不知道您的父名?”

“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克拉索特金,当然为区别父亲,又叫小克拉索特金,”郭立亚突然笑了,但是他又补充声明说,“我的名字叫尼古拉,不过我讨厌这个名字。”

“为何呢?”

“真是俗气,太一本正经了……”

“您快满十三岁了吗?”阿辽沙问。

“其实是快满十四岁了,两个星期之后就是十四岁了。我得先承认弱点:卡拉马佐夫,这话只能跟您说,让您初次见面就了解我的性格,我很讨厌别人问我关于年龄的事,真的很讨厌……还有……假如有人诽谤我,说我和预备班的学生在上星期玩强盗游戏。玩游戏是真的,但是如果说我是为了自己的取乐,那就绝对是诽谤。我认为事情应该传到您的耳朵里,我可不是自己玩,而是陪孩子们玩,原因是少了我出主意的话他们就没有花样玩了。总有人喜欢散布流言。这里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城市,您可以相信我的话了。”

“就是您自己要玩又能如何?”

“为自己……,不至于扮马儿在地上爬吧?”

“您该这样看,”阿辽沙微笑着说话,“打个比方说,成年人去看戏在剧场里演的是各种人物的奇遇,也有强盗和战争——难道不是吗?不过,形式不太一样。学生们在课余时间时玩战争和强盗游戏——是萌芽状态的艺术,正是青少年内心所萌发的艺术需要,有时这种游戏比剧场里的演出构思还要巧妙。其中的差别就是人们去看演员表演,而青少年就是自己表演。很自然嘛!”

“您真是这种想法?您的见解?”郭立亚凝视着阿辽沙,“我觉得您的观点很有意思我回去后就要思考这个问题。我要承认我希望跟您学点儿东西。我向您学习,卡拉马佐夫。”郭立亚表示说,显得热情洋溢。

“我也要向您学习。”阿辽沙含笑说,握住了他的手。

郭立亚非常满意阿辽沙的行为。他感到惊异的是阿辽沙对待他的态度完全是平等的。跟他谈话是像个“真正的大人”。

“我可要露一手了,卡拉马佐夫,这将是一场演出,”他神秘地笑了,“我为此而来。”

“我们先往左边,那儿是房东,小朋友们大衣都脱在那儿了,原因是屋里又挤又热。”

“好,我一会儿就走,我就不脱大衣了。让别列兹旺装死吧,呆在这过道里。喂,别列兹旺,躺下做死狗!——您看,它死了。我要先察看场地,然后适当时吹哨——您会看到它会疯似的蹿进。不过斯穆罗夫要正好开门。我要关照他,等着看好戏……”

五、伊柳沙的病塌旁

我们已经认识了退役上尉斯涅吉辽夫,对他们家的房子也不感到陌生,这时由于里面的人多,又闷又挤。有几个男孩坐在了伊柳沙的旁边,尽管他们和斯穆罗夫等都是由阿辽沙带到这儿与伊柳沙和好的,不过他们都会否认的。阿辽沙做这件事的艺术是:他逐步把他们一个个带来而无“肉麻”的嫌疑。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没有刻意地去安排。这给痛苦中的伊柳沙带来了安慰。因为男孩们在不久前就是仇敌,伊柳沙被他们亲热的友好表示和同情所感动。只缺了克拉索特金一个人,这件事沉重地压迫着伊柳沙的心。在伊柳沙痛苦的回忆中最令他痛心的就是用小刀袭击他最好的朋友这件事了。斯穆罗夫这个男孩比较聪明,他想到了这一点。当斯穆罗夫告诉克拉索特金,阿辽沙要找他商量事,郭立亚采取了关门的态度,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而且还让斯穆罗夫告诉卡拉马佐夫,他自己会知道该如何做,不用别人的建议,若是要看病人,他会选择适当的时候,因为有“自己的打算”。

那大概是两星期以前的事。阿辽沙没有主动找郭立亚的原因就在此。但是,他等候的日子里,他再三派斯穆罗夫找克拉索特金。不过克拉索特金很不耐烦加以拒绝,又捎口信给阿辽沙,若阿辽沙亲自找他,那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看伊柳沙了,以后不要烦他了。最后一天,斯穆罗夫并不知道郭立亚要在这天的上午看伊柳沙,昨晚与斯穆罗夫分手后,郭立亚向他宣布要在次日上午去斯涅吉辽夫家,要他在家等他。他又警告斯穆罗夫不得通知别人,他想做成一次偶访。

