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龙
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里,有着太多快乐悲伤的事;
我们带着父母家人对我们的期许,在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里玩着危险的游戏。
也许你并没有想过,究竟什么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是一分优厚的生活,还是一次绝美、值得永生怀念的恋爱?
可能你曾有过这样的机会,却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迫使你放弃了你所爱的。
在这个静谧的星夜里,就让眨着眼睛的星星向你娓娓诉说这些别人的故事,让你也重温那值得为它活过一次的记忆……
亭亭是我的同班同学。
在我的眼中,亭亭是个太特别的女孩子。
我以为,要找一个与亭亭一样特别的男孩子,是一件太困难的事。
可是今天,这样的男孩出现了。
他完全看得见她身上的光芒,在他眼中,她是十全十美的。
他懂得欣赏她的与众不同,而不是为了她的美丽。
我这才知道,他在认识她,遇见她之前,已经爱了她十年。
我被这样的深情而感动,只是他……
却是来迟了。
英语课后,已经是中午了。我与亭亭照旧晃到了学校里的面包房,一人拎了一块才出炉的芝士蛋糕,一盒冰冻蜜茶,便是一顿午餐。
大学同班至今,我们已做了一年多的同窗好友。理工学院的女孩本来就少得可怜,班上也只有硕果仅存的两个:我和亭亭。在这个学校里,亭亭是与众不同的;她不是十分耀眼,只是和别的女孩不一样。以一个好友的眼光来看亭亭,我是看得见她身上的光芒的,但是,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懂得欣赏她——包括班上的男生在内。
亭亭并不很高,但是整个人十分匀称,脸孔是圆的,眼睛也是圆的,常看她漆黑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好聪明,好淘气的样子;及腰的长发,她惯常梳成两条辫子,一前一后地甩着。亭亭的皮肤是雪白的,冬天自得几乎透明;一到夏天,她便去海边把它晒成健康的蔷薇色。
无疑地亭亭应该是个没有忧愁,快乐的女孩子,大家也都这么认为;可是,我也曾在某些稍纵即逝的短促时间内,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的茫然。
我们抱着午餐往系走,打算去看半个钟头新闻。一路无言。风,漫无方向地吹着,亭亭的长发向后飘扬,一双眼睛不专心地望着四周。风的寒冷把她吹得毫无血色,也没有一点欢容。这时,亭亭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我常在想,像亭亭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不知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男孩子站在她身旁。“不,我不要长得太帅的,我看不住。”她笑着摇手。
以前亭亭曾列过一张“清单”,包括所有的条件和限制,半开玩笑地。“我不要姓蔡汤范钱的,也不要姓廖,姓简的。”理由是:俗气,寒酸。她也不要本地人,“台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说。
我警告她:“亭亭,你当心,将来硬是嫁一个姓蔡汤范钱的标准台客。”“还说台湾国语。”她毫不以为意,笑着搭腔,呵呵哈哈地。
亭亭的感情一直不上不下,没有一个稳定的所在。好几次她问我:“是不是我的感情还不够成熟?还是我一直没碰到那个我真正爱的人广我苦笑,这个问题太复杂,已经不是我所能回答的了。
班上的亭亭,是惹人疼爱的。男生们对我和她都呵护备至。我自认是个再平凡也没有的女孩;我没有傲人的三围,没有漂亮得足以令人惊艳的面孔,我的脾气甚至有些古怪……,诸多理由,然而,女孩子终究是女孩子,我和亭亭仍然心安理得地做我们的“班宝”——班上的宝贝。
可是,亭亭那样的女孩,无论在什么样的班,都将是班上的宝贝,她就是那样惹人疼爱的一个女孩。下雨了,她没带伞,男孩子总不忘了叫她:“亭亭!快来我伞下躲一躲,别淋湿了。”甚至于,也有男生就捐出了伞,自己再去和别人挤。上课时,亭亭从不抄笔记,只是专注地听课;到了考试,自有男生拿了影印装订好了的笔记给她。亭亭极聪明的,往往是拿了别人的笔记,再去教其他的同学。
