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阿达拉·勒内·纳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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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九卷

夏克塔斯,乌塔里西的儿子,纳契人,给欧洲人勒内讲了这个故事,父辈又把它传说给后代。我这个远方的游客,把印第安人给我讲的故事忠实地记录下来。在这个故事中,我看到了猎人和农户的生活图景,看到了宗教,人类最初的法律,看到了与光明、慈善、福音本义相违背的无知和宗教热忱的危险,看到了道德和激情在一颗淳朴的心中搏斗,最后,我还看到基督战胜最狂热的感情爱情和最可怕的恐惧死亡。

一位森密诺尔人给我讲这个故事,我觉得它很有教育意义,也十分美丽,因为他往故事里增添了荒原的花,寒舍的雅,述说痛苦的质朴。不是我吹嘘,我把它们保留了下来。但还有一件事,我要知道,我打听奥布里神父的近况,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要不是上帝引导我,我就不能发现我寻找的东西,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我跑遍了密西西比河岸,从前是新法兰西南大门。我好奇,要看看北方,领地另一处神奇的地方,即尼亚加拉瀑布。我来到阿戈农西奥尼古国,靠近瀑布,一天早上,经过草原,我看见一个女人坐在树下,膝上躺着一个死婴,我悄悄走到这位年轻的母亲身边,听见她嘴里唱道:

“如果你留下来与我们在一起,亲爱的孩子,你持弓挽箭的模样定然英武!你定能制伏咆哮的大熊,还会在山巅与狍子赛跑。岩间的白鼬啊,怎么就夭折了?你在天国怎样生存?你的父亲去不了那儿,不能用猎物养育你,你会寒冷,精灵不会给你毛皮御寒。啊!我该尽快与你聚首,好给你唱歌,给你哺乳。”

年轻的母亲用颤抖的嗓音唱歌,摇晃膝上的孩儿 ,用乳汁湿润他的嘴唇,给夭折的孩子以人世间种种的照顾。

按照印第安人的风俗,这个女人要把儿子的尸身置于树枝上晾干,然后把它葬入祖坟。她把婴儿的衣服剥光,在孩子的嘴上呼吸了好一会儿,说道:

“我儿的灵魂啊,可爱的灵魂,你父昔日在我的唇上一吻,便创造了你。唉,我的吻却不能给你第二次生命!”她解开怀,把冰冷的尸身子拥在怀里,如果不是上帝掌握着人的生命所需要的呼吸,母亲火热的心会复活死去的生命。

她站起来,用眼睛寻觅可以支撑她的孩子的树枝和树。她选择了一棵红花怒放的槭树,树上绣着巢菜的花彩,散发着最馥郁的香气。她的一只手压低下面的树枝,另一只手把尸体放上去,手儿一松,树枝弹回原处,婴尸就晾在树枝上面,隐藏于芳香的叶丛。

啊!印第安人的这种风俗多感人!在你们的荒原上,我见过克拉苏和凯撒时代宏伟的建筑,而我更喜爱你们这些野人的空中坟墓,这些鲜花和绿叶组成的陵墓。蜂儿给它们送来香气,微风摇漾着它们,黄莺在它们身上筑巢,唱着动人的哀歌。如果这是情人亲手挂在鬼树上的姑娘的尸身,如果这是母亲放在小鸟的住所的,她的亲爱的孩儿的尸身,情景则加倍的动人。我向槭树下呻吟的母亲走过去,双手按在她的头上,发出三声痛苦的叫喊。然后,不发一言,学她的样子,捡起一条细枝,驱赶在孩子尸身四周嗡嗡作响的虫儿,小心不惊动邻近的鸽儿。印第安女人对它说:“鸽儿啊,倘若你不是我儿飞去的灵魂,那你定是寻物筑巢的母鸽。你把这些头发拿去吧,我再不能用楝树的水洗濯它了,拿去给你的雏儿做床垫吧,愿上帝为你保护它们!”

