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目前倾向于“苏轼为老泉”的人较多一些。他们又提出进一步的辩论理由:《瑞桂堂暇录》的作者不详,应该是南宋时人。而与苏洵同时代人的文章中,人们从未见过有称苏洵为“老泉”者,如果苏洵确有此号,同时代人不会不知,也不会不用,因称人字号为古人的习惯。苏洵夫妇葬于老人泉,苏氏子孙就以“老泉”称其墓地,而南宋文人不察,遂出现以墓地名称苏洵的情况,甚至又讹为其别号。这一点又可从苏轼行文从不避讳“老泉”二字为证,如其诗《六月七日泊金陵阻风,得钟山泉公书寄诗为谢》中有“却有老泉来唤人”之句,其“老泉”纯属戏呼。在避讳之制颇严的宋代,儿子行文不避父亲之号,是难以说得过去的。所以,“老泉”是苏轼晚年因思念故里先茔所给自己取的别号,这时他作画毕或书“老泉”之号,或钤以“老泉山人”、“老翁泉”等印章,由于这时已是东坡晚年,所以知之者甚少,以至造成后世的谬误。
看来是“苏轼说”占上风,但真相的显现,仍有待更为清晰的证据。
苏东坡《洞仙歌》创作
苏东坡的名词《洞仙歌》,有人以为是改编自孟昶的词或诗,也有人不同意这一说法,遂引起文学史上一番争论。那么,东坡的《洞仙歌》到底是原创,还是改编他人作品,这一问题确实颇为复杂。
苏东坡苏东坡在《洞仙歌》前序中叙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我七岁的时候,遇见一位峨眉山老尼,姓朱,名字已经忘了,年纪约有九十岁。她自己说年轻时曾随其师傅进入五代时后蜀国主孟昶的宫中。一个大热天,蜀主孟昶与其贵妃花蕊夫人,夜里在宫中的摩诃池上纳凉,雅兴上来作了一首词。朱尼也在边上侍奉,便记下了此词。到今天又过了四十年,朱尼也早就过世了,再没有人知道这首词。我也只记住了最前面两句,有空仔细想想倒也颇有味道,它难道不就是《洞仙歌令》吗?于是便将它填写补足。全词如下: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何如?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这首词画出一幅优美静谧的宫中夏夜纳凉图:贵妃天生丽质,所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摩诃池上宫殿中吹来的风,含有阵阵香气。拉开绣帘,只见一轮明月照着人间。美人还没有睡。靠在枕边,头钗和鬓发已有些乱了。天气炎热睡不着,拉起美人的手出来散步,宫廷中已鸦雀无声,只见天上的星星在暗渡天河。试问美人:夜已至几时?夜已至三更。月光恬淡,星移斗转。屈指算算西风几时再来,时光如流年,在不知不觉中逝去。
按照苏东坡的前序,他是七岁的时候听得眉州老尼念过那首《洞仙歌令》词,四十年过去了,也就是在东坡年近五十岁之时,只记得前两句“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由于感觉颇有味道,便提笔为其补足。也就是说这首词除前两句外,基本上是苏东坡的作品。那么眉州老尼那首《洞仙歌令》又是怎样的一首词呢?这就引起后世研究者的兴趣,一些人还对此作了详尽的探索和考证,不过其结论却大相径庭。
南宋赵闻礼所编的《阳春白雪》中这样记载:“宜春潘明叔云:蜀主与花蕊夫人避暑摩诃池上,赋《洞仙歌》,词不见于世。东坡得老尼口诵两句,遂足之。蜀帅谢元明因开摩诃池,得古石刻,遂见全篇。”全词如下: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贝阙琳宫恨初远,玉阑干倚遍,怯尽朝寒。回首处,何必留连穆满。芙蓉开过也,楼阁香融,千片红英泛波面,洞房深深锁。莫放轻舟,瑶台去,甘与尘寰路断。更莫遣流红到人间,怕一似当时,误他刘阮。
赵闻礼,字立之,号钓月,南宋人,祖籍濮州临濮(今山东鄄城县西南),曾官胥口监征。工词,有《钓月轩词》。所编《阳春白雪》保存了不少宋词作家的资料。如上述资料可靠的话,就是说眉州老尼所传的那首《洞仙歌》,在南宋蜀将谢元明整理成都摩诃池时所得的石刻上发现了。这样今传前面的这首《洞仙歌》,确系苏轼所创作。
然而,南宋王明清在《挥麈余话》中却说:“‘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孟蜀主诗,东坡先生度以为词。”王明清,字仲言,汝阴(今安徽阜阳)人,少承家学,习知各朝史实与典章制度。历孝、光、宁三朝,官来安县令、泰州通判、浙西参议等。鉴于南渡后史料散佚,因采逸闻遗献,成《挥麈录》二十卷,所记颇为详尽,为当代国史所采,说明其可信度及其价值。那么按他所言,东坡的这首《洞仙歌》并非为原作,而是将孟昶的有关诗句再扩度为词。那么孟昶的全首诗是如何的呢?
