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古代高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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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真谛(4)

不久,宝田寺寺僧慧显与数位名德联名,敬请真谛大师为他们翻译《弥勒下生经》和《仁王般若经》。承圣三年(554)二月,真谛为他们译出这两部经典各一卷,又为他们详细解释《仁王》经义,撰成《仁王般若经疏》六卷。此后,真谛从梵夹中找出一部短小的唯识经典,为智韶、僧宗、法准等人讲解。可还未来得及翻译,形势突变,国乱日甚,不仅京城局势危急,连豫章的形势也相当紧张。为预防不测,智韶陪同真谛师父离开豫章,前往新吴(今江西奉新县),暂时挂单于美业寺。

在美业寺住下之后,真谛开始为弟子们讲译一些唯识类经典,并由弟子们记录成《九识义记》两卷,《转法轮义记》一卷。可是好景不长,真谛在美业寺的译业刚刚开展起来,新吴县令因触犯朝中奸臣而被贬官,美业寺不但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依靠,而且无辜遭受连累,寺中度日艰难,不少寺僧逃往他处,连寺主也不辞而别了。智韶见情况不好,也劝真谛离开这里。

真谛静下来一想,唯识之学之所以难以在建康和长江一带流传,主要是这里已经有了很强的旧佛学传统,人们对新来的佛法,有一种抵触情绪,但岭南一带,受已有成规及传统佛学的影响较小,到那里弘传唯识之法,或许人们还容易接受。想到这里,他自言自语道:“我们若能到岭南去就好了。”

就在真谛打算前往岭南的时候,从岭南来了一位和尚,声称要见真谛大师。见到真谛之后,那和尚恭敬地行礼,说:“弟子是奉月婆首那大人之命,前来邀请师父前往始兴(今广东省韶关市)去的。”

“月婆首那?他现在始兴?他是怎么去那里的?”

“大人给您写了一封信。”说着,那和尚掏出信来,递给真谛。

真谛打开一看,果然是月婆首那的手迹,其中说道:“自侯贼乱京,君王遭难,你我各奔西东,音讯渺茫。我自京城逃出后,四处流离,后来想到岭南战事不多,较为太平,故奔于此地,为刺史萧勃相留。刺史笃信佛教,岭南佛事日渐昌隆。近闻有西印度三藏法师来到新吴,我想其人一定是你,遂告知刺史,刺史欣喜有加,即遣人前来迎接。我念旧之心甚切,先传数纸,以述衷肠,并表恭候之意。”

读完此信,真谛百感交集。第二天,真谛和法准、僧宗、智韶、慧显等人,在送信人的带领下,离开新吴。

承圣三年九月,真谛一行来到始兴。

刺史萧勃和月婆首那及州中的大小官员们,都来到城门口迎接三藏法师。月婆首那一见真谛,大步跑上前去,将他紧紧抱住,说:“真谛师父,没想到今生还能见到你啊!”月婆首那又忙把真谛领到萧勃面前,说:“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威震岭南的萧刺史。”

真谛微微弯腰,合十施礼道:“施主皈心佛门,护持正法,功德无量!”

“师父过奖了。弟子久仰大师威德,今日得见,请受弟子一拜。”说着便跪拜在地。

真谛忙将他扶起。月婆首那走过来,笑着说:“你们都不必客气了,从今以后我们都是佛的弟子,大家当齐心协力,弘佛正法,启迪智慧,普度众生。”

“说得太好了,这正是我们的心愿。”萧勃爽朗满足地笑了。

那时,萧勃在岭南兵强位重。梁元帝不放心,便把萧勃从广州刺史改为晋州刺史,派王琳为广州刺史。萧勃为避开王琳兵锋,率部下来到始兴,屯兵观望,同时也邀集各地高僧,谈佛论道,清净修持。月婆首那、智恺等都是这个时候来到始兴的。

