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湖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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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吴越王再世索江山 (2)

第 一 卷 吴越王再世索江山 (2)

话说那术士一见了钱公,即忙大叫道:“贵人原来就是此人。”钟起道:“先生莫要错了,这是我邻家钱婆留,无赖之人。”术士道:“正是此人,速追来我再一看。”钟起即忙赶出门外,唤住钱公道:“休得快走,我有话与你说。”钱公方才住了脚,钟起邀他进门,见了术士。术士细细相了,对钟起道:“我道你怎么有贵相,你儿子亦有贵相,原来全在此人身上带乞。”对钱公道:“子骨法非常,贵不可言,异日半朝帝王之位,好自爱惜,应在三年之内,当渐渐发迹也。”钟起遂留钱公饮酒,并两个儿子都出来陪酒,宾主吃得个畅快。术士遂别钱公道:“我特来访求异人,不是日后贪图什么名利,不过要显吾之术法耳。珍重珍重。”次日遂别了钱公,仍到豫章而去。钟起自此之后方才敬重钱公,任凭儿子与他来往,又时尝贳其钱米。后来钱公犯了事,知县要拿他,钟起得知此事,急急报与钱公,教他逃脱了,救其性命。后来钱公封了吴越王,念钟起父子之恩,都拜为显官,此钱公以德报德处。后来差人访求那个术士,竟不能遇,真异人也。这是后话。

且说那时正是唐僖宗乾符六年,黄巢作乱,杀人八百万,血流二千里,反入长安,抢掳玉帛子女,百姓受其荼毒,苦不可言。黄巢遣贼将王仙芝领兵五千,寇掠浙东,势如风雨而来。那时石鉴镇将董昌,也是临安人。先前将官王郢作乱,董昌召募乡兵讨贼,晓得钱镠骁勇有谋,遂表奏钱镠为偏将军。钱镠奋勇当先,只一合,便把王郢擒下,杀退众贼,此是初出茅庐第一功也。后来王仙芝领大队人马杀来,逢州破州,逢县破县。浩浩荡荡,将到临安地方。董昌面色如土,众兵都面面厮觑,不敢则声。钱公道:“如今镇兵甚少,贼兵甚多,难以力敌,须出奇兵,方可取胜。”众兵惧怕贼人,谁敢向前,钱公自领敢死之士二十人,预先埋伏在山谷之中。

黄巢先锋行于山石险峻之处,只得单骑而行,钱公大喝一声,二十张弓一齐射去,先锋从马上倒坠下地,钱公突出,一勇当先,杀人如砍瓜切菜,共斩五六百首级。钱公对二十人道:“我们止得二十人,但可侥幸取胜一次,后面大队人马杀来,怎生抵敌?”急急引了这二十个,走到八百里地方。那“八百里”是地方的名色。对道旁一个老妇人道:“后边追兵若来问,你只对他道:‘临安兵屯八百里了。’”果然黄巢追兵问这老妇人,老妇人依其所说而对,贼兵大惊道:“适才二十人,我们尚且战他不过,被他杀了五六百人,如今屯了八百里,俺们便是死也。”遂拨回军马,急急吹风胡哨而去。钱公见追兵去远,引了这二十人,得胜而还。果是:

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

话说钱镠得胜而回,保全了临安百姓,威名远近。董昌因此有功,升为杭州刺史。中和二年,兖州人刘汉宏,始初因黄巢作乱,乘机为盗,后投降朝廷,做到浙东观察使。刘汉宏见董昌渐渐势大,遂起吞并之心。八月间,遣兄弟刘汉宥,将兵二万,要杀董昌,并其浙西之地。董昌叫钱公出战,门旗开处,钱公匹马当先,战得数合刘汉宥气力不加,拨转马头便走,钱镠随后奋杀,杀得刘汉宥大败亏输而逃。刘汉宏得知兄弟战败,自率精兵七万,屯在西陵,要待次日渡钱塘江而来,自决胜负。钱镠得知,半夜悄悄渡江,拔开鹿角,并不则声,见人便斫。刘汉宏从梦中惊醒,混战到天明,七万人看看将尽,刘汉宏慌张,换了衣服,悄悄要走,被钱镠眼明手快,一把拿住,解送董昌营中,斩首示众。钱镠克了越州,昭宗遂封董昌为越州观察使,升钱镠为杭州刺史。