母亲见外乡人彬彬有礼,欣慰而泪下。一个年轻人走过来,说道:“塞留塔的女儿,把孩儿取下来吧,我们在这里不能耽搁太久,明儿一早我们就要上路了。”于是我说:“兄弟,我祝愿你遇上蓝天,成群的狍子,得到一件海豸里大衣,如愿以偿。你不是本地人?”年轻人答道:“不是的,我们是流亡者,我们去寻找我们栖身的家园。”这个武士一面说,一面低头,用弓端扫去头上的落花。我看出他们话中有泪,便不再追问。女人从树枝上取下婴尸,交给丈夫。我问:“今晚你们能许我点你们的火吗?”武士说:“我们根本没有家,如果你想跟我们走,我们就在瀑布旁歇脚。”我答道:“我很乐意。”我们便一道出发。

不久,我们来到咆哮轰鸣的瀑布旁。它由尼亚加拉河形成,从伊利湖出来,奔向安大略湖,垂直高度为一百四十四英尺。从伊利湖直至瀑布,江河沿着陡峭的地形奔腾向前,流至瀑布,急流飞速涌至深渊的巨口,其势不再是江河之势,而是大海之势。瀑布形成弯曲的马蹄形的弧线,分两股直泻而下,之间夹着岛屿,林木丛生,悬在浑浑沌沌的波浪之上。浩荡的江河向南急奔,旋卷成巨大的水柱,然后豁然舒展,形成雪般的水帘,在阳光下色彩缤纷,闪闪发光。东流的那一股瀑布,轰轰然直泻入可怕的黑暗中,真说得上是一股洪水的水柱。深渊上空,弯曲的千条彩虹相互交织。惊涛拍打巨岩,悬岩摇晃,水珠飞溅,泡沫翻卷,水雾在丛林上空升腾,犹如大火的浓烟。苍松、野胡桃、嶙峋怪石,构成一幅壮丽的图景。气流卷住雄鹰,盘旋着,向深渊俯冲而下。獾儿用柔韧的尾巴绕住垂枝,倒悬着攫住深渊里麋、熊的尸体。

我观赏着面前这幅奇景,又喜又畏。印第安女人与她的丈夫不等我走了。我沿着瀑布上方的大河,溯流而上寻找他们。很快,我在一块适合守丧的地方找到了他们。他们与几个老人躺在草地上,身旁放着用兽皮裹好的人的骸骨。数小时的所见令我惊讶,我坐在年轻的母亲身旁,问道:“姐妹啊,这是什么东西呢?”她回答道:“兄弟,这是故乡的泥土,是我们祖先的骨殖,它们随我们一起颠沛流离。”我高叫:“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竟沦落到这不幸的境地?”塞留塔的女儿说:“我们是纳契人的幸存者,法兰西人为了替他们的弟兄报仇,屠杀我们部族的百姓,我们的部分弟兄逃了出来,在近邻 契卡萨斯找到避难所,在那儿平安生活了许久。七个月之前,维尔吉尼的白人强占了我们的土地,说那儿是欧洲某个国王赐给他们的领土。我们仰望上天,带上祖先的遗骨,穿越荒原。途中我分娩产子,由于忧伤,奶水不好,饿死了我的孩儿。”说到这儿年轻的母亲用头发抹泪,我也哭泣起来。

稍停片刻,我说:“姐妹呀,热爱上帝吧!一切凭他的安排。我们都是旅人,我们的父辈亦然。但天下总有我们歇息之处。我不揣冒昧,和白人一般唐突,我想问你,你知道纳契人夏克塔斯的下落吗?”听到这些话,印第安女人看着我,问:“谁与你谈到纳契人夏克塔斯?”我回答:“是贤哲之士。”印第安女人又说:“我这就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因为你驱赶我孩子身上的苍蝇,也因为你赞美了上帝。我是夏克塔斯的养子勒内的女儿的女儿。夏克塔斯受了洗礼,他和我不幸的外祖父勒内,都在大屠杀中遇难丧生。

”我低下头,说道:“人总是灾难连绵,你能否告诉我奥布里神父的消息?”“他不比夏克塔斯幸运,”印第安女人说,“柴拉基几族土著,即法国人的仇敌进入了他的教区,他们是顺着为援救过路人而敲响的钟声进去的。奥布里神父本来可以逃走,但他不愿抛弃他的教徒,他留下来鼓励他们,学他的样子去迎接死亡。他受尽折磨后被烧死。他绝不叫喊,没让上帝蒙受耻辱,没给祖国丢脸。受刑时,他替刽子手祷告,对殉道者表示同情。为了迫他示弱,柴拉基几人把一个土著基督徒拖到他的脚下,这个教徒被摧残得肢体不全。可是,他们大惊失色,看见这年轻教徒跪在地上,吻老隐士的双脚,隐士则对他喊:‘我的孩子,他们是想看天使和人的表现的。’气疯了的印第安土著把烧红的铁塞进他的喉咙,不准他讲话。神父停止了呼吸,再不能安慰世人了。