不久,萧勃重新据有广州之地,并被刚登基的梁敬帝加封为司徒,名显位高。与战乱不宁的北方相比,他所占有的岭南地区,却是一片升平景象,所以,萧勃对弘扬佛法也更加支持。

真谛来到始兴之后,住在建兴寺。这是一个不大的寺院,除了大殿和几排小房子外,再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寺主慧曼听说有位高僧要来这里,特意在大榕树旁挑选了一间坐北朝南的房子,作为高僧的住所。真谛决定在这里翻译《大乘起信论》,这是他在扶南未来得及翻译的经书。虽然经过八九年的熏陶,真谛的汉文水平已经相当可以了,但译经时,除了能作一些基本的直译之外,对文字的处理还是不太得心应手。可见,要翻译这部连印度都极少见的佛家秘典《大乘起信论》,没有一个得力的语传和笔受是不可能的。

一天,正当真谛埋头阅经时,那个经常侍奉他的智恺和尚走进来,递给他一首诗,“师父,这是弟子平时习经时的心得,不知是否合道,求师父指正。”真谛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首五言诗,以院内的大榕树为题,写他学法悟道的体验,悟性极妙,而且文笔典雅,清畅自然。真谛一看,高兴地说:“写得太好了,你有如此文才,今后就与师父一起译经。愿意吗?”

智恺跪拜在地,说:“弟子得师父如此偏爱,不胜荣幸。弟子愿意为师父的事业,敬献一切。”

笔受已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可传语也是不可或缺的。真谛想到了月婆首那。可月婆首那没有看过这部经典,他会不会像天竺大多数僧人那样,对此论书不感兴趣呢?就在真谛左右为难之时,月婆首那找上门了。

“近日我已看过《大乘起信论》,真是绝世秘典,义理清新奇特,涵摄大乘真旨,值得向世人广泛传扬。大师若愿传此秘典于中土,弟子愿为传语,以共成善举,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月婆首那刚一说完,真谛便高兴得站起身来,紧紧握住月婆首那的手,说道:“人言王子生知俊朗,体悟幽微,真是名不虚传啊。明天开始,我们就协力翻译这部大论吧。”

次日,真谛与月婆首那、智恺、智韶、慧显以及建兴寺寺主慧曼、寺僧昙振等,正式开始译经。这一次,真谛非常慎重,总怕重蹈此论在印度的覆辙,所以,每翻译一句,他都要旁征博引,详加论说,慢慢解释,待大家都心领神会后,再接着翻译下文。所以,一卷的论书,竞翻译了一年半的时间。不过.在此期间却同时着成了两部释义着作——《大乘起信论玄文》二十卷,《大乘起信论疏》二卷。弟子智恺在笔受译文并听真谛详细讲解的同时,认真思索,将自己的体会写成《大乘起信论一心二门大意》一书。紧接着,真谛又与月婆首那、智恺、慧曼、昙振等人合作,译出《大品玄文》四卷,《十二因缘经》二卷。

真谛对这样的译场非常满意,他满怀信心,打算再译几部更大的经书,为大乘佛学特别是唯识之学的弘扬打下基础。可是,不幸又一次降临了。

原来,此时梁朝正在经历着一场重大的灾难。梁朝大将陈霸先在侯景之乱中领兵北上,征讨叛军,势力日益壮大,终于同另一位平叛大将王僧辩一起,打败叛军,收复建康,并拥立元帝即位,成为重建梁朝的功臣。后来,陈霸先攻杀王僧辩,梁朝的大权全落在他一人之手,从此,陈霸先渐生篡梁之心。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利用各种手段,加紧网罗有用之人,欧阳颁便是其中之一。而此时的欧阳頠正在萧勃手下。最可怕的是萧勃本人与陈霸先曾有过很大的隔阂与冲突。当年,陈霸先居始兴,为萧勃部下。侯景之乱时,陈霸先厚结始兴豪杰,欲北上平叛。萧勃阻止,陈霸先不从。萧勃又派兵阻拦,陈霸先与之激战,终于杀出一条血路,进至南康。从此,与萧勃分道扬镳,积怨甚深。如今,陈霸先意欲代梁,岂能坐视萧勃盘踞岭南。