我常想,如果我是男孩子,我会选择爱上她的。
而据我所知,班上也有很多男孩子对她倾心,但有勇气开口的却好像没几个;别系也有几个想追她的人,但是被学长放出风声:“我们班还在大排长龙中,你们来搅和什么?”于是,亭亭就只有我与她相伴;长久以来,一直是如此。
亭亭是独一无二的,我一直如此坚信着。今天有很好的太阳,亭亭穿了件奶白色的棉罩衫,浅色牛仔裤,圆圆窄窄的肩膀,束着一握的腰,洗得雪白的布鞋——有时穿着芭蕾舞鞋就跑着来上课了,灿烂地笑着,长发一甩一甩地……整个人便是一幅好看的图画。“小淡,今天的蛋糕好热,你一定最喜欢了。”亭亭高兴地说,笑声像一串串倾泻而下的音符,哗啦啦落了一地。我也笑,亭亭常常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雀跃不已而且总是别人的事。亭亭这点是可爱的。
“小淡,早上第一堂课我黄牛了,没有去上课;可是我做了一件比上课更有意思的事!你知道吗?校门口那株樱花开了!我一早上就等在树下,我有预感,它今天一定会开,果然被我等到了。”我会心一笑,难怪她今天看起来这么开心!去年樱花开,她不小心错过了,还伤心懊丧了好久呢。
“傻亭亭,你一大早像傻瓜一样地站在樱花树下发呆,公车经过了还以为你是疯子呢。”
“这东西?大概是班上有人路过,看你孤零零地……”
“那个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也只和我说了一句话而已。”
“他跟你说什么?”“他说,他等了一年才得以亲眼看着它开。”
我惊讶,这是亭亭也说过的话!我以为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亭亭这样的人会被我遇见了。因为这样的人,是太少了。
结果,世界太小,我又听见了这么一个人。跟我们的亭亭一模一样。
我偷偷地看亭亭,她正在吃蛋糕,脸上还沾了起酥皮,吃得很高兴。没有,她对那个人没有特别的印象,如果有一丝一毫,早就挂在她脸上了。可是没有。
从那天开始,我留意起身边的男孩子,有没有像那位带着跟亭亭一样的性情,一样的脾气。我知道,那是不太好找的;芸去众生之中,偌大的校园里,那有这么凑巧地就恰恰被我遇见呢?
从来,我与亭亭是喜欢看校园里的漂亮女生的,有很多水准以上的女孩子,却没有一个像亭亭这么特别,这么与众不同。太多的美女是粉饰出来的,她们矜持地微笑着,穿着考究的衣裙,小心地做出最美的动作;她们通常嫉妒也和她们一样漂亮的女孩,多看两眼,偶而瞟一个白眼,把头抬得高高地……殊不知,那样的动作把她们的美丽破坏无遗。我不喜欢造作矫揉的美女。真正的美女,不是这样的;应该像亭亭那样。
可是,我现在也开始看漂亮的男孩子了,在我的想像中,那个和亭亭一样的男孩子,应该是学美术的,要不也是艺术的一种;理工的男孩子,那会有这么浪漫的呢?
对了,亭亭也是有满身的艺术细胞。她的书包里,永远找得到几枝绘图铅笔,粗粗短短地,还有一本无皮的本子;你不一定找得到课本,但一定找得到这几样东西。有时上课,一会儿不见她人影,如果书包还在的话,准是溜到校园去素描了。她很好玩地,就坐在地上,也不管是不是才下过雨,青草汁会不会弄脏衣服;她就那样子,坐在地上,不画它个几个钟头不起来地也不管脚是不是麻了。
亭亭就是亭亭。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了那个男孩子。
当时亭亭并不在我身边,她也从来没有说过他面长还是面短;但是我凭我的直觉,一眼就认定了是他,绝对没有错。
那是个下雨天,山上下雨,本来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而且只是毛毛雨,很小的。那种撑伞没感觉,不撑伞又会淋湿的,恼人的雨。我路过文学院馆,那儿有个人工砌成的小桥流水,池水不深,却仍有些游鱼和小生物。我往综合大楼走,正欲从桥上穿过,却不慎滑了一胶。我惊叫了一声,立刻有一双手拉住了我,没让我再跌下去。
我这才注意到,桥上一直站着一个人,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正欲说些道谢的话,却怔怔地愣在那儿,呆住了。
这个男孩子相当高,大约有183以上吧,一张脸出奇地清秀,几乎像个女孩子了,嘴唇薄薄地,带着倔强的孩子气,我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相当好看,可以说是“漂亮”了。方才他好像一直在看池塘里面的东西,我偷偷地瞟了一眼,这池塘里竟然生了一株莲花,而且还是并蒂开的!
