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浩然愕然,继而愤怒不已。
如果这是朝廷下的旨意,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他虽然和冷心关系不是很融洽,但是也深知他不是这样一个鱼肉百姓的人。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沂水镇的地方官员假公济私,借机敛财,为害百姓。
他看向那些等侯的百姓,一个个蓬头垢面,面色灰黯,不由激愤不平。他问那两名守卫:“你们大人姓甚名谁?”
“大胆,我们大人的名讳是你一个贱民能问的吗?”一个长着双三角眼的守卫大声喝道。
另一个稍有些谨慎,看皇甫浩然虽然风尘仆仆,但是,姿容绝代,丰神俊朗,身上的衣服质地和用料都属上乘,于是便问:“你是什么人,为何要问我家大人的名讳?”
皇甫浩然脸色沉肃,回道:“在下皇甫拓。今天偶然路过宝地,只不过有些疑问要当面请教你家大人。还烦请小哥向里通传一下。”
皇甫浩然之所以将自己的本名相告,是因为朝堂内外都知新皇登基后,便下旨令皇甫拓承袭其父之爵位,被封为润义侯。这官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可是却可直达天听,弹劾百官,对百官而言,不可谓不是一个颇为忌惮的存在。
那守卫见皇甫浩然身上隐隐散发着一丝正气,不容人拒绝,心中有些惴惴。于是想了想,对他说:“你且在这侯着,我先进去禀报大人!”
过了半晌,正当皇甫浩然等得有些不耐烦时,那守卫急步走出来。他面对着皇甫浩然,一改先前冷硬的态度,脸上堆满了笑,向他连连施礼赔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我家大人请大人进去。请——”
伸手请皇甫浩然进去。
皇甫浩然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从这守卫前倨后恭的态度来看,这沂水镇的官员想必已经知晓他的身份。明知他此番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般官员此时一定会亲自迎出门来。可是,为何这名官员不亲自出来呢?是他太过迟钝还是目中无人,不将他皇甫浩然放在眼里?
这样的疑惑也只是一瞬,他向来随和,也不多想,便随那守卫走进衙门。
沂水镇虽为镇,但因为地理位置重要,镇里设一名地方长官,相当于知县,称呼为司镇长。司镇长不参与军务,只管理地方政务,但却与驻守的军队联系密切。
皇甫浩然跟着那名守卫,穿过办公审案的厅堂,转过一道屏风,走入后院。后院树木花草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假山奇石点缀其中,倒也显得匠心独运,幽雅宁静。
走过一座石桥,守卫将他带至一雕栏画栋的房舍前。厅内正中挂着一幅迎客松,上设两个主座,两边摆放了几张紫檀木座椅。那厅里摆放着几个古朴端庄的花瓶,皇甫浩然一眼就看出,那花瓶价格不菲。一个小小的知县,居处居然如此奢华,怎不令他感叹?
“大人,请上坐稍等,小的这就去请我家大人前来。”守卫将皇甫浩然让进客厅,躬身行了一礼,便离去了。
皇甫浩然在两边的座位上拣了个座位坐下来。刚坐下,一个长相清秀颇为伶俐的丫头就端了一杯茶进来。
“公子,请喝茶。”她将茶水放在椅边的茶几上,朝皇甫浩然福了福,便轻手轻脚地走出去了。
皇甫浩然心中感叹,不愧为大户人家的丫鬟,果然训练有素。平时,他走到哪,都有不少小姑娘向他偷偷打量。这丫鬟,年纪虽不大,却老成稳重,从她进门到离去,对他的相貌长相连一眼都没有偷瞄过。
赶了一天的路,喉中早已干得冒烟,这一杯茶水,对皇甫浩然而言,不亚于一杯甘露。
茶水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皇甫浩然一饮而尽,这才压下那喉中的干渴感觉。
又坐了一会儿,那司镇长仍未前来。皇甫浩然心中开始有些焦躁,便站起身来,想去厅外看看。不料刚刚直起身来,眼前便金星乱冒,浑身酥软,“咚”地一声又跌回椅中。
皇甫浩然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此情此景,他不会不明白,自己分明已经中了毒。
“哈哈哈!”就在这时,厅外响起一阵刺耳的大笑声,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皇甫浩然的视野中。
那人年轻很轻,大概二十来岁的模样,身材挺拔健硕,乌发披散在肩头,没有束起来,只在额间束了一条黑色的丝带。他身着黑袍,脚蹬黑靴,五官长得极为深刻,剑眉入鬓,眼睛漆如点墨,只是那眼神阴鸷,目光似两把寒剑,令人望而生畏。
那人面貌,似曾相识。
皇甫浩然盯着他,暗自揣测。
“怎么,拓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人唇角一勾,泛起一抹冷笑。
依稀仿佛,那梨树下听曲的小小少年,身着锦衣,追在他后面奔跑,喊道:“拓哥哥,拓哥哥,你刚才吹的曲真好听,能再吹一次吗?”