随着陈霸先在朝中权力的越来越大,几十个州郡都被划到他的势力范围内,朝廷被迫加封他为陈王,加十二旒冕,他开始建天子旌旗,乘金根车,驾六马,乐舞八佾,简直就是天子之制。陈霸先篡梁的企图已经昭然若揭了。对此萧勃当然不能容忍,他大怒道:“好个无耻的匹夫,不念朝廷之恩,反而想自当皇帝,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他决定点兵北上,除掉陈霸先。

欧阳颁既是萧勃手下的大将,又是真谛门下的虔诚弟子。所以当战争不可避免时,他既不能不跟随萧勃,又实在不愿离开师傅。于是,他和萧勃都执意要真谛与他们同行,因为他们是虔诚的佛弟子,有大师在身旁,心里踏实。真谛对他们北上用兵的决定甚感失望,尽管多方劝戒,但一时还是说服不了他们。本打算留在岭南,如今两位旧友一再相邀,真让他左右为难。他再三考虑之后,只好表示同意。

太平二年(557)秋,真谛大师告别了建兴寺译场,怀着不尽的遗憾,随萧勃的征讨大军,再一次度过大庾岭,来到江西境内的南康(今江西赣县西南),在智恺、法准、僧宗等随行弟子的帮助下,在净土寺临时安置下来。

由于战乱将至,气氛日益紧张。真谛在南康净土寺,日子自然也不好过,一种朝不保夕的忧虑笼罩在众人心头。几个月后,豫章传来消息,欧阳頠兵败被俘。陈霸先兵临南康城,一场恶仗一触即发。萧勃大惊,士兵见欧阳颁都被打败了,对陈霸先的军队更加惧怕。几个将领联合起来,杀了萧勃,将首级送到陈霸先那里请功去了。一场讨逆之战,就这样不战而败。

萧勃遇害,似乎早在真谛意料之中。但当事实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却有一种难以自持的感伤。一连几天,他茶饭不思,终日阴郁无言。

太平二年十月,陈霸先在建康南郊,身披龙袍,取梁代之,即皇帝位,改国号为陈,改元为永定元年。消息传到南康,人们大为震惊,曾跟随过萧勃的官宦将士与文人墨客等,既愤慨,又害怕。然而奇怪的是,真谛又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头奔进经书之中,成天门也不出。他相继译出《无上依经》二卷,及弥勒菩萨的《决定藏论》一卷,婆薮跋摩的《四谛论》四卷,并撰《无上依经疏》四卷,《四谛论疏》三卷。众弟子们陪着他,不敢有半点大意。南康内史刘文陀虔信佛法,竭诚供养,资助译经,一时间,净土寺似乎真成了一块净土。

其实,真谛的灾难并没有结束。

陈霸先打败萧勃,建立了陈朝,从陈王一跃变为陈武帝。陈武帝为了稳固自己的政权,一方面改元为永定,强化统治,另一方面又开始在朝中筹设仁王大斋,建立护国道场,所用的经书就是真谛译成的《仁王般若经》。陈武帝下诏,命真谛进京主持这个道场,但真谛怎么也不愿在这个既背叛武帝、又杀掉萧勃的皇帝面前诵经主法,所以没有应诏。这时,朝廷在南康城里清查萧勃余党的风声大起。成群的士兵来到净土寺,四处翻腾,闹得人不得安宁。真谛在这里住不下去了,经过协商,大家决定重回豫章。

陈永定二年(558)七月,豫章城的山水,又一次迎来了真谛大师。不过对真谛来说,到这里并没有故地重游的感觉,他像是被人驱赶着逃来的,所以内心总是难以安稳下来。

真谛在城中的栖隐寺住下后不久,智韶因故暂去了荆州,月婆首那去了九江,其他几个弟子则日夜守在真谛身边。真谛又开始了译经事业,译成《大空论》三卷。接着他又一鼓作气,打算译下一部《中边分别论》。可是还没等他开始工作,朝廷又来找他了。真谛觉得,朝廷对佛法的提倡,总是取其所需,扬其所好,自己所钟爱的大乘唯识之学,他们却没有丝毫的兴趣。所以,真谛对依靠朝廷支持来弘扬唯识之学,已不抱任何希望。他又一次谢绝了朝廷的邀请。

智恺提醒道:“师父,您还记得在南康时的情形吗?如果我们不去京城,若官兵再来相扰,岂不让栖隐寺也遭祸害吗?”