天晓得这个池塘是怎么回事了,山上清冷,鱼儿能活得下来,我都深感怀疑;更何况是莲花?那晚上沉入水中睡眠的时候,岂不是要冻死了?
我还在大惑不解的时候,那个男孩子却已经开口了:“你没有摔疼吧?”我忙摇摇头:“没有,我没有摔下去。谢谢你拉我一把。”他笑了一笑,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下雨天路滑,走路当心点,别心不在焉的。”我有点恼,他在促狭我了,这家伙居然这么皮!“嘿,开玩笑,可别当真呀。”大概我面露杀气了,他赶忙解释一下;这下是我不好意思了。我说:“你看并蒂莲?”他愣了一下,笑:“是,并蒂莲……”莲花尚且并蒂而开,而我……”“嘿!”我大喊一声,他才想得入神呢,“没事别悲秋好不好?堂堂男子汉!”“我不是悲秋,我是感叹知音难寻;我可以确定的是,你也不是我的知音——那么扫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奇怪的男孩子。他不再睬我,兀自地看他那株并蒂莲。雨还是密密地下着,他的头发都湿透了,长长地搭在肩上,披在外面的那件黑色的风衣,也已经湿了一半;整个人在风雨之中,显得十分单薄瘦寒。浓眉在额上打着结,一管鼻子既挺又直。我很仔细地看着他,把他整个人的特征都背下来了,我一定要去告诉亭亭,告诉她:我找到了!
我没再跟他打招呼就走了。
回到宿舍,这才想起来,白天见到那个男孩的时候,似乎没有问他的系级;不过,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艺术学院的学生。据说艺术天份特别发达的人,思想行为都与一般人不太一样,也许是我们这种人所无法理解吧。像我,吃饭就吃饭,睡觉便睡觉,整天都很快乐满足,除了有时候难免也想要一个男孩来陪我聊聊天——还好,我只想要有个人来聊天,班上的男孩多的是,你聊不怕找不到人。宿舍十几个大男孩,有事没事便一壶茶,几瓶酒,一包鱿鱼丝,促膝谈笑至天亮,也是惬意得很。
但是,亭亭……
我推开宿舍的门,亭亭正窝在床上,看她那读了不下一千次的线装红楼梦。见到我,亭亭很快活地跟我打招呼:“嗨,你回来了。热水快没了,赶快去洗澡。”“哦。”我心不在焉地应着,啊,亭亭,我见到他了,那个陪你看樱花开的男孩子。
匆匆地洗完澡,我用大毛巾裹住还滴着水的头发,坐在亭亭的床沿。她翻开了那本素描簿,漫不经心地描着一只眼睛。亭亭的眼睛画得极好的,尤其是眼睛里面的光芒,真的是是一汪水,会晃动的。
那只眼睛已经画好了,可是亭亭仍然不住地去描着,涂得整个眼圈黑黑地。“刚才阿方拿了两块蛋糕来:他们室友过生日。就放在桌上,喏。”她顺手一指,手臂上的银手镯叮叮当当地发出碰撞的响声。
阿方是我们一个相熟的学长,对亭亭非常好;亭亭默默地接受了他对她的好,却一直不肯接受他这个人,她自有一套说法:“凭谁都可以对我好,但我却不能就这样以我的心来偿还,那样对他是一种伤害,对我是太草率的事。”
我觉得她是对的同时我也为阿方不值。我劝他放弃,他却说那是他自愿的。
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亭亭披散着长发,头枕着那本斑驳不堪的红楼梦,有一下没一下地涂着那只眼睛。我开口,说了:“亭亭,我今天在学校遇到一个人。”“谁?”“上次陪你看樱花的,那个男生。”“你,你认识他他?”亭亭抬起头来看我,我摇摇头:“不认识。”
亭亭笑了,她说:“不认识?那你怎么知道是他?我都不记得他面长面短了。”
“可是亭亭,我知道。”
“你又看见他在看什么了?”