斯穆罗夫听受吩咐后。而他把茹企卡带来的想法是怎么在斯穆罗夫头脑中形成的呢?原因之一是克拉索特金曾随口说:“只要那狗活着,找不到就说明他们是群蠢驴。”斯穆罗夫曾经小心地提过,不料郭立亚为之大怒:

“我已经有了别列兹旺,为什么又要找别人的狗,还满城去找。我可不是白痴!我可不指望吞别针的狗能活,不是白日做梦吗?把肉麻当有趣,不过如此!”

伊柳沙一直卧床已有两星期了。从遇上阿辽沙并咬了他之后,伊柳沙再没上学。从那天起他病倒了,除了刚开始的一个月他还能下地走走,勉强地在房间和过道里。后来就彻底地不行了,如果父亲不扶就根本不能走动。父亲每日都提心吊胆,甚至戒了酒,他老是担心儿子会死,快神经错乱了,特别扶他在屋里和过道走上一圈又安顿他睡下后,就要跑到过道黑暗角落里,将头顶在墙上,开始抽泣,他又尽力压低声音,试图不让伊柳沙听见他哭。

回到屋里后,他又想办法使爱子高兴,讲些故事和笑话听,又扮演自己曾碰到的滑稽人物,摸拟动物叫来逗孩子高兴。伊柳沙很讨厌父亲当小丑。他尽力掩饰心中的厌恶,当他意识到父亲忍受屈辱时很痛心,每次都会想起“澡擦子”以及“痛苦的一天”。

伊柳沙有个娴静而又温柔的瘸腿姐姐尼娜讨厌父亲的装腔作势(而瓦尔瓦拉·尼克拉耶芙娜已经上大学去彼得堡了),精神失常的妈妈很欣赏丈夫的表演,当丈夫做滑稽动作时总是开怀大笑。这一唯是她得到宽慰的途径。在其余的时间就发牢骚,哭哭啼啼的,埋怨每个人将她抛之脑后,不把她放在眼里等等。但是最近她变了个人,她经常看角落里的的伊柳沙,作沉思的样子。她开始沉默,即使哭也很轻。上尉对她的变化又困惑又凄楚。刚开始时她不欢迎小朋友的到来,还很生气,孩子们的笑声与他们的故事令她不开心,后来她就非常喜欢了,如果不来就怅然若失。她最高兴的是小孩子做游戏和讲趣事。她亲吻孩子们。他特别喜欢斯穆罗夫。

上尉则是孩子们一到他家就充满了欣悦和希望。他希望伊柳沙不郁闷了,还因此恢复健康。最近他一直为伊柳莎担忧,他相信自己儿子会突然痊愈了。

他迎接那些客人就象迎接贵宾,老围他们转,伺候他们。恨不得能为他们当马,后来真的当过,后来伊柳沙很讨厌才作罢。他买了糖果,点心等招待他们,请他们喝茶吃三明治等。应指出的是,他在这段时间内并不缺钱。上一回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送了他二百卢布,不出阿辽沙所料。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有了进一步了解之后,亲自走访住所,认识了他们,痴呆的上尉太太为她倾倒。从此慷慨解囊,上尉害怕儿子死去的恐怖,顾不得傲气,接受了周济。

赫尔岑什图贝大夫接受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邀请,每隔一天来这儿出诊,不间断,不过收效甚微,但她一劲让病人服药。就在这星期日上午,上尉等待一位来自莫斯科的新医生。这位医生在莫斯科极有声望。这位名医是卡捷琳娜·伊万诺芙花大钱请来的——当然不仅仅是为伊柳沙,还有别的原因。在以后将会介绍,这位名医来了顺便看看伊柳沙的病,这件事通知了上尉。而郭立亚·克拉索特金的来访给上尉个措手不及,虽然他早希望大男孩能来,原因是伊柳沙惦记他并为此苦恼。