“拓哥哥,你吹曲的模样真好看,好象要飘走似的。”
“拓哥哥……”
阴暗冰冷的死牢中,那个眉目俊朗的少年手握匕首,对他说:“拓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父亲说得对,成大事者不能感情用事。你不要怨我!”
冰冷的刀锋划过他的脸,他不仅感到了疼痛,更感到了寒冷。
皇甫浩然瘫软地倒在椅上,一双星眸失去了神采,蓄满了悲痛和失望。他微启嘴唇,吃力地问:“为……为什么?”
“为什么?”话音刚落,那男子已走到他面前,朝他微俯下身来,伸手托起他的下颚,眼睛骤然迸射出两道寒光,冷哼道,“你问我为什么?若不是你,我邬家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若不是你,我爹爹也不会被那个狗皇帝给处死!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屈身于这个小小的边境小镇!皇甫拓,你说,我该如何报答你?”
“是吗?”皇甫浩然笑了,悲哀而又愤怒地看着他,“那我皇甫一门呢?邬沐阳,若不是你,我皇甫一家不会家破人亡,爹爹也不会含冤入狱,饮恨而终!若不是你,我不会经历毁容之痛!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失去……失去她!”
若他当初没有逃离冬樆国,那么就不会发生后面他和花灵儿的事情,他和吟风又怎会分开?
“她?”邬沐阳眸光深沉,脑中浮现出一张清秀的脸,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眸,不禁冷笑道,“你说的可是柯吟风?”
皇甫浩然敛目不语,眼底却掠过一抹伤痛之色。
“啧啧啧,看来你对她可真是一往情深啊。”邬沐阳冷笑,“可惜啊可惜,今生今世你们都注定有缘无份!如今,柯吟风已贵为冬樆国皇后,而那花灵儿,肚中也已怀了你的骨肉。皇甫拓,你是不是感到很痛苦?”
皇甫浩然闭上眼,紧抿的唇中缓缓吐出一句话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啧啧啧……”邬沐阳连连摇头,嘴角弯起一抹冷酷的孤度,“我突然间不想让你死了。因为我发现,有时,人活着比死还要痛苦。”
皇甫浩然闻言一震。
不错,他现在活着,确实比死还要痛苦。可是,除了活着,他还能做些什么?他……已不是为自己而活了。他的孩子需要他去救援,他心爱的女人,那个也正怀孕的女人需要他的照顾,他还不能死!
耳听邬沐阳冰冷的声音传来:“我突然间忘了,真正害我邬家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人,不是你皇甫拓,而是那柯吟风。真是想不到,从前那个有着一身蛮力,总是不服输的女孩居然有如此高明的手段,这智谋这心机可非常人能比。”
皇甫浩然募地睁开双目:“你想干什么?”
“啧啧,瞧你那心急的模样,真是令人感动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她的生死你却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皇甫拓,你可真是个多情种子。可惜啊,她再好,也是那姬雪玥的皇后。”
“所以,我劝你还是尽快打消对付她的念头。她如今已是皇后,身边高手如云,你是不会得逞的。”
“哈哈哈!有趣有趣!”邬沐阳仰天大笑,好象听到了一件多么滑稽可笑的事情。许久后,他才止住笑,戏谑道,“皇甫拓,你真当我是傻瓜吗?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你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皇甫浩然浑身一颤,心底涌起一股酸楚疼痛的感觉。
“当年,她年纪还那么小,都肯为了你而当我的陪练,每次都被我打得鼻青眼肿,浑身是伤,却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流过一滴泪。皇甫拓,知道那时我有多嫉妒你吗?是的,我很嫉妒,我在想,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肯这样为我付出,肯这样真心待我?你虽然没有了家,却有个比家人更亲的人在你身边关心着你,帮助着你。可是,我呢?从小,我就被我父亲教导,为人处世就是要自私冷酷,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从不和别人交心,我也从来没有真正的朋友。可笑吧?哈哈……”邬沐阳沉浸在回忆中,眼神阴郁,忽而大笑起来,邪戾而颠狂,“所以,我讨厌你,皇甫拓,我讨厌你!凭什么你能得到她的关爱,凭什么?现在,是个机会,让她来到我身边的一个机会,让我好好复仇的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