“听说,柴拉基几土著人,早已习惯观看野人受刑的惨况,也不得不承认,在奥布里神父那卑恭的勇敢里,有着他们从未见识的东西,神父的勇敢举世无双。他们当中的几个人,被他的牺牲所感动,成了基督徒。

“几年之后,夏克塔斯从白人的国家回来,听到老教士的不幸消息后,动身去收捡他的和阿达拉的尸骨。他来到教区,但几乎认不出来。湖水泛滥,草原变为沼泽,自然桥己崩坍,乱石湮没了阿达拉的坟墓和‘亡灵的绿荫’。夏克塔斯在那儿徘徊了许久,他走进隐士的山洞,看见里面尽是荆棘,覆盆子,一只牝鹿在哺乳。他坐在那块守灵之夜的石头上面,石上只寻得候鸟抖落下来的几片羽毛。他悲泣起来。修士驯养的看家蛇从附过的荆棘丛中游出来,缠住他的双脚。夏克塔斯把这惟一留在废墟的忠实朋友捧在心窝里暖着。据夏克塔斯所说,傍晚他似乎几次看见阿达拉和奥布里神父的阴魂从暮霭中升起,他们的显灵使他的心里充满宗教的恐惧和忧郁的快乐。

“找不到他的妹妹和隐士的坟墓,他正要走开,山洞里的牝鹿蹦跳到他的跟前,停在教区十字架的脚下。这只十字架半淹着水,木头已被苔藓蚀坏,荒原的野鹈鹕爱在横木上栖息。夏克塔斯估计感恩的牝鹿要领他前往主人的坟墓,他在从前作祭坛用的岩石下面挖掘,找到一男一女两具尸骨。他料定它们是神父和贞女的尸骨,可能是天使把它们埋在这里。他用熊皮把它们包好,带着这珍贵的骨殖,动身回家乡。它们像死亡的箭袋在他的肩上橐橐作响。夜里,他枕着它们,做着爱情与道德的美梦。啊,外国人!你看这些就是他们的,以及夏克塔斯的遗骨。”

印第安女人讲完,我站起来,走近圣骨,默默匍伏在地。然后我大步走开,高喊:“善良,道德和激情就这样消逝!人,你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梦!痛苦的梦!人,只不过为不幸而生,人,只不过是个灵魂终日忧伤,思想永远烦恼的东西!”

这些念头折磨了我一夜。第二天,天刚刚发亮。主人们离开我。年轻的武士们开路,妻子们走在最后。走在前头的背肩圣骨,走在最后的抱着婴儿。老人们夹在队伍中间,夹在祖宗和后辈中间,夹在回忆和希望中间,夹在失去的故国和未来的家园中间,缓步向前走。啊!他们从山顶最后一次眺望他们生活过的屋顶,看着故乡的水凄凉流向祖国的荒原,流下了滔滔的泪水。

不幸的印第安人,我目睹他们在新世界的荒原上流浪,背负祖先的遗骨。你们虽然贫穷,但给过我热情的款待。今天,我不能回报你们,因为,和你们一样,我也在流浪,任人摆布,我的流亡生活还不如你们的幸福,我没把祖先的遗骨带在身旁。

摘要

续卷五:夏克塔斯的叙述。叙述被打断,他用以下这段话继续道:

“离开虔诚的孤独者和阿达拉的骨殖,我在辽阔的大地漫游,不知要往何方。陷于痛苦之中的我,走哪一条路都已无妨,生存对我意义已经不大。

有一天,太阳升起……”

夏克塔斯在易洛魁人的部落里生活了几年。他们把他培养成真正的武士。后来他被法国人俘虏,因无视他为之发誓的信仰,被关押在马赛服苦役。在这座城里他又与洛贝斯重逢,洛贝斯也被流放。不久,夏克塔斯被释放,派往巴黎后遣返回国。

卷六:夏克塔斯被人引至凡尔赛,觐见路易十四。他参观了巴黎,法兰西学院,法院……,拜访了文学界人士,社交界的知名人士。

卷七:他目睹首都一次死刑的执行(处死一名偷偷回国的新教徒),大惊失色。他独自一个人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