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最后一个莫希干人
240600000001

第1章  (1)

第一章 (1)

我的耳朵张得大大的,我的心也有了准备;你所能向我宣布的最不幸的灾祸,不过是人世间的损失。说,我的王国灭亡了吗?

——莎士比亚(《查理二世》第三幕第二场,本译作中凡莎士比亚引文,均采用朱生豪译文)

交战双方先得在荒野里遭受无数的艰辛、经历种种的危险,然后才能碰在一起拼个你死我活,这是北美殖民战争(指1755_1763年英法在北美洲争夺殖民地的战争)的一个特点一片宽阔、显然不易穿越的森林隔开了互相敌对的法国和英国各自的占领区。那些吃苦耐劳、勇敢果断的殖民者和从欧洲派来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训练有素的军队,往往得花好几个月的时间渡过湍急的河流,穿越崎岖的山道,才能找到机会在更能显示英雄气概的战争中一显自己的胆量和勇气。但是,由于效法了有经验的土著战士坚韧不拔和自我牺牲的精神,他们学会了如何克服一切困难。因此,对这些发誓以自己的鲜血来满足报仇的欲望,或是支持远在欧洲的君主们那冷酷自私的政策的人们来说,目前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一座幽暗的森林,任何一处美丽冷僻的地方,可以免遭他们的入侵了。

在这一片分隔双方占领地的辽阔的中间地带中,恐怕再也没有其它地方能比哈得逊河的源头和它附近的湖泊之间那个地区,能提供一幅更为生动的、描绘那些时期野蛮战争的残酷和激烈的画面了。

很显然,在那一带,大自然为行军打仗提供了方便。尚普兰湖(位于今纽约州与佛特蒙州境内1609年法国殖民者尚普兰(Samuel de Champlain, 1567_1635)率侵略军在此湖边与印第安人交战,并以自己的姓氏命名此湖)狭长的湖面一直从加拿大边境深入到毗邻的纽约英国殖民地境内,形成了一条天然的通道,通过法国为了攻击敌方而必须控制的地区的一半靠近它的南端,另外一个湖与它汇合,此湖的湖水晶莹澄澈,因而被耶稣会的传教士们选来作象征性的洗礼之用,并由此得名,叫做!圣礼湖"而那些不太热心的英国人则认为,他们用当朝的国王,即汉诺威王朝的第二位君主的名字来给它命名(指1755年,爱尔兰人威廉5约翰逊将军将此湖改名为!乔治湖",以纪念当时在位的英王乔治二世),是授予了那晶莹的湖水一个莫大的荣耀然而,事实上这两家已联合起来把这林木葱茏的景色的占有者__它的未开化的主人__想永久保留它的原名!霍里肯(每个印第安部落都有自己的语言,给同一地方取名可能不尽相同一般来说,他们所取地名都是描绘性的!霍里肯"的原意是!湖尾巴"或!湖之尾"__原注)湖"这一固有权利给剥夺了

!圣礼湖"水绕过无数个岛屿,穿越绵亘的群山,又向南伸展了三四十里此处,一片高原挡住了湖水,一条数英里长的旱道以此为起点向前延伸,可以把冒险家引导到哈得逊河的两岸,这一段河道虽然有通常所说的急流险阻,或者,如当地人称谓的那样,叫做浅石滩,但在涨潮的时候,还是可以通航的

为了将他们大胆的骚扰计划付诸实施,急躁而敢于冒险的法国人甚至企图进攻遥远而又交通不便的阿勒格尼山谷地区(位于纽约州西南部,其名称来源于印第安语,意为!美好的河流")不难想象,以敏锐著称的法国人当然不会忽视刚才我们所描绘的这一地区天然的有利条件这一地区也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一个血腥的战场,那些争夺和控制殖民地的战役大多数就是在这里进行的在利于控制交通的不同据点上,修起了一座座堡垒,由于交战双方互有胜负,这些堡垒常常数易其主,毁筑频繁。当农民们从危险的通路上缩回到较老的殖民区那较安全的范围里去时,一队队士兵就跟着开进了森林,其数目比在双方母国里常常使王朝倾覆的军队还要多。在那里,他们被忧愁焦虑折磨得面色憔悴,形容枯槁,或因打了败仗而变得神情沮丧,结果,很少有一支队伍不被弄得狼狈不堪地逃回来的。在这个不幸的地区里,虽然没有和平的生活,但它的森林里却满是活跃的人群。浓荫下,峡谷里响着雄壮的军乐,群山间回荡着勇敢而豪爽的青年的笑声,响彻着他们放肆的呼喊声,他们神采奕奕,飞速前进,为的是晚上能在遗忘中酣睡,度过那漫漫长夜。

我们将要叙述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充满生死搏斗和流血杀戮的地区,在英法双方上次为了占领一片任何一方都没有把握守得住的土地而发动的战争的第三年。

