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把逆言当做轻云轻轻拂去
有些人真聪明,可惜把聪明用得不得当,他们能够记得二三十年前朋友谈天的一句话,或是某人骂某人的一句话。我总觉他们的聪明太无聊了。人家骂我的话,我统统都记不起了,并且要把它忘记得更快更好!
——《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
只要生活在继续,我们就要时刻面临选择:牢记或遗忘。总有一些事情需要我们牢记于心头,而又有另外一些事需要我们忘却于脑后。什么该记住,什么该忘却,是需要用心去体会的。
铁匠和他的好朋友结伴去旅行,一路上两个人相互照顾。
有一天,他们在翻过一座大山时,铁匠不幸失足,在他滑向悬崖边的一瞬间,好朋友不顾自身危险,拼命拉住了他。铁匠于是在附近的一块大石头上刻下:某年某月某日,好朋友救了铁匠一命。
他们继续前行。一个月后,他们来到一处结冰的河边,他们为是踏冰而过还是寻桥而过争吵起来。一气之下,好朋友踢了铁匠一脚,铁匠跑到冰面上刻下:某年某月某日,好朋友踢了铁匠一脚。
有个过路的行人见了,好奇地问铁匠:“你为什么把好朋友救你的事刻在石头上,而把他踢你的事刻在冰上?”
铁匠说:“好朋友救了我,我永远都感激他;至于他踢我的事,我会随着冰上字迹的融化而忘得一干二净。”
人在相处的过程中,既会有温暖的相互抚慰,也会有不愉快的相互摩擦,一个人既可能给你带来伤害,也会给你无私的帮助。人是复杂的生物,具备“兽性”的同时也拥有“人性”。当一个人用“兽性”的一面对待你时,请用“人性”的一面回应他,而在“人性”方面的表现是,在“忘”与“记”两方面作出正确的选择:很快忘掉不愉快的事情,永远牢记别人的“好”。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在“人性”和“兽性”的较量中,“人性”永远占据上风,即使“人性”暂时退却,也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
所以在生活中,我们不要为眼前的一点儿小事与人发生龃龉,纠缠不休。需知懂得如何遗忘,也是一种美德。
据胡适的秘书胡颂平回忆,一天夜里,胡适对身边的工作人员王志维感慨道:“有些人真聪明,可惜把聪明用得不得当,他们能够记得二三十年前朋友谈天的一句话,或是某人骂某人的一句话。我总觉他们的聪明太无聊了。人家骂我的话,我统统都记不起了,并且要把它忘记得更快更好!”
胡适的话是他一生行事的写照,多少年来他一直以宽容著称。
梁启超到北大去演讲,题目是《评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
梁启超12岁中秀才,16岁中举人,曾发起“公车上书”,参与“百日维新”,学富五车,思想激进,是近代了不起的文化名人。听说梁启超要去演讲,北大学子趋之若鹜。梁启超素与胡适不和,去北大演讲评胡适的书,摆明是要给胡适好看,可胡适并没有有意躲避,百忙之中挤时间去听演讲。
梁启超演讲一共讲了两天,他演讲极富激情,声音洪亮,声情并茂,而且他的学问、记性都很好,大段的典籍和诗词随手拈来信口引用,绝无差错,使师生们叹为观止。胡适因为工作繁忙,第一天没能去,第二天才出现在会场。
梁启超首先肯定了《中国哲学史大纲》:“这部书(《中国哲学史大纲》)处处表现出著作人的个性,他那敏锐的观察力,缜密的组织力,大胆的创造力,都是不废江河万古流的。”
学生们都等着听他接下来说胡适此书如何之好,没想到梁氏此乃欲抑先扬,在接下来的演讲中,他对胡适的观点逐条进行了尖刻的批驳,说胡适把思想的来源抹杀得太过,并且写时代的背景很不对,而且全书只从老子讲起,这并不可靠,因为史学家们对老子的思想,有“六大怀疑”……最后梁启超得出结论:“总说一句,这个著作者,凡关于知识论方面,到处发表石破天惊的伟论;凡关于宇宙人生观方面十九有很浅薄或谬误!”
在演讲过程中,梁启超引经据典,不遗余力地贬损胡适,说胡适是戴‘有色眼镜著书”、“强古人以就我”、“不能尽脱却主观的臭味”,明显是从学术攻击转向了人身攻击。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梁启超讲完,还专门留下时间给胡适作答。
出乎所有人意料,胡适并没有对梁启超的无礼行为进行回击。他发表了一个不卑不亢的简短讲话,既为自己的作品辩白,也表达了对梁启超的尊重。
梁启超并没有为此心怀愧疚,之后多少年一直与胡适对着干,胡适却不以为忤。在胡适看来,梁启超的任性、敢做敢说,完全是出于一片赤子之心,是天真的孩子气。而他对胡适的“骂”,恰恰“表示他天真烂漫,全无掩饰,不是他的短处,正是可爱之处。”
不仅仅是对梁启超,对于其他人胡适也是保持着逆言过耳不过心的旷达态度。章太炎屡次与胡适“交手”,甚至还曾“诈降”,表面与和好,回过头来照骂不误。可是在1953年,中国台北远东图书公司重印《胡适文集》时,胡适却没让他们收入一封关于章太炎的信,因为胡适曾在信中说“章炳麟是在学术上已半僵了”。需知,胡适其人非常注重“原始记录”,而为了维护一位昔日论敌的名誉,竟然要消隐这段历史。
胡适的做法,堪称高贵。法国19世纪的文学大师雨果曾说:“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宽恕别人所不能宽恕的,遗忘别人所不能遗忘的,是一介书生旷达的心胸,亦是一位生活智者超然物外的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