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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文学艺术—情和境的和谐旋律 (1)

第十六章 文学艺术——情和境的和谐旋律 (1)

文学也有国籍

袅袅城边柳

青青陌上桑

提笼忘采叶

昨夜梦渔阳。

这是唐人张仲素的《春闺思》,春日里的采桑少女站在桑树丛中,手里提着装桑叶的笼子,却呆呆地忘了采桑。原来她昨夜梦见了心上人,她的心现在还没有收回来呢。杨柳婀娜,是少女的身段美丽;桑叶碧绿,更衬得她娇艳如花。提笔的两句虽然不写少女,却字字与“春闺思”三字相扣。如果翻译为外文又是怎样的呢?

By city-walls wave in the wind the willows slender;(城墙边,婀娜的杨柳在风中摇曳)

On the pathway grow mulberry leaves green and tender. (小路上,生长着碧绿柔嫩的桑叶)

She forgets to gather the leaves, basket in hand, (少女手中篮子空空,她忘了去采摘)

Not yet awake from last night's dream of far-off land.(昨晚她梦见了远方的心上人,如今还未醒来)

中国文字双声叠韵的美妙、含蓄蕴藉的美感通过西方的语言思维表达出来,就成了简单的小散文,那还是中国的古典诗歌吗?韵味大打折扣。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是元人马致远一首脍炙人口的小令,之所以能成为千古绝唱,正在于它是中国传统美学的典型代表。朱光潜先生曾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清峰”来阐释诗歌的“静穆”美,如这首小令,即是罗列一连串的意象,其间的关系几何均由读者自己去想象。但是对于一个非本民族之人,不了解中国文化的人,这首小令还能给他同样的美感吗?

冯友兰先生先生说:一个民族,只有对于它自己“底”文学艺术才能充分的欣赏。只有从它自己“底”文学一书里,才能充分的得到愉快。就文学来说,一个民族的文学是跟着它的语言来底。

语言是不同民族的隔阂,翻译可以用来沟通不同民族的文化,但是所有的翻译都不可能完全精确地传达原意。诗歌是文学里面最为精华也最难翻译的,以诗歌为例,就可以看到不同民族之间的差距远不是翻译可以解决的,特别是对于美学的欣赏。以上两首诗歌就是例证。

同样,中国的读者也未必能够欣赏西方的诗歌。西方的诗歌可以“十四行诗”为代表,意大利诗人彼得拉克的十四行诗,每首分成两部分:前一部分由两段四行诗组成,后一部分由两段三行诗组成,即按四、四、三、三编排。其押韵格式为ABBA,ABBA,CDE,CDE或ABBA,ABBA,CDC,CDC。每行诗句十一个章节,通常用抑扬格。 后来莎士比亚又对他的格式做了一些改动,由三段四行和一副对句组成,即按四、四、四、二编排,其押韵格式为ABAB,CDCD,EFEF,GG。每行诗句有十个抑扬格音节。这些诗歌如果翻译成中文,能严格地遵循这些格式吗?而且,最初的中国人对于十四行诗根本毫无概念,又哪里谈得上欣赏?

再反过来说中国的诗歌。中国的古典诗词以委婉含蓄见长,一个意象就包含了丰厚的情感。律诗是中国古典诗歌最完美的标志,但是其中的平平仄仄、粘对规则又哪个翻译者能够精确地用另一种语言来表达?别说是外国人,就是现代的中国人,如果没有受过一定的训练,对于古典诗歌的欣赏恐怕也是囫囵吞枣。

冯友兰先生先生还举了另一首诗为例来说明文学艺术的民族性。“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吴”和“洛阳”可以使读者产生历史上的联想,不过这个可以通过注解来解决。而“冰心”和“玉壶”虽也能引起联想,却不好形容。玉骨冰肌、冰清玉洁、冰雪聪明、珠圆玉润等等好像都可以,但又都不足以概括。如果只是按照文字表面翻译成“水”和“壶”,诗歌的意味就不见了。

冯先生由此发出了一连串的质疑:试问不认识中国字底人,如何能欣赏这首诗?认识中国字而不会念中国字音底人(如日本人),如何能够欣赏这首诗?认识中国字而不知中国历史底人,如何能了解“吴”及“洛阳”的意义?认识中国字而不是涵泳在中国思想的传统里底人,如何能了解“冰”及“玉”的意义?