南宋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载,《漫叟诗话》云,钱塘有老尼能诵后主诗首章两句,后人为足其意,以填其词。予尝见一士人诵全篇云: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悄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南宋张邦基的《墨庄漫录》也载:“近有李公彦《季成诗话》乃云:杨元素作《本事曲》,记《洞仙歌》‘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钱塘有老尼能诵后主诗首章两句,后人为足其意,以填此词。其说不同,予友陈兴祖德昭云:‘顷见一诗话,亦题云李季成作,乃全载孟蜀主一诗’。”所录诗与《苕溪渔隐丛话》基本相同,只有“起来琼户悄无声”一句改为“三更庭院悄无声”,而“暗香暖”为“暗香满”。明代田艺蘅的《留青日札》也载有这首诗,不过说它是花蕊夫人所作。
这样,南宋的《漫叟诗话》与《季成诗话》都是说“钱塘有老尼能诵后主诗首章两句”,且都录下了孟昶的这首诗。就是说苏东坡的这首《洞仙歌》,完全是根据孟昶这首诗进行的再改编,而与苏东坡《洞仙歌》前序所说全然不同。《墨庄漫录》载其友陈兴祖的话:“东坡少年遇老人,喜《洞仙歌》,又邂逅处景色暗相似,故隐括稍协律以赠之。”其评论是:“予谓此说近之。”“隐括稍协律”,即是说苏东坡根据原作内容只稍加改动。《墨庄漫录》还说:“《洞仙歌》腔出近世,五代及国初皆未之有也。”就是说五代时还没有《洞仙歌》词牌,孟昶如何会作《洞仙歌》一词呢?所以后人把孟昶这首诗题为《玉楼春》。
清代著名词学家朱彝尊在《词综》一书中这样说:“蜀主孟昶,避暑摩诃池上,作《玉楼春》云云,按苏子瞻《洞仙歌》本隐括此词,未免反有点金之憾。”清代陈栩、陈小喋在《考正白香词谱》中说得更是不客气,认为孟蜀主诗《玉楼春》“且人相传诵固未佚失”,“东坡此词实全用其本句而成,乃必托之眉山老尼。岂欲避抄袭之诮也”?这就干脆在说苏轼的《洞仙歌》是在抄袭孟昶的诗,托眉山老尼云云,只是遁词而已。今人胡云翼《宋词选》这样说:“苏轼喜欢隐括、改动前人所作以为词,如《哨偏》隐括陶渊明的《归去来辞》,《水调歌头》隐括韩愈的《听颖师弹琴》诗。这首词是隐括孟昶的作品。”
也有人不同意这种说法,如文学家俞平伯在《唐宋词选释》中认为,《洞仙歌》一词系东坡根据有关材料写成:“若有原作,则东坡既抄袭了又讳言其所出,这当然是不会有的。”沈雄《古今词话》认为是:“东京人士隐括东坡《洞仙歌》为《玉楼春》,以记摩诃池上之事。”(见张仲素《本事记》)就是说完全有可能是宋人隐括了苏轼的《洞仙歌》为《玉楼春》,然后托名孟蜀主以记成都摩诃池上之事,后人不查,却以为是《洞仙歌》隐括《玉楼春》。
那么,到底是苏轼的《洞仙歌》创作在先,还是所谓孟昶的《玉楼春》创作在先呢?要搞清这个问题,看来还真不容易。
《宣和书画谱》是谁做的
《宣和书谱》和《宣和画谱》分别著录了当时宫廷中所收藏的数千幅作品,并为其数百名作家写传和精作有关的艺术评论,可谓中国最早的皇家艺术品收藏录。在中国艺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然而其作者为谁,却无人知晓。
