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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

第一部第四章 (1)

杜洛华急于看到自己的大作见报,兴奋得一夜未眠。天刚一亮,他便起了床,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可是,报纸都还未送到报亭呢?

他知道《法兰西生活报》得先送到圣拉萨车站,然后才能送到他所在的街区,便又向车站走去。由于时间太早,他也只好在人行道上来回踱步。

终于,他看见卖报的那个女人走来,将装着玻璃窗的铺子打开,同时,一个送报员头顶一大叠折好的报纸过来,他急忙上去看,里面有《费极罗报》,《吉尔?布拉斯报》,《高卢人报》,《大事报》,是有几种晨报,独没有《法兰西生活报》

他忽然一阵恐慌:“《非洲从军行》会不会明天才刊登呢?或者瓦尔特老头子不同意,临时给取消了?”

他转身向报亭走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法兰西生活报》已经到了,而且正在出售。他赶忙凑上去,扔下三个苏,,打开一份便看,第一页的标题,没有,他的心怦怦直跳,又急忙翻开第二页,只见在一栏下面印着:乔治?杜洛华,五个黑体字,顿时无比激动,乐不可支——文章终于登出来了。

他大步向前,手里拿着报纸,帽子歪戴着,脑子里再也没有别的事情,一心只想把行人喊住,对他们说:“喂,快看这种报吧,快看吧!上面有我的一篇文章。”他真想象报童在大街上大声叫卖一样,大叫大嚷:“请看《法兰西生活报》,请看乔治?杜洛华的大作《非洲从军行》!”突然,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愿望,想亲自读一读这篇文章,在公共场所,在咖啡馆里,在人人看得见的地方读一读自己的文章。于是,他走呀走,看哪里人多,终于,见到一家咖啡馆,里面已有几位顾客,便进去。本来此刻要点苦艾酒,但他顾不了许多了,要了一杯罗姆酒,一边大声喊道:“伙计,来一份《法兰西生活报》看看!”

一个腰系围裙的人忙跑过来说:

“先生,我们这儿没订这种报,我们订了《号外报》,《路灯报》,还有《小巴黎人报》。

“见鬼!快给我去买一份来!”

杜洛华怒气冲冲地叫道。

侍从连忙去买了一份回来,杜洛华便开始看自己的文章了。为了吸引身边顾客的注意,让他们产生想看一看这报上到底有什么好文章的欲望,他故意大声说:

“好,好极了!”

随后,便把报往桌上一放,走了。老板看到桌上的报纸,便喊道:

“先生,您忘了您的报纸了。”

“留给你们吧!我已看过了,今天报上有一篇很精彩的文章。”

杜洛华答道。

他并没有指明哪篇文章,但在他走出的时候,他看见一位顾客正把他留下的《法兰西生活报》拿起来看。

他想,现在,又该做些什么呢?他决定到原单位办公室去领取工资,并提出辞呈。一想到科长和同事们知道以后的神态,他便高兴得直抖。尤其是一想到科长奇怪的面孔,他就更开心了。

他慢慢地走,不想在九点半以前赶到,因为,财务科十点钟才开始办公。

他所在的办公室,是一间又大又暗的房子,科长几乎整天要点煤气灯,窗外是一个小庭院,对面是别的办公室。他所在的办公室有八个职员,外加一位副科长,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屏风背后。

杜洛华先生到出纳那里领了工资,一共是一百一十八法郎零二十五生丁,早已用信封装好,放在出纳员的抽屉里。之后,他洋洋自得地走进他的那间大办公室,他已经在这里作了相当一段日子了。

一进门,副科长波泰尔先生便叫住他:

“天呀,你终于来了,杜洛华先生。科长已过问你好几次了,你知道,没有医生证明,连续两天请病假,他是不会答应的。”

杜洛华站在办公室中央,一边整理自己的东西,一边大声答道:

“行了,我已经不在乎了!”

