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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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两个男孩(5)

克拉索特金在病床下伊柳沙的脚边坐了下来,在路上的时候他曾经考虑过用什么轻松随便的方式展开谈话,但是他现在找不到想好的话题了。

“不是的……我把别列兹旺带来了……。我现在养了条别列兹旺的狗。这可是个斯拉夫名子。它就待在……只要我吹声口哨,它会飞奔来的。”他突然对伊柳沙说,“老朋友,记得那条菇企卡?”

这个问题无疑是晴天一声霹雳,伊柳沙惊得面目全非。他望着郭立亚,显得非常痛苦。阿辽沙站在门口,他深深皱了皱眉头,他要郭立亚别提菇企卡,郭立亚不注意或者不愿意注意他的暗示。

“菇企卡吗?……它在哪儿?”伊柳沙问时已经面容失色了。

“哦,老朋友,你的菇企卡——已经没有了,你的菇企卡彻底完蛋了!”

伊柳沙不说话了,可他又仔细看着郭立亚。阿辽沙盯着郭立亚的眼睛使劲使眼色,可是郭立亚再次把视线投向远方,他装着没有看见。

“它可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彻底完蛋啦。吞下别针面包那道点心还能不完蛋吗,”郭立亚非常无情,他刺耳的说,但是同时他开始觉得缓不过气,“但是我有别列兹旺……。斯拉夫的名字……。我带来了……”

“不,我不要!”伊柳沙突然说了一句。

“不,不行,你可得仔细瞧瞧……。它肯定能让你开心。我特意带来……它的毛蓬松松的,就像那条一样的……。夫人,您允许我把狗带来吗?”他猛的转身问斯涅吉辽娃太太,他的情绪激动得让人感到奇怪。

“我不要,我不能要!”伊柳沙声嘶力竭的叫,他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克拉索特金。

“您最好……”上尉刚坐在箱柜上就猛地站起来了,“您最好……换个时间可以……”他吞吞吐吐的说。

郭立亚非常固执,他急忙对斯穆罗夫讲:

“斯穆罗夫,打开门!”

斯穆罗夫打开门,郭立亚立刻吹响了哨子。别列兹旺飞似地闯进屋内。

“别列兹旺,跳!竖立!”郭立亚纵身而起,发布命令。

那条狗像人一样前足腾空,笔直地站在伊柳沙的病床。谁也没有料到后来发生的事:伊柳沙哆嗦着,身子猛向前移,他俯向别列兹旺,屏住呼吸瞧着这条狗。

“这就是……菇企卡!”他突然叫了,这里含着痛楚和狂喜,声音在发抖。

“除了菇企卡还能有谁?”克拉索特金拼命嚷着,声音响亮而喜悦。

他把狗抱在伊柳沙面前。

“瞧瞧,老朋友,看它的一只眼是瞎的,在耳朵有道裂口,和你说得一样。根据这些特征我找到了它!很快就找到了它,很快,它可是条野狗!”他解释着,又依次转向上尉,上尉太太,阿辽沙,最后转向伊柳沙,“它经常呆在菲多托夫家里的后院,可能是想在那儿落户,但那儿的人不喂它吃东西,它本来从乡下里逃走的……。我找到了它……老朋友,那个时候它并没吞下你给的面包。如果吞了就必死,这是绝对的!现在它仍活着是说明它吐出了别针。可能你没有注意到吧。别针倒是吐了出来,舌头被刺伤了,所以它就拼命地叫。它边跑边叫,你就认为它吞下了别针。必然的,它凄厉的叫,因为狗的口腔的皮肤相当柔嫩……比人皮柔嫩的多,非常地柔嫩!”郭立亚兴奋说,显得容光焕发。

伊柳沙已经不能说话了。他们的眼珠快蹦出来了,他睁大着眼望着郭立亚,他张口结舌而且面色煞白。

克拉索特金根本不知道这时会给病重的孩子带来多么严重地影响,若他知道就不会这么做了。在整间房子明白恐怕的只有阿辽沙。而上尉自己就仿佛变成了个孩子。

“菇企卡!就是菇企卡?”他嚷着,欣喜若狂,“伊柳沙,这就是你的菇企卡!孩子妈,这是菇企卡!”他都快哭了。

“我可没有想到!”斯穆罗夫显得很懊丧,“还是克拉索特金厉害!我就说过他一定能找到菇企卡的,他果然成功了!”

“确实是找到了!”好几个人高兴的说。

“克拉索特金太厉害了!”有孩子赞美到。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孩子们纷纷鼓掌并且欢呼。

“好了,好了,”克拉索特金用尽全力压倒孩子们的声音,“让我告诉你们全部经过,这才是精彩的部份!我找到它就带回家藏起,不让别的什么看到它,一直到今天。除了斯穆罗夫之外再没有人知道了,不过我对他说这是别列兹旺,并非是菇企卡,他可没能猜出来。在这段时间内,我教了它很多本领,可以让你看看它的本领!我惟一的目的就是将条十分训练有素的狗交到你的手中,老朋友,我为了对你说:看吧,老朋友,现在你的菇企卡是相当地棒!有牛肉吗?它能表演令人大笑的节目——有没有牛肉?”