《宣和书谱》和《宣和画谱》各有二十卷,分别记载了宣和时期宫廷内府收藏的历代书法和绘画的名作,叙述了上古至北宋的书画史概要,作品前还附有书画家的简传。《宣和画谱》所录画家共二百三十一人,绘画作品计六千三百九十六幅。《宣和书谱》是北宋最为浩繁的法书著录,所录书法作品也有数千幅之多。这两部是中国历史上最早较为完整和系统地收录当时宫廷中所收藏的书画作品,并作了有关的人物介绍和书画评论的艺术史类的著述,它给后人了解和研究中国书画史,提供了较为珍贵的资料,在中国艺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然而,其书中都没有作者姓名,宋代几部重要的目录书也未予著录其撰写人。因此,谁是这两部书的作者,曾引起人们的多种猜测。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书中所录作品,如“宋人之书,终以蔡京、蔡卞、米芾,疑即三人所定欤。芾、京、卞书法皆工,芾尤善于辨别,均为用其所长。故宣和之政无一可观,而赏鉴则为独绝”。书中对“元韦占党人”的司马光、文彦博、苏轼、黄庭坚等人的书法作品皆排斥不录,从其政治立场分析,作者有可能是二蔡。《铁围山丛谈》载:“自崇宁始命宋乔年掌御前书画所,乔年后罢去,而继以米芾辈。殆至末年,上方所藏率举千计,实熙朝之盛事也。”认为书画二谱大抵都由米芾所鉴别。从其艺术鉴赏力及曾掌管御前书画所的条件而言,则其作者很可能是米芾。
但有学者指出,据书中所载的事实及有关语气分析,不像出自蔡京、蔡卞和米芾的手笔。如《蔡卞传》云:“自少喜学书,初为颜行,笔势飘逸,但圆熟未知,故圭角稍露。”若出自蔡氏自己的手笔,岂肯在本传中自贬如此?此外,这两部著作写成于宣和年间(1119~1125),而米芾则于大观元年(1107)去世,是在成书的十几年前。且书中《米芾传》谓:“异议者谓其字神峰太峻,有如强弩射三十里,又如仲由未见孔子时风气,其为论或如此。”其对米芾书法颇有微词,这与米芾在自著《海岳名言》中批评古人,自以为是的语气迥然不同,因而作者也不可能是米芾。
有人以为是宋徽宗御撰,书中有些篇目很明显就是徽宗的语气,如称“朕”,称宋仁宗为“我仁祖”,称宋神宗为“我神考”等。《宣和书谱》的《蔡京传》称:“其所以辅予一人而国事大定者,京其力焉。”完全是徽宗“予一人”的口气,书前还有徽宗的《御制序》,可见有徽宗是作者的可能。
有学者指出,宋徽宗也可算书画大家,其瘦金体与花鸟图在当时的艺术世界中都可算得上乘之作。他不但自己喜爱书画,还曾令臣下整理、鉴定和著录宫中的书画精品,《宣和书画谱》就是在他的亲自关心和督促下完成的。如果说书中有几篇文字为徽宗心血来潮时的御撰,则尚称可信;如果说全书都出于御撰,这就无异于梦话了。自来称帝王御撰之书,大抵出自臣下的集体编撰,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其《御制序》中有称今天子云云,完全是臣子之颂词,可见所谓徽宗亲笔的序文都如此做假,何论其他部分。
有人根据元代郑构《衍极·造书篇》注:“大德壬寅,延陵吴文贵和之裒集宋宣和间书法文字,始晋终宋,名《宣和谱》,二十卷。”以为作者是元代的吴文贵,这更是捕风捉影了。书中于宋朝皆称“本朝”、“我宋”,绝非元人口吻。另据明王世贞《古今法书苑》所载吴文贵的书跋云:“《宣和书画谱》当时未尝行世,传写讹舛,余窃病之,博求众本参校,遂锓诸梓。”可见是吴文贵据旧传抄本校刊印行了这两部著作,而非撰写人。