最后他得出了结论:非中国人不能完全欣赏这首诗,非中国人不能从这首诗里得到充分愉快。至于非中国人不能作这首诗里得到充分愉快。

通常说,艺术家有国家,而艺术是无国界的。但是至少体验艺术的过程中,这个界限是存在的,无法忽视。因此冯友兰先生先生说,在艺术方面,是有民族的区别底。晏子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文艺也是如此,虽然人类努力地想通过建造巴别塔来向上帝抗议,但是还是各自分散在天涯海角,难以达成共识。

文化拾遗

彼得拉克:意大利早期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诗人和学者,被称作“人文主义之父”,代表作有《歌集》。

律诗:通常的律诗规定每首8句。每2句成一联,计四联,习惯上称第一联为破题(首联),第二联为颔联、第三联为颈联、第四联为结句(尾联)。每首的二、三两联的上下句必须是对偶句,每句中用字平仄相间。

在花样中享受愉快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才练当空舞。并无彩练,也没有人去舞动,生活本就如同彩虹一般多姿多彩的,艺术就是用来为生活增色添彩的。

粗看来,艺术不能食以果腹,衣以取暖,不过是一桩人生闲事。但是人生必须要吃饭穿衣,但是仅有这些又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一些“花样”。冯友兰先生先生说:人必在这些花样中得到愉快,而各民族又必在它自己底文学艺术中,得到充分底愉快,则各民族必须宝贵它自己底文学、自己底艺术。这并不是专为区别它自己,而是因为只有在它自己底文学艺术中,它的生活,才能十分的充实、十分的丰富、十分的愉快。

艺术在不同的民族有着不同的表现,如中国的京剧、巴西的桑巴、新西兰的踢踏舞,各有各的风味。老北京人陶醉在咿咿呀呀的各色脸谱之中,并不是想要显示与中不同,想要在别国人不理解的新奇目光中感到自得,而是因为能够真正去欣赏,从中获得乐趣。他们还喜欢遛鸟,对鸟进行调教,这不是吃饱了没事干,而是吃饱了有事干,这事就是享受生活。

她是一个年轻的护士,很多时间都是在病房里度过,病人床头的花开花谢让她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有时候,她甚至觉得病人床头大朵绽放的花仿佛浑然不知死亡的存在,冰冷的花蕊就像一只只嘲弄的眼睛,因此,她一点也不喜欢花。

一天,病房里一个新来的男孩送给她一盆花,她竟然没有拒绝。也许是为了他孩子一般的笑容,也许是怕伤害对方的心。从搬进来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他再没有机会离开这间病房了。

那次,他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溜到外面玩了,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她。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她面前,低着头一声不吭。到了傍晚,她的桌上多了一盆三色堇,紫、黄、红,斑斓交错,像蝴蝶展翅,又像一张顽皮的鬼脸,旁边还附着一张小条子:“想知道你不高兴的样子像什么吗?”她忍俊不禁。第二天她又收到了他送的一盆太阳花,小小圆圆的红花,每一朵都是一个灿烂的微笑:“想知道你笑的样子像什么吗?”

后来,他带她到附近的小花店闲逛,她这才惊奇地知道,世上居然有这么多种花,玫瑰深红,康乃馨粉黄,马蹄莲幼弱婉转,郁金香艳异咄咄,栀子香得动人魂,而七里香更是摄人心魄。她也惊奇于他谈起花时眼里放出的光,仿佛那里面燃烧着生命的激情。

他问:“你爱花吗?”

“花是无情的,不懂得生命的可贵。”

他微笑着告诉她:“懂得花的人,才会明白花的可敬。”

一个烈日炎炎的中午,她远远看见他在住院部的花园里呆立着,她刚要喊一声,他听到了脚步,急切回身,食指掩唇:“嘘——”

那是一株矮矮的灌木,缀满红色灯笼的小花,此时每一朵花囊都在爆裂,无数花籽四周飞溅,仿佛一场密集的流星雨。他们默默地站着,见证了一种生命最辉煌的历程。

再短暂的生命也是生命,也有权利来享受美景,来为自己编织各种花样,这样的生命不是会丰富得多吗?如果没有这些花样,如果生活只剩下吃喝睡,如此的单调苍白没有乐趣,就算如此度过了一万年,与一个小时又有什么分别?相反,若能在生命中的分分秒秒中去享受花样带来的乐趣,就算不过只有一个小时,也不必去羡慕能够天长地久了。

文化拾遗

辜鸿铭趣事:1919年,张勋过生日时,辜鸿铭送给他一副贺寿联,上联是:荷尽已无擎雨盖,下联是:菊残犹有傲霜枝。上联是说清朝已经灭亡,张勋官帽已无着落,却留下了一条辫子,讽刺他的复辟闹剧;下联则不无对自己依然留着鞭子的自得之情。

眺望自然,找寻诗画合一的美景

诗画合一是中国文学的一大特色。苏东坡曾如是评价王维的诗画: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而王维,抑或是这个中华民族最为突出的画作正是山水画,而山水诗在中国文学上的地位也不容小觑。诗与画难舍难分,而它们都与自然如此贴近,不免令人好奇:自然能够给人如此之多的灵感吗?

中国人对于自然的情感主要来自于道家的思想。冯友兰先生先生说:道家的人就把原始社会的简朴加以理想化,而谴责文化。他们还把儿童的天真加以理想化,而鄙弃知识……农民时刻和自然打交道,他们爱慕自然。道家把这种爱慕发挥到淋漓尽致,同时把属于自然和属于人的东西严格区分:一个事自然的,一个事认为的。自然令人快乐,人为令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