上尉立刻离开房间,他直奔房东家,他们家饭菜全在那儿。为了节约时间,郭立亚立刻命令别列兹旺装死,别列兹旺在瞬间打转,就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孩子们都笑了,伊柳沙也笑着,只是笑容有些凄楚。不过在这些人当中只有“孩子妈”最为欣赏这场表演;她不仅笑得前俯后仰,还打着响指说:

“别列兹旺,别列兹旺!”

“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起来的,”郭立亚显得非常得意,他也有理由骄傲,“不论是谁怎么叫,都是毫无用处。只有我叫一声,它才会跳起。别列兹旺!”

狗跳起后发出声尖叫,它显得很高兴。上尉拿了个熟牛肉跑进来了。

“烫吗?”郭立亚问,他接过了牛肉,表现很拿手的东西,“狗不喜欢吃略烫的东西。你们来瞧,伊柳沙我的老朋友,过来瞧,为什么你不来瞧瞧它呢?我是为了你才特意带它来!”

新节目的情景:狗一动不动地伸出鼻子,放一块儿牛肉在它的鼻子上。这只可怜的狗要托牛肉不能动,主人要站多久就是多久,就算是半小时也不能动。只是这回只让站了一会儿。

“归你了!”郭立亚刚喊了一声,牛肉立刻进入了它的嘴里。观众们纷纷称奇。

“难道您来这儿是为了训练它吗?”阿辽沙的口气里明显夹杂了埋怨的意味。

“是的,”郭立亚显得很天真,“我要训练它,让它展现风彩。”

“别列兹旺!”伊柳沙打了个响指,用他那干瘦的手指打响指。

“用不着费劲,它会自己来的。别列兹旺!”郭立亚仅仅拍了一下床沿,别列兹旺飞快地闯进伊柳沙的床。伊柳沙搂住狗头,狗立刻舔了他的腮帮。伊柳沙躺在床上,将他的脸塞进了狗毛里,他躲开了所有人。

“上帝呀!上帝呀!”上尉惊叹了。

郭立亚重新坐在了伊柳沙的床边。

“伊柳沙,我为你带了尊小铜炮。你还记得吗,我提到过那尊炮,你还讲:‘有机会我要瞧瞧!’现在我带它来了。”

郭立亚慌忙从书包里取出了小铜炮。慌忙的原因是他现在心里非常幸福,在别的时候他会等到狗带来的效应冷却下来,但是现在他置留一手的考虑不顾,他要实现自己的目的:“现在你们挺幸福的,就让我来喜上加喜吧!”他已经深深陶醉其中了。

“在公务员莫罗佐夫家里,我就看中了这尊炮——老朋友,可全是为了你。这玩意对他可没有什么用处,是他哥哥送给他的,我用一本书同他换的,那本书名是《穆罕默德的亲属或有益健康的愚蠢的事》。那本书出版了一百年了,里面的内容真是异常胆大,就在莫斯科出版的,书报检查制度在那时还没有呢,莫罗佐很喜欢收藏这种书。他还谢我呢……”

郭立亚拿起小炮让大家看。伊柳沙用右手抱住别列兹旺,勉强坐了起来。他用充满感谢的目光观赏着那小铜炮。郭立亚说连火药他也带来了,“如果两位女士不怕惊扰”,就可以开炮了,此时已经到了高潮了。疯妈妈要求她要仔细瞧瞧这玩意,她的愿望被满足了。她非常喜欢这小炮,这是明显的。她把小炮放在自己的腿上滚动着。她完全同意放炮,她根本就不明白别人问她什么,就一口应允。郭立亚拿出了弹丸和火药。身为退役军人的上尉装填火药,他倒出了很少的药,还要求不要用弹丸,等到下次再用小炮的炮筒对着没有人的地方,火门里被塞了三粒火药,用火柴点燃了。小炮的发射效果十分精彩。上尉的太太吓的打了个寒战,随后又是笑了。孩子们都沉浸在胜利地喜悦之中,但还是上尉最为幸福,他瞅着病床上的伊柳沙。郭立亚把小炮、火药、弹丸送给了伊柳沙。

“这是给你的,我为你而准备的。”他高兴的对伊柳沙说。

“啊,把小炮送给我吧!”像孩子一样的疯妈妈要。她的脸色焦急而可怜。那是因为她担心别人不给她。

郭立亚立刻左右为难,上尉也急了。

“孩子妈,孩子的妈!”他对疯妈妈讲,“小炮归你,但是放在伊柳沙那儿,那是别人送给他的。但是这东西最后会归你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要玩伊柳沙都会给你。这小炮属于你们两个……”