当克拉索特金推门进屋时,上尉与孩子们聚在伊柳沙的床前看一只小米兰狗,昨天刚刚出生,上尉在一个星期前预定好的,就为了让伊柳沙笑,他总是为失踪且极有可能死的茹企卡不高兴。三天前伊柳沙听说父亲要送他一只真正的米兰狗。由于对父亲的苦心地体谅,伊柳沙装做很喜欢这份礼物,可是上尉与同学们看的清楚这只新的小狗让他更加想起那条不幸的茹企卡,更加频繁触及他的伤口。小米兰的狗蠕动在他身边,伊柳沙强颜欢笑,他伸出苍白而又枯瘦的小手摸它;很显然,他也喜欢这只狗,可是……茹企卡毕竟是不在了,毕竟不是茹企卡呀,若茹企卡和小米兰狗在一起多幸福。

“克拉索特金!”看见郭立亚进来的第一个男孩惊叫了起来。

屋子里起了些骚动,孩子们都闪开了一条路站到了病床的两侧,郭立亚看清楚了整个伊柳沙。上尉忙迎上去。

“快请进,请进……尊贵的客人!”他冲郭立亚说,结结巴巴的说,“伊柳沙呀,克拉索特金先生看你了……”

克拉索特金匆匆握手之后,就显示了在社交礼节方面的惊人知识。他马上首先面向坐在椅子上的上尉太太(她正不高兴呢,因为孩子们挡住了她欣赏小狗),他将两脚靠在一起,彬彬有礼向女主人致意,再面向尼娜行了一个同样的礼,原因是除了女主人之外,就她一位女士了。他的举止礼貌周全,上尉太太因此留下了个美好的印象。

“我一看就觉得他是位非常有教养的年轻人”,她摊开了双手,大声的说,“可是有些客人却是一个骑在另一个头上进来的。”

“你在说什么呀,孩子妈?怎么能一个骑在另一个的头上?”上尉用亲切的语气说,但是他仍对“孩子妈”的精神有些担心。

“就这样呀。他们进过道后一个骑在一个头上,这样进入体面的人家,这是什么客人。”

“你是在说哪个,孩子他妈?是什么人进到这门?”

“看看,这个孩子骑到那个孩子的肩上,那一个又骑在那一个……”

郭立亚已站在了伊柳沙的床边,伊柳沙的气色更加难看了。他从小床上站了起来,仔细看着郭立亚。已经两月了,郭立亚没有看到过他的小朋友了,现在突然站到他的面前,大吃一惊,他没能想象出他能够看到一张又枯黄又憔悴的脸,一双眼睛亮得异样,是因发烧的缘故,两只手瘦得皮包骨头。发现伊柳沙的呼吸那样急促时他显得痛心又惊讶,他看到伊柳沙的嘴唇异样干枯。他向前又跨了一大步,伸出手后显得不知所措:

“喂,老朋友……你还好吗?”

可是他开始语不成声了,他本想表现得大方一些,可是并没有成功,面部的肌肉剧烈的抽动,嘴角颤抖着。伊柳沙向他微笑着,他勉强打起精神,可还是不能说出话。郭立亚伸出手,用手心轻轻抚摸着伊柳沙的头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没……什么大不了的!”郭立亚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可能是为他鼓劲,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家又养了一只小狗?”郭立亚说,可是口气毫无感情。

“是——的!”伊柳沙的声音像耳语一般,他的语调拉得很长,呼吸仍然很不舒畅。

“小狗是黑色的鼻子,这说明它将会非常凶狠,应该是看家狗,”郭立亚肯定的说,似乎这小狗将来命运和它的黑鼻子有重要关系似的。他正在全力来控制自己的感情,他真害怕自己会像个小孩一样啼哭,但仍没有控制的了,“等到再大的时候就要用链条拴了,这事情我最拿手。”

“它肯定长得非常大!”那孩子大声嚷道。

“肯定,米兰狗会长得非常的大,个儿长得与小牛没有什么两样。”有好多声音说。

“是的,是的,跟小牛没有什么两样!真的像小牛,”上尉插嘴说,“我专门找只最凶的,它的父母是又大又凶的,还长的那么高……。请您在伊柳沙床上坐,不行的话,也可以坐在这儿的板凳上。真是欢迎您这位尊贵的客人,真是等候了你好久……。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请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