后来钱镠又擒了贼人薛明,破了徐福,进了苏杭等处观察使,遂升杭州为镇海军,就进钱镠为镇海军节度使,封开国公。那董昌累拜简较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地广志骄,阴怀不臣之心,好神好鬼,就有一班妖人应智、王温等,劝他称帝。内中有个山阴老人,诡献谣辞道:“欲知天子名,日从日上生。”因此,董昌建造自己生祠,制度都如禹庙。凡百姓祭赛者,不许到禹庙,都要到自己生祠中去祭赛。又山中一个异鸟,毛羽五色,身大四目三足,声声叫道:“罗平”,因此人就称为罗平鸟,以为符瑞,献与董昌。董昌大喜道:“此吾之也,吾必为帝王矣。”遂择日称帝,国号大越,铸印文道“顺天治国之印”。两个忠臣黄碣、吴镣苦口劝他不要作反,董昌大怒,将黄吴二人杀了,取他的头来骂道:“贼负我,三公不肯做,却自寻死。”把二头投于坑厕之内,族灭了两家数百余人口,埋于镜湖之南,人人痛哭。

可怜忠臣骨肉,尽作镜瑚冤鬼。

话说董昌杀戮忠臣,谋反作逆,探事人来报了钱公,钱公大惊道:“我当日在他部下,破灭黄巢,共扶社稷,不意作此族灭之事。”就恳恳切切写一封书,教他不要造反。董昌执意不回,钱镠遂表奏董昌谋叛之事,唐朝降下诏书,密教钱镠讨贼。即时整点兵士渡江,杀到越州。那越州百姓,日受董昌刑罚惨毒,听得钱镠领兵前来,人人欢喜。董昌心中惧怕钱镠骁勇,连败数阵,被先锋顾全武一刀斩于马下,传首京师,夷其家族。这是作反的结果。先前董昌未败之时,有一狂人,屡屡题诗四句于旗亭客舍道:

日日草重生,悠悠傍素城。诸猴逐白免,夏满镜湖平。

人不晓其词。董昌败后,方知草重是董字,日日是昌字,素城是越州城,隋越公杨素所筑也。诸猴者,猴乃钱镠生于申也,白兔者,董昌生于卯也;夏满者,六月也,镜湖平者,董昌六月败死于镜湖也。

话说钱镠斩了董昌,昭宗大喜,遂封彭城郡王,加中书令,图画形像于凌烟阁上,以表其忠,赐他铁券道:

维乾宁四年,岁次丁巳,八月甲辰,朔四日丁未,皇帝诏曰:咨尔镇海、镇东等军节度,浙江东西等道观察,处置营田招讨等使,兼两浙盐铁制置发运等使,开府仪同三司,简较太尉兼中书令,使持节润、越等州诸军事兼润、越等州刺史,上柱国,彭城郡王,食邑五千户,食实封一万户钱。肤闻铭邓之勋,言垂汉典;载孔悝之德,事美鲁经;则知褒德策勋,古今一致。顷者董昌僭乱,为昏镜水,任谋恶贯,流染齐人。而尔披攘凶渠,荡定江表,忠以卫社稷,惠以福生灵。其机也氛旻清,其化也疲羸泰。拯吴越于涂炭之上,师无私焉;保余杭于金汤之固,政有经矣。志奖王室,绩冠侯藩,著于镠常,流在丹素。虽钟繇刊五熟之釜,窦宪勒燕然之山,未足论功,抑有异数。是用锡其金版,申以誓词。长江有似带之期,泰华有如卷之日。惟我念功之旨,永将延祚子孙,使卿长袭宠荣,克保富贵。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承我信誓,往唯钦哉。宜付史馆,颁示天下。

钱镠遂命钱塘知县罗隐才子代作谢表道:

恩旨赐臣金书铁券一道,臣恕九死、子孙三死者,出于睿眷,形此纶言。录臣以丝发之劳,赐臣以山海之誓。镌金作誓,指日成文,震动神祗,飞扬肝胆。伏念臣从筮仕,逮及秉旄,每日揣量,是何叨忝!行加履薄,劫若持盈。惟忧福过祸生,敢冀慎初护末。岂期此志上感宸聪,忧臣以处极多虞,虑臣以防闲不至。遂关圣虑,永保私门。勖臣以功名,申诸带砺,虽君亲嘱念,皆云必恕必容,而臣子为心,岂敢伤慈伤爱。谨当日谨一日,戒子戒孙,不敢因此而累恩,不敢承此而贾祸。圣主万岁,愚臣一心。谨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后遂封吴越王,并高曾祖父都封了王号。钱王富贵已极,遂衣锦还乡,驾了车辇,省其坟墓,龙旗凤羽,鼓吹箫管,兵士、羽林军,文武百官,两旁排列,振动山谷。凡幼年嬉游钓弋之所,尽造华屋妆点,锦衣覆蔽,并挑的盐箩、扁挑、绳索,都把五彩盖覆。叹息道:“怎敢忘本?”封石鉴乡为“广义乡”,临水里为“勋贵里”,安众营为“衣锦营”,那照见冠冕的石镜山为“衣锦山”,大官山为“功臣山”,幼年坐在下的那株大树为“衣锦将军”,石为“衣锦石”,都将五彩锦绣披挂,奏乐荣耀。各各封拜已毕,乘着车辇而行。忽然道旁闪出一个白发老妇,手里拿一瓦瓶儿酒,几个角黍,迎着车辇,大叫道:“钱婆留,你好长进。”钱王认得是幼年救他性命的婆婆,登时下车,拜倒在地。老妇人那时九十余岁,用手挽起道:“今日恁般长进,不负了老身救你。”遂斟酒与钱王,钱王跪而饮之,笑道:“怎敢忘了婆婆恩德?”遂以万金酬谢。一壁厢差官建造屋宇,造“报恩坊,”拔其二子都做显官,以报其救命之德。遂置酒筵请当年一班熟识之人,并高年父老。若男妇八十以上者,饮金杯,百岁者,饮玉杯。那时饮玉杯者共有十余人。钱王亲自执杯上寿,诸人欢畅,都吃得烂醉。钱王乘一时酒兴歌道:

三节还乡挂锦衣,吴越一王驷马归。明明兮爱日辉,百岁荏苒兮会时稀。

钱王歌毕,这些父老都不解其意。原来这些父老不过是与钱王一伙同挑盐担的人,如何晓得“之乎者也”。今日钱王做了吴越王,便天聪天明起来,这些父老如何解说得出。钱王觉得欢意不洽,遂换了吴音唱个歌儿道:

你辈见侬底欢喜,别是一般滋味子,长在我侬心子里。歌完,举座赓和,叫笑振席,满座都有金银珠宝酬谢,遂别了父老,归于杭州,改临安为衣锦军。那时吴越王共有十四州江山,一时文武将帅之士,都是有名之人。先前有个贯休和尚做一首诗来献道:

贵逼身来不自繇,几年辛苦踏山丘。满堂花醉三十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莱子衣裳宫锦窄,谢公篇咏绮霞羞。他年名上凌云阁,岂羡当时万户侯。

吴越王见了此诗甚喜,遣门下客对他道:“教和尚改十四州为四十州,方许相见。”贯休道:“州亦难添,诗亦难改,闲云孤鹤,何天不可飞耶?”遂不见而去,此以见贯休和尚之高也。吴越王要造宫殿于江头凤凰山,有个会看风水的道:“如在凤凰山建造宫殿,王气有限,不过有国百年而已,如把西湖填平,开十三条水路,以蓄泄湖水,建宫殿于上,便有千年王气。”钱王道:“岂有千年而天下无真主者乎,有国百年吾所愿也。”遂定都凤凰山。城池高峻,宫阙壮丽,内为子城,南为通越门,北为双门,都金铺铁叶,极其巍峨。又造握发殿,盖取周公握发求贤之意,每一条柱,围一十二尺,其壮丽如此。筑城自秦望山,繇夹城东至江干,薄钱塘湖、霍山、范浦,共七十里,城门共十,城垣南北长而东西缩。后来杨行密将攻杭州,先遣一个识阴阳的来看视城垣,道:“此腰鼓城也,击之终不可得。”又闻鼓角声道:“钱氏子孙当贵盛,未可图也。”遂不敢攻城而去,这是后话。有六个屯营之处:白壁营(城南上隅)、宝剑营(钟公桥北)、马家营(修文坊内)、青字营(盐桥东)、福州营(梅家桥东)、大路营(褚家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