国外战将的低能愚笨,国内当局在决策上的优柔寡断,使得英国从骄傲崇高的地位上滑落下来,这种地位是由昔日的将士和政治家们的雄才大略和进取精神所取得的。它的敌人已不再惧怕它,它的臣仆也在很快地失去自尊的信心。那些殖民地居民,虽然用不着为这种低能愚笨负责,而且又是地位低微之辈,不可能给母国造成什么错误,但是对祖国面临的这种每况愈下的局面,自然也感到了一种难堪的屈辱。

最近,他们看到一支从本国派来的精选的军队,他们对这支军队敬若父母,盲目地相信它是战无不胜的,因为它的统帅(当时的北美英军总司令布雷多克将军)是从许许多精明强干的军人中挑选出来的,有着出众的军事才能。不料,它竟被一小撮法国人和印第安人所击溃(此役进行于杜登堡,布雷多将军阵亡(1775)),只是靠着一位弗尼吉亚青年(即华盛顿,当时任中校)的沉着镇定和过人的胆识,才免遭全军覆没的厄运。自此以后,那个青年的盛名及其崇高的精神强有力地传遍了整个基督教世界。这一场意料不到的灾难使一大片边境地带失去了保护;在实际的灾难还未降临之前,人们的脑海中便有了成千个想象中的危险。惊恐万状的殖民地居民相信,从西面莽莽林海中呼啸而来的风声中都混杂着那些野蛮人的吼叫。

残忍的敌人那可怕的性格极大地增加了战争的恐怖气氛。近来发生的无数次大屠杀在人们的脑海中仍记忆犹新,在这些地区人们听到的都是那些绘声绘色地描述深更半夜发生的可怕的谋杀故事,在这些故事中,大森林的原始主人被描绘成谋杀事件的主要角色和残忍的凶手。那些轻信而又神经质的旅行者在叙述荒野中的种种恐怖事件时,胆小者会吓得浑身冰凉,母亲们甚至会对酣睡在安全可靠的最大的城镇中的孩子投去忧虑关切的目光。总之,这种日益增大的恐惧之情,开始蔑视理智的思考,使得那些本应不该忘记男子汉气概的人变成了最低级的感情的奴隶。甚至那些最有信心、最坚强的人也开始认为这场斗争的结局正变得越来越不可预料。悲观灰心的人数每时每刻都在增加,他们好像已经预见到英国王朝在美洲的一切属地会被他们信仰基督教的敌人所征服,或者会在敌人残忍的同盟者的入侵之下惨遭蹂躏。

因此,当位于哈得逊河和湖泽之间的旱道南端的诸座堡垒接到情报,告知一支由蒙卡尔姆(当时法国殖民军的总司令)率领的“人数多如树叶”(源出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的军队沿着尚普兰湖推进的时候,人们对它的反应更多的是怯懦和惊慌,而不是一个斗士在发现敌人进入自己的打击圈中时所应有的严肃紧张的兴奋感。消息是由一个印第安信使送来的,送达时正值一个仲夏之日的日落时分,他还带来了“圣水湖”边的军事要塞驻军司令官芒罗的告急文书,要求火速给他增派一支强大的援军。前面已经说过,这两地之间的距离不过十来英里。原先连接两地间的这条崎岖小道,现在已经拓宽,可以通过军车了。

因此,对于住惯森林的人原先只要花两小时就可以走完的这一段路程,即使对于一支带着必要装备和行李的军队,现在在夏天也只需一个白天就能顺利抵达。对英国王朝忠贞不渝的将士们给这两处森林要塞取了名,一处叫威廉亨利,另一处叫福特爱德华,都是以在朝王族中受宠的王子的名字来命名的。镇守前一个要塞的是刚才提到的那位身经百战的苏格兰将军,他统领着一个团的正规军和少量地方部队。很显然,这支军队要是用来抗击正由蒙卡尔姆率领着向他驻守的要塞的土筑护堤脚下袭来的强大武力,确实相差得太远了。但是,镇守后一个要塞的却是韦布将军,他统领着驻防在北部殖民区的所有英国部队,总人数超过五千人。如果把归他指挥的几支地方武装联合起来,这位司令还可以将战斗人员增加一倍,用以抵抗那位野心勃勃的法国将军。他率领的那支军队不但在人数上多得有限,而且还是冒险深入、远离后援。

然而,他们在倒霉的命运的影响之下,不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宁愿呆在自己的工事里,坐等可怕的敌人的到来,而不愿仿效法国人在奎森堡一役的成功战例,乘敌方行军向前,脚跟未稳时,主动出击、遏制他们继续向前挺进。

由这个情报所引起的第一阵惊恐稍稍平息之后,构筑在哈得逊河沿岸作为要塞外围工事的布满壕沟的营地里,传开了一个谣言,说一支精选的一千五百人的支队将于次日拂晓开赴旱道北端的威廉亨利堡阵地。起初,这仅仅是一个谣传,但不久却成了事实,总司令部的命令传达到了由总司令选定的应完成这一任务的几支部队里,要他们作好准备,火速出发。所有有关韦布将军意图的猜疑都消失了。在命令下达后的一两个小时里,军营里响起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显现出一张张焦急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