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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丰乐长义绝大光王 温春才名高卞如玉 (2)

次日端阳佳节,那各家送节礼的纷纷不绝,或受或回,自有家人们照例遵办,吉士坐在外书房,看刻字匠做那些送与上官知府的泳金匾对。却好时邦臣家阿喜送了四色礼来,那茹氏托他寄送物件,因到书房亲见吉士,悄悄的道:“竹姨娘叫小的送寄大爷的节礼在此。”因于袖中取出一个红绵纸包呈上。

吉士退至后轩,打开看时,却是一个银红贡纱兜肚,上面绣着三蓝大缠枝莲,中间睡着一对鸳鸯,白绉绸里子,做得十分精巧,光彩射人。心中大喜,因分付阿喜致谢,”停两日我亲去看他。”那阿喜又打了个跧,禀道:“小的有句话要禀明大爷:小的蒙大爷抬举,照应他家,有话理应直说;小的若不禀明,恐怕大爷后来打听着了,又怪小的不识抬举。”吉士道:“是什么话,你只管直说。”阿喜道:“昨日这里杜二爷送节礼过去,在那边有一个多时辰,小的说是竹姨娘赏他酒饭,如何不叫小的过去陪他?后来他家小丫头对小的说,那新来的冶容与杜二爷串上了,竹姨娘并不管他。这个岂不碍着大爷的体面!”

吉士听了,也觉着恼,说:“我知道了,你只不要响着。”阿喜答应下去。吉士细想:“此事如何处置?如今将这杜垄撵了,却也不难,只是难为他两番好意。”因转一念道:“那红拂故事,传为美谈,他虽比不得李药师,我难道学不得杨越公么?

况路旁之柳,何足介怀!”主意定了,也就丢开,一面着人到温家、乌家、施家,请那些太太奶奶们到来同玩龙舟,并看女戏。

过了几日,即将三百银子交与邦臣,叫他告诉茹氏,转卖冶容与杜坏为奔。这男女二人倒是郎才女貌,况且杜坏曾服过摩刺葫芦中的丸药,与冶容可称劲敌。二人的感激自不必言。

吉士又托时邦臣劝谕茹氏,转嫁一个幕友续弦去了。吉士还送了他四套衣裳、二百两银子,略过不提。

是年恩科乡试,卞如玉苦志埋头。温春才亦咿唔竟日,但文章两字,实做不来,他父亲一定要他进场,光辉自己门面。

如玉只得拟了十二个题目,做了十二篇文字,叫他读熟,场中不论什么题目,叫他誊抄,以免白卷。但春才资性顽钝,读了三四日纔熟得一篇,到得第二篇熟时,这一篇又忘了。亏得如玉再三督豚,整整的读了两个多月,纔熟得九篇。以后天天温习,并教他誊过几回,默了几遍。吉士倒劝他不必如此认真,那春才偏有僻性,读熟了,天天默写,手不停披。

七月初旬,学宪录科弄了些手脚,倩人代作,高高的取了一百第一名的科举,同如玉欢然进场,一样的点名归号。那大主考是陕西榆林人氏。这科奉了密旨,《中庸》书句不多,所有题目都系士子平日在家拟过的。此次乡会试,只将《论语》、两《孟》出题,以杜弊饰,所以这回三个题目,第一是”其不改父之臣”三句,第二是”是鹢鹢之肉也”二句,第三是”《凯风》亲之过小者也”二句。

真是人有善愿,天必从之,却好三个题目都是如玉做过、春才读熟的。第一题将”不改””不”字看得活泛,前后两段一起一收,中间劈分三比:一比是胡乱改父之臣与父之政的,自然不是;一比是拿定死腔,总不改其父之臣与政,毫无变通,也只算与执中无权的一样,何足为难;一比是量纔授职,因时制宜,不改其父分职任官之意与法天勤民之心,虽改而一如不改,纔是难能。第二题将”是”、”也”二字,看作乃兄指点仲子回心转意的口吻,并不是学三家村妇女反唇相讥;落下出哇,更觉有力,而仲子之矫异,亦倍觉异乎寻常。第三题将讲家”《凯风》事关一身,其过小;《小弁》祸及天下,其过大”的议论驳去,中有警句云:“女子之失身,无异天子之失天下,以不安其室,而犹曰过小,是编氓妇女终身无复有大过矣。”撇过此层,却将过之已成、未成定大小。《小弁》是已废申后黜太子,危及宗社,其过自然大了。《凯风》之母,虽有不安其室之心,却未有不安其室之事。七子洞察隐微,作诗自豉,所以过小。中有警句云:“贸丝送子,未免习俗之移人;桑落嗟鸠,亦自中心之抱愧。”这三篇文字一一誊好,早早交卷,第一起出场。到二场、三场,不过丢了几两银子,请人应酬,聊草塞豚而已。

谁料房考、主司都看中了头场文字,称他旷世奇才。

那揭晓日期,春才中了第二十名经魁,如玉落在孙山之外。

弄得广州众士子称冤叫屈,温仲翁眼笑眉开。还是吉士大有主意,叫他快递病呈,不必出去会同年、拜主司、赴鹿鸣喜宴。他父子还不肯依,亏得如玉再三劝阻,方纔歇了,直到主司进京以后,方纔张宴请客了。