同事们都大吃一惊,接着是一阵骚动,波泰尔先生也从小屏风后面,惊恐地探出头来。

他有风湿病,怕穿堂风,因此,他平时一直坐在屏风后面,只在屏风纸上扎两个洞,以监视他的下属。

办公室里一片沉寂,连苍蝇飞过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好一会儿,副科长才犹豫着问他:

“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已不在乎了,我今天是来辞职的。我已成了《法兰西生活报》的编辑,月薪五百法郎,外加稿费,怎么样?今天早上我已经开始上班了!”

他本想慢慢地说,好快活一阵,然而心里又着急,禁不住还是把所有的活一下子全倒出来了。

但他的活也已完全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所有的人都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于是,他大声向同事们宣布:

“我这就去通知佩蒂伊先生,然后再来和大伙告别。”

说完,他便走出办公室,去找科长。科长一见他便大嚷起来:

“好啊,您终于来了,您知道,我可不想……”

杜洛华打断他的话说:

“您不必发这么大的火儿……”

听了这话,佩蒂伊先生顿时惊呆了,一时无言以对。他是个大胖子,此时脸红得像鸡冠一样。

杜洛华接着说:

“我在你这小庙里已经呆够了,今天早上我已到报馆报到上班,我在那边待遇很好,所以特地来向你告辞。”

然后,转身便走,他的仇总算报了。

他和同事们一一握手告别。刚才与科长顶嘴的时候,办公室门一直开着,同事们听得一清二楚。此时,由于怕迁累自己,几乎都不敢再搭理他。

他的袋里装着一个月的工资,走到了大街上。先找一家又便宜又可口的饭馆,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然后,又买了一份《法兰西生活报》,依旧留在他吃过饭的桌子上。然后,他又走进好几家商店,买了些零零碎碎、无非是想叫人送到他家里,好让人知道他就是乔治?杜洛华。

另外,他还补充一句:

“我是《法兰西生活报》的编辑。”

之后,他讲出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又小心叮嘱:

“交给门房就可以了。”

买完东西尚有一点时间,他便又走进一家专门印刷名片,并且立等可取的印字店,叫人立刻赶印了一百张名片,在他的名字上,加上了新的头衔。

这时,他才又到报馆去。

福雷斯蒂埃摆出一副上司的架式,打起官腔:

“呦,你来啦,太好了,我正有几件事要你办,你先等我几分钟,先让我把手中的事办完”。

说着,他继续写信。

大桌子另一端坐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脸色苍白,有些浮肿,很胖,已经到顶了,白色的头皮发光。他也正在写字,由于高度近视,身子几乎都贴在了纸上。

福雷斯蒂埃问他:

“喂,圣彼坦,你几点去采访那些人?”

“四点……”

“这位是杜洛华,他是个新手,你把他带上,也让他学点职业上的技巧。”

“好的。”

福雷斯蒂埃转过身来,又对他的朋友说:

“你把有关阿尔及利亚的续篇拿来了吗?今天上午登的第一部分,据说反映很不错。”

杜洛华愣了一下,呐呐地说:

“没有……我本以为下午有时间……可下午又有事要做……所以……”

对方不满意地耸了耸肩。

“如果你以后还不守时的话,你的前途便断送掉了。经理正等着看你的稿子呢!这次我去告诉他,说你明天才能写算了。记住,如果你以为可以吃白饭,那就错了!”

他顿了一顿,又接下去,

“应该趁热打铁才行,活见鬼!”

这时圣彼坦站起来说:

“我已准备好了!”

于是,福雷斯蒂埃往椅背上一靠,摆出一副发号施令的威严架势,转过去对杜洛华说:

“是这样,两天前,巴西来了一位名叫李登发的中国将军,住在大陆酒家,还有一位名叫塔皮萨西卜?拉马德拉奥的印度王公,下榻布列斯托尔饭店。你去采访一下他们。”

完了,又对圣彼坦叮嘱道:

“别忘了我告诉你的要点,去问一问这位将军和王公,他们对英国在远东的阴谋如何评价,他们对英国的殖民经济是如何看的。对欧洲,特别是对德国插手他们国家的事务如何看法。”

他停了一停,又用和内部人说话的口气继续说道:

“现在,这些大事是公众舆论的焦点,因此,读者们最想了解的,莫过于中印两方对这些问题的具体看法了。”

他又特别叮嘱杜洛华:

“你要特别留意看圣彼坦是如何干的。他可是顶出色的外勤记者。你要学会在五分钟内把一个人肚子里的东西全掏出来的本领。”

说完,他又一本正经地写了起来,显然是想和下属保持一定的距离,使杜洛华这位旧友新下属能恪守目前所处的位置。

一出大门,圣彼坦便一阵大笑,对杜洛华说:

“真是个吹牛大王,居然吹到咱们头上来了。简直把咱们看成他的读者了。”

他们边说边走到大街上,圣彼坦又问杜洛华:

“想喝点什么吗?”

“好啊,天真闷热极了。”

他们走进一家咖啡馆,要了冷饮。圣彼坦话匣子便又打开了,说起了报馆。几乎说及了所有的人,真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老板嘛,这个地地道道的犹太人!您觉得,犹太人是出名的小气,既小又懒,才能难得,这些犹太人真奇怪!”

随后,他又列举了种种事例来说明犹太人是如何的吝啬:十个半个也舍不得啦,像厨娘那样讨价还价啦,厚着脸皮砍价啦,以及一整套放高利贷和现货抵押贷款的牛皮伎俩。

“除此以外,他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啥都不管,谁都骗的家伙。他的报纸也五花八门,什么都要,各种各样的文章,官方的,非官方的,天主教的,自由思想的,共和派的,奥尔良派的,啥都登。他办此报的惟一目的是给他所从事的股票交易和种种企业撑腰。他在这方面也真有一套,靠着不到四个苏的几家公司起家,居然赚了几百万……”

他继续说下去,并把杜洛华叫做“我亲爱的朋友”。

“这个守财奴,满嘴都是巴尔扎克笔下的字眼。一天,我在他的办公室,还有老古董诺尔贝和像堂?吉诃德的里瓦尔也在场。这时,行政科长蒙特兰进来了,胳膊下夹着那个所有下等人都熟悉的公文包。瓦尔特便抬头问他:‘有什么事吗?’

“蒙特兰天真地答道:

‘我把欠纸厂的一万六千法郎还了。’

“老板一听便气得直蹦,大伙都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

‘我说我把欠佩里瓦先生的纸款还了。’

‘你疯了?’

‘怎么啦?’

‘怎么啦?……你说呢?’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又裂开嘴笑了。每当他要说几句尖酸刻薄的话时,他那厚厚的腮帮就会堆起这样的奸笑,只听他用嘲讽而果断的话说:

‘怎么啦!我们本来可以在这上面打上他四五千法郎的折扣。’

“蒙特兰吃惊地说:

‘可是,先生,所有帐目都清清楚楚,是我审核,您亲自批准的呀!……’

“老板又恢复了先前严肃的态度,他说:

‘谁像你那么傻,蒙特兰先生,要知道,债要多欠一些,这样才可以增加和债主讨价还价的筹码。’”

说到这里,圣彼坦很内行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这家伙是不是很像巴尔扎克笔下的某个人物?”

杜洛华不知道巴尔扎克是谁,但他还是很自信地说:

“可不是嘛!”

随后,两人又谈起了瓦尔特夫人,说她是个蠢货色,诺尔贝?德?瓦兰纳也是个老废物,里瓦尔是费尔瓦克式的家伙,最后又谈到了福雷斯蒂埃:

“至于他,他娶了现在这位妻子,这是他有福气,别的就不用说了。”

杜洛华追问:“他妻子到底如何?”

圣彼坦搓了搓手:

“她……那是个又机灵、又奇怪的女人。原本是老风流沃德雷克的情妇。后来他出嫁妆,把她嫁给了福雷斯蒂埃……”

杜洛华仿佛被兜头泼一盆冷水,神经一阵痉挛,真想大骂这个多嘴的家伙,打他几个耳光。然而,他没有,只是打断他的话,问道:

“您真叫圣彼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