仔细品味二书,显见其忠实地反映了官方在艺术方面的理论见解和审美态度,叙史系统周到,持论亦较平实,就是缺乏创见。观点时有前后自相矛盾之处,看来执笔并非一人。约为宣和年间由善书画、精鉴赏的内臣奉敕命编撰而成。徽宗本人可能也参与了二书的编撰,并亲自还撰写了其中几篇文字。其他如蔡京诸宠臣对其编撰过程的影响也应是很大的,如在对作品的选录与评论方面。甚至有学者认为,蔡京诸子也很可能参加了其书的编撰。如近代学者余嘉锡的《四库提要辨证》认为,当时蔡京长子蔡條正提举秘书省,二书必出自蔡條之手。此说也不无几分道理,但并没有直接的证据。
宋徽宗画迹的真笔
宋徽宗赵佶虽然是个昏君,却是个大艺术家,尤其是他的花鸟画,可谓一代宗师。然而有许多被题为“宣和殿御制御画”作品,其实却不是赵佶的亲笔,往往由当时皇家画院的画师代笔。所以现存传为赵佶所亲制的二十余幅图画,要分清哪些是赵佶真迹?哪些是赝品?还真是个难题。
宋徽宗赵佶(1082~1135),宋神宗子,哲宗弟,曾封端王。元符三年(1100)哲宗无嗣而即位,到宣和七年(1125)传位钦宗,做了二十六年的皇帝。作为君主,他在政治上昏庸腐败,对内贪暴荒唐,对外懦弱无能,十足一个蠹国害民的统治者。然而他却是一个杰出的艺术家,能诗词,著有《宣和宫词》已佚,近人辑有《宋徽宗诗、词》;工书法,自成一家,称“瘦金体”,有《千字文卷》等墨迹传世;擅丹青,花鸟山水,精巧深微。天机盎然,艺术上都有所建树,许多作品流传下来,在中国绘画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历史文献中著录有宋徽宗赵佶的大量绘画作品,他曾对臣下说:“朕万机余暇,惟好画耳。”可见他在绘画上确实下了不少功夫,仅以流传到今天的作品而论,其质量之高,人或称他为划时代开派之宗师;其数量之多,在宋代画家中也是非常突出的。据初步统计,赵佶的重要作品如今还流传在国内外的,共有二十余件。问题是这些传世作品中,到底有多少是赵佶亲制的手笔?对于这个问题,历来艺术界就有不同看法。
宋蔡絛《铁围山丛谈》说:“独丹青以上皇(赵佶)自擅其神逸,故凡名手,多人内供奉,代御染写,是以无闻焉尔。”这是说当时的名笔画手,大多被招入御画院,都曾为皇帝代笔作画,有的甚至连自己的姓名都被湮没了。徽宗在位二十余年,其间对画院特别有兴趣,也特别重视,大量吸纳人才,佳作自然喷涌,所以北宋画院是我国历史上皇家画院最鼎盛的时期。可悲的是,许多画家都需为风流皇帝代笔,成为御用画家。而赵佶作为皇帝,在侵占别人成果为已有的过程中也绝无羞耻之感,反而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元汤垕《画鉴》说:“《宣和睿览集》累至数百及千余册,度其万机之余,安得暇至于此?要是当时画院诸人,仿效其作,特题印之耳。然徽宗亲作者,自可望而识之。”史载,赵佶曾将从各地掠夺来的花石禽兽视为“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而陆续加以图绘,以十五幅为一册,累至千册,名曰《宣和睿览集》。这样庞大的画册,其中万余幅画,怎么可能是赵佶一人所绘呢?显然,其大部分是画院中画家的代笔,这些人有时需专门“供御画”。其中许多画上虽有赵佶手书“御制御画并书”的字样,却也不一定是他的亲笔。《画鉴》说,赵佶的真迹,他“可望而识之”,但没有说明赵佶的亲笔有些什么特征,也没有举什么例子,所以不免是在自我吹嘘。
元王恽题《宋徽宗石榴图》诗:“写生若论丹青妙,金马门前待诏才。”也是说赵佶绘画,大有捉刀之人,许多作品,赵佶只是在画上加以自己的题印而已。南宋《秘阁画目》、《中兴馆阁录·储藏》对赵佶亲笔的“御画”和赵佶在别人画上题字的“御题画”,进行了分别记载,但后人仍有各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