那日请了盐政厅吕、河泊所乌必元、南海主簿苗庆居七八位纲商埠商,及卞如玉、苏吉士、施延年等,共是八席。

摆着攒盘果品看吃大桌。外江贵华班、福寿班演戏,仲翁父子安席送酒。戏子参过场,各人都替春才递酒簪花,方纔入席。汤上两道,戏文四折。必元等分付撤去桌面,并做两席,团团而坐。厨役又上了一道蟾宫折桂巧样果馅点心。

苗庆居开谈说道:“小婿赖诸公福庇,竟掇亮魁,实为可喜。只是前日主考大人在这里,何不进去拜谒?拼着几百银子,拜了个湿门生,来春进京,这进士就稳了。”仲翁道:“小儿三场辛苦,又冒了风寒,所以不能出去,明年再补拜罢了。”

庆居道:“我小弟未做官的时候,也曾考过几遍童生,无奈瞎眼的县官看不出我的文字,说什么破题中用不得‘乎哉’字样,篇中不许散做,又说文章只得三百余字,嫌太短了,再也不肯取我一个县名。直至后来,到了一位胡父台,竟取了名字送府。

我虽没有去府试,却备了一副厚礼去谢这胡父台。他告诉我说:‘这老兄这等年轻高才,何必向场屋中去寻苦吃,不如在我这里当了一名典史,图个三考出身,稳稳的一个官职,不强似那些寒酸秀才?’我那时如梦初醒,急急的捐了吏员,闹了十几年。吏满了,跑到京中,却好这胡父台行取进京,升了吏部主事,因是故交,蒙他一力扶持,纔有今日。可知前日这位主司是必该要拜见的。”那必元等个个称是,苏吉士气得默默无言,卞如玉笑得要死。春才道:“岳丈不要心焦,我横竖还有六篇好文在肚里,会试怕不是个进士?有了真学实才,不用干谒别人;就要点个状元,也不过多费了卞大哥半日的心,我再吃了两月的苦就是了。”吉士怕他再说下去,便插口道:“苗老伯谈了一回少年本色,且吃杯酒儿以助豪兴。”家人斟上酒来,吉士每人递过,众人都出席打恭致谢。那戏旦凤官、玉官、三秀又上来磕了头,再请赏戏,并请递酒。庆居等从前已都点过,卞如便玉点了一出《闹宴》,吉士点了一出《坠马》,施廷年点了一回《孙行者三调芭蕉扇》。当日觥筹交错,极尽其欢。

吉士回家,与蕙若歇了,将席间的话谈笑了一回。

次早起来,早有家人禀说:“新巡抚不日到任,就是从前在这里的广粮厅的申大老爷。”吉士分付:“快打听大人几时船到码头,我去拜谒。”家人答应去了。

原来申公自升擢江西藩宪,圣眷日隆,七月中召他陛见,有旨垂询海疆事宜。申公奏对称旨,又力保庆喜熟悉防海机宜,可以控制两广,圣心喜悦。因广东巡抚久已缺员,即放了申公,并传谕庆公:“复任两广,得旨之后,即驰赴新任。胡成剿抚失宜,降补惠潮兵备道,其庆喜未到之时,仍暂护总督印信。”

此时李匠山与申荫之俱来京师乡试,荫之中了举人,匠山依然下第,住在儿子李薇省下处。这薇省暗暗禀明姚霍武之事,及苏吉士所托密语。他就绝意科场,恳薇省的同年耿御史上了一疏,情愿随抚臣申晋军前效用,稍报涓埃。奉旨交该部并粤抚申晋议奏,都覆奏过了。奉圣旨:“李国栋着即给予伊子诰封,随申晋前去参赞军务。”匠山得了旨意,即分付儿子明春归娶,自己跟着表叔申大人,于九月中旬起身。一路驰驿,并站兼行,至十一月廿八日已抵广东省会。各官迎接。申公进了抚署,接了巡抚关防,李参赞另寻公馆住下。

苏吉士先于码头递过手本,侯申公进署,约略文武官上辕散后,再递手本禀见。申公欣然传进。待过茶,先说:“尊翁已作故人,可伤之至,因职守在身,有缺吊奠。”后又询问家事。

吉士一一禀明,申公深为赞叹。吉士又贺荫之世兄秋闱之喜,方纔禀出来。忙到匠山公馆,久别乍逢,徨喜交集。叙了一回寒温,匠山屏退下人,说道:“我此行原出于不得已,因为着去年你对垣儿说的话,所以请旨前来。但不知这姓姚的说话还是出于至诚,还是借端推宕,希图稽迟天讨的意思?”吉士道:“据学生看来,姓姚的系感慨激烈之谈,倘得先生一书,定然俯首归顺。学生不但见得透,并能奉书前去,谕以福祸,使其待罪军门。”匠山道:“果能如你所言,俟庆大人到来,定当依计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