“莲花,小桥那儿的一株并蒂莲。”
亭亭放下了笔,定定地望着我。
我说:“我今天经过小桥的时候,就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望着水里面发呆。那时候雨下得不小,可是他没有撑伞。”
亭亭微笑,说:“我知道了,够了。”她翻了素描簿的另一页,画下了一个侧脸。她是不想听了。
“亭亭,你没有任何感觉吗?”“我?我该有些什么感觉吗?”
我愕然,是我多管你事了,我自己觉得他们是相配的,但是……
“你是在等谁吗,亭亭?”
“我?不,我没有等谁,只是小淡,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则。感情这事是勉强不来的,我也希望有人陪我看樱花,看并蒂开的莲花;可是,如果没有人与我志同道合,我也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看,同样地,就算这个人和我有一样的兴趣,我也不能巴巴地去黏着人家不放——我有十九年的自尊与骄傲,我习惯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缘份,我相信的是这个。你懂吗,小淡?”
我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我懂亭亭的意思。
她嫣然一笑。
当我再见到那个男孩子的时候,已经是快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期中考将至,大家都躲进图书馆猛啃书,我也捧了一堆书,走进图书馆,选定一个位置坐下。
他就坐在我对面。他朝我“嘿”了一声,我惊得差点没跳起来。“怎么是你?”我糊里糊涂地问,他不可遏止地笑了:“你这话好不奇怪,怎么不是我?”
我默然,他说:“书念得怎么样了?”我长叹一声:“还好,反正我尽了人事,只有听天命了。”我偷偷瞄了他的书,行销学?他不是艺术学院的?
我们一起去餐厅吃饭,一路上遇到很多他的同学,都叫他“小威”,我问他:
“你叫什么威?”
“葛家威。”
“你是什么系的?”
“企管——你还不知道?我都知道你是资讯系的哩!”
“你怎么知道?”“嘿……我去查的。”他睨了我一眼,颇有深意的。
我的脸上一阵燥热,这家伙,说话真露骨!他有胆说,我还不见得有胆听哩!
我忽地想起了亭亭,对了。
“前一阵子,学校门口的樱花开了,你知不知道?”
“樱花?春天到了。樱花当然会开啰!你的问题好不奇怪。”他啼笑皆非,仿佛我问的是一个很蠢的问题。可是我茫然了。
“你……去看过樱花开吗?”
“是……那天你不是在看并蒂莲吗?”
他愣了一下,笑了。
“我才不会去看那个哩!是你说并蒂莲,我才注意到,真的,是并蒂开的。我像是这么浪漫的人吗?”他反问了我一句,我定睛再看,只见他一脸的淘气样……还真的不像。唉。
“咦,等一下,看并蒂莲和看樱花有什么关系?我不懂。”
“同一种人做出来的。那天你没带伞,干么在桥上站着淋雨?”
“我在等人呀,约好了桥上见,谁知道会下雨?我从来没有习惯带伞的,下雨,淋一淋也就算了,反正回家洗澡洗衣服就好了。”
我差点没轰笑出来,什么奇怪的论调?我有点高兴,因为我与他还蛮投缘的;也有点失望,因为他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
因为如此,我与葛家威居然成了好朋友,他是个很活泼的男孩子,也算善解人意。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