“不,绝对不行,我要完全归我所有,不给伊柳沙!”疯妈妈仍然像个小孩子,眼泪快流出来了。

“拿去吧,妈妈!”伊柳沙说话了,“克拉索特金,我能够转送给我妈妈吗?”他央求似地看着郭立亚,他好像害怕郭立亚因为送给他的礼物被转送而不高兴。

“当然可以了!”郭立亚表示了同意,他从伊柳沙的手中拿过小炮亲自交给了疯妈妈,又鞠了一躬。疯妈妈都哭了,那是感动的缘故。

“亲爱的伊柳沙,你这么爱你妈妈!”她饱含深情地说,含着眼泪。然后又将小炮在腿上滚动。

“请让我吻下你的手,孩子妈!”上尉再次跳到了她身边,立刻实现这个愿望。

“这位心地善良的年轻人真是个最可爱的人!”上尉的夫人指着克拉索特金说,她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感激。

“我以后会为你拿火药来的,伊柳沙,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我们自己会做,博罗维科夫有配方:硝石:24;硫磺:10,桦树木炭:6,然后搅在一起弄碎后加水,在细筛上搓——漏下来的就是火药了。”

“斯穆罗夫提到了那些火药,但是我爸爸说,那并不是真正的火药。”伊柳沙说。

“为什么不是真正的火药呢?”郭立亚脸涨得通红,“那个能够燃烧呀!当然,我并不是太懂……”

“不,不,我并非是那种意思,”上尉突然就插了进来说,他的脸色表示他很抱歉,“的确,我说过的:真正的火药不是那样的合成,当然这也无所谓了,这样合成也是可以的。”

“我不太明白,这您更在行。我们把它放在小石罐里点过,烧得厉害,烧光了,结果剩下一点黑灰。但这是面团一样,若是放在筛子上揉……。不过,您是很在行的,我不大明白……。布尔金的父亲为了我们的火药揍了布尔金一顿,你知道吗?”他转问伊柳沙。

“听说了,”伊柳沙道。他很有兴致地听郭立亚说这些事情。

“布尔金把我们准备的整整一瓶火药藏在床底下。他父亲看见了,说这样会发生爆炸,立即打了他一顿,还要去中学告发我。布尔金被迫不准跟我交往,而现在谁家都不准孩子跟我待在一起。斯穆罗夫家也一样,反正我声名狼藉,都知道我以“不要命”而出名,”郭立亚不屑一顾,“所有的事都是从铁路上开始。”

“哦,我们听说关于您的这件事!”上尉接着说,“居然真的躺在那儿就等着火车开过去!您真的一点儿都不怕吗?一点儿也不怕吗?”

他在用尽方法讨好郭立亚。

“倒也不是觉得很可怕!”郭立亚显得很不在乎,“真正败坏我名声的就是那该死的鹅。”他面向伊柳沙说。

伊柳沙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他笑着说:“我听说了这件事,有人告诉我了,可是我不明白法官因何而审问你。”

“那件小事是微不足道的,可在我们这儿就会满城风雨,”郭立亚说,“有天我在广场上,有人赶了一群鹅过来。我就停下来看看这群鹅,就在此时,本地的一个小伙叫维什尼亚科夫——他在普洛特尼科夫铺子里送货。他对我说:‘你看这些鹅做什么?’我看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傻小伙,长着副圆脸盘。你们要知道我喜欢下层的劳动人,我喜欢与人民在一起……。我们被人民甩在了后面——这是名格言——卡拉马佐夫,您在笑什么?”

“没有,绝对没有笑,我一直在认真地听您讲。”阿辽沙立刻作出反应,他的神情显得很天真。郭立亚才放下心来。

“卡拉马佐夫,我要说的理论相当简单,”他精神振奋了,说“我时刻相信人民并为他们主持正义,而不是惯坏他们,这叫siheqha……。我还要继续讲鹅的事。我对那个傻瓜讲:

“‘我在想这些鹅都在想什么?’”

“‘那么它们在想些什么呢?’他瞅着我,那模样有点儿傻。

“‘看见了吗?那儿有一车燕麦,’我对他,‘燕麦已经洒出来了,有只鹅正在伸长脖子,它都伸到车轮下面去吃燕麦粒,这你应该看到了?’”

“‘对,我看见了,’他回答道。”

“‘那样的话,’我又对他说,‘如果车稍稍前进的话——车轮能否压断鹅脖子呢?’”

“‘会压断的,’他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真像个傻瓜。”

“‘那么好吧,”我对他说,‘小伙子,干吧!’”

“‘好,我们一起干,’他说。”

“我们并不需要准备时间:趁人不注意时,他站在了笼头边,我在旁边走过想引诱鹅再近一些。那时赶鹅人太粗心了,他在和别人聊天。我也不用做什么了,因为那只鹅已经把脖子伸到车轮下了。我递了个眼色给小伙子,他扯了下笼头,就听见咔嚓声,鹅的脖子就变成了两断!倒霉的是就在那一瞬间,几乎所有的乡下人都看见我们的动作,他们都嚷起来了:

“‘你一定是故意的!’”

‘不,不是的,我们绝不是故意的!’”

“还抵赖,就是故意这么干的!’他们都嚷,‘走,和我们一起见调解法官!’他们抓住了我,说,‘你也干了一些,走,这个市场人人都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