“这个结果我早已考虑到了,为防万一,我们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到晋安(今福建省福州市)去吧,那里远离朝廷,局势稳定,近年来避难该地的高僧大德很多,是目前比较合适的弘法之地。”

真谛一行带着各类译本和未及翻译的大量梵夹,离开豫章,转向东南而行。两天后,到达临川。此时,适逢大雨,一下竟是数日未停,他们只好暂时住了下来。真谛是位惜时如金的人,于是又拿出梵夹,继续他的译经事业。谁知这一开译,他们在此地便住了四个多月,译出了世亲菩萨所着的《中边分别论》二卷,及自撰的释义着作《中边分别论疏》三卷,其中有一部分单独抽出,取名《十八空论》,交给弟子们阅读。

永定三年(559)初,临川的译事告一段落,真谛和他的弟子们费尽艰难,翻越险象环生的武夷山,来到了海滨城市晋安,住进城中的佛力寺。寺主智文本是梁朝京城光业寺名僧,梁武帝请他在那里首开律藏,一时影响很大。真谛与他只有过几次会面,没有细谈过。梁朝末年,智文避乱至此,为佛力寺寺主。他见真谛不远千里来此,如逢故人,感慨万分,忙叫人收拾房间,安置大师住下。

在佛力寺住下来之后,真谛不想与外人有太多的交往。而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译经上面。从永定三年初到天嘉元年(560)五月,真谛又译出《立世阿毗昙论》十卷、《佛阿毗昙经》二卷、《实行王正论》、《成就三乘论》、《意业论》、《僧涩多律》、《修禅定法》、《破我论疏》各一卷,其中既有小乘经律,也有大乘论书,既有内学,也有因明。这些译作并不是真谛最推崇的经典,它们的译出,完全是适应晋安僧俗需要的结果,这也算是一种因机译经、随缘传法吧。

由于真谛是梁陈两代的高僧,学穷三藏,贯练五部,所以,晋安的僧俗弟子不但希望他译经,更愿听他讲经。真谛对这类事情向来是不会轻意拒绝的,所以在译经之余,他又为晋安的僧俗弟子讲经说法。不过这些经文还是些一般经典,他所要弘传的唯识之法则很少讲,就连他精心翻译的《大乘起信论》,也没有拿出来讲解。

正因为如此,真谛在晋安虽然译经甚多,讲经频繁,信众聚增,但内心却依然不满足。回想起在那烂陀寺时,大弘师说,唯识学广传中印,就是在扶南和棱伽修时,唯识学的推广也远比中土容易得多。如今来中土已十四年了,大乘唯识之学推广不开,不但有愧佛子之号,也辜负了安慧大师的苦心栽培和殷切希望。看来,晋安弘法,是不会有突破性发展的。想到这里,真谛便萌生了离开中土的想法。

六挥泪西返漂还广州

天嘉二年(561)三月的一天,真谛走出佛力寺,漫步到江边,一打听才知道晋安虽然是个港口,却不是对外贸易的主要口岸,开往国外的大船是极少有的,南海岸的梁安(今福建泉州)可能会有开往外国的船只。于是,他回到寺中,开始收拾行囊。

智恺等弟子们明白了师父的意图,不免又是一番劝解。真谛对他们说:“中土弘法非时,我的本意难申,多年漂泊,笔遑靡托,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每想及此,深感愧对恩师厚望。我们佛弟子是不违因缘的,我在中土的因缘已尽,你们就别再拦我了。”

大家一看劝阻不住师父,便只好开始收拾行李。智恺建议大家跟师父一同去,争取在梁安创造一个理想的弘法环境,以便留下师父。僧宗、法准也是这么想的。但智文因为在晋安的事务尚未办完,实在走不开,僧忍刚来晋安,也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也得留下来。但他们都表示回头一定要再投真谛门下。

公元561年四月,真谛来到远离晋安的港口梁安。他决定在这里休养些日子,等有了顺路的大船后,再西返棱伽修国(今马来半岛西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