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国人的性格密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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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漠视精确

外国人对中国人外在的第一印象,就是千人一面。在外国人的眼里,中国人的相貌似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穿的衣服统统是蓝色的,眼睛呆滞无神,辫子也一模一样,像一个豆荚的两半。

但是事实上,中国人是千人一面的说法是不成立的,只要略加体验,即使最不善于观察的人也会意识到这个错误。两个地区,即使是相邻的,在他们的口音上也有所差别,两个地区间隔越远,那差异也越明显,所以在中国有很多的“方言”。经常有人说,中国的语言文字写起来都一样,但是不同的人说出来却又有很大的不同,这点我们也深有同感。

中国人的风俗习惯也是如此,十里之外不同俗,到处都可以见到这样的事例。然而,最常见的是计量标准的差异,这在西方国家是难以想象的,在他们看来,计量标准应该是绝对不变的。

西方人厌烦任何的双重标准,中国人对此却表现得无可厚非,他们似乎认为这是很自然、很平常的事,像两种货币单位、两种重量单位、两种度量单位。

如果你询问一个卖汤圆的人每天做多少这样的汤圆,他会回答说,大概“一百斤面粉”,至于这些面粉能做成多少汤圆,留给你自己去猜想了。同样,向一位农民打听他的牛有多重,他会告诉你一个与实际相差太多的数字,并解释说,这个数没将骨头算在内!问一位职员的身高,如果他给出的数与实际有很大的悬殊,那他估计曾经当过兵,因为部队在分配挑担子的时候,注重的是人的锁骨的高度,他告诉你的数字,是没有把头部算在内的!一个乡下人的计量标准就更难理解了,他说他家“离城九十里”,但实际距离只有“四十五里”,他说的是往返的路程!

在中国,铜钱计量的不一致,是最为明显的事例。铜钱是中国唯一的货币,各个地区都采用十进制,这也是一种最简单的计量方法。按道理来说,“一串”铜钱是一百个,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一串钱在所有的地方都是一百个。不用走遍所有的地区,就很容易发现一串铜钱的数目的不同,事实上,一百、九十九、九十八、九十六、八十三(如陕西省会)、三十三(直隶东部),各种数目都有,或许有些地方还要少。

银子买卖中的称重也有同样的问题,甚至更严重。银子是以“两”为单位的,但是全国各地的“两”,除非是巧合,否则是决不会一样的。这样的情况,让外来人糊里糊涂,让老实人异常烦恼,除了那些专门买卖银子的人,谁都会遭受一定的损失。这种货币混乱的动机我们不做研究,我们现在只关心存在的事实。

除了钱币,其他的计量同样是混乱不堪的。用来称量粮食的斗,也是一个地方一个样,如果不是像中国人那样忍气吞声的民族,在粮食征税中引发政治动乱,是很容易的事。

迄今为止,“全世界都是一品脱是一品脱,一磅是一磅”,显然,“全世界”并不包括中国,因为他们的一斗不是一斗,一斤也不是一斤。更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混乱还大行其道,随处可见(尤其在盐业专卖中)把十二两叫一斤的纯属武断的标准。买东西的人买的是十六两的一斤,实际上只得到十二两。而且这种做法是公开的,同行的人都这样。百姓们都清楚,这是盐业买卖中的“老习惯”,不叫欺诈。

类似的不确定性,也存在于土地的丈量中。有的地区,一“亩”只相当于其他地区的一半,如果在这个边界线上有人居住,丈量土地的时候,为了适用不同的田亩制,他们就不得不准备两种工具了。

在中国,要想知道每斤粮棉的价格,首先要弄清楚“斤”是哪种斤;要想知道粮食的亩产量,必须弄清楚“亩”是哪种亩。如果只凭借现有的材料(像外国人来中国后经常做的那样),得到的结论是很不可靠的。

旅行者都会有这样的体会,中国在距离的计量上也有很大的问题。在陆地旅行中,路程以“里”计算的话,就要弄清楚这个“里”指的是不是“大”的里!我们承认这种计量有一定的根据,但是这种计量既不精确也不统一。

外国人普遍感觉到,离开宽阔的国道,“里”就会变“长”。一个人在国道上每天可以走一百二十里,在乡村小道上每天顶多走一百里,到了山区,每天就只能走八十里。中国人对这一点不否认,即他们测算路程是根据行走的难易程度,而往往不是根据实际的绝对距离。因而,如果中国人说到山顶有“九十里”,那么估计实际里数还不到一半,因为他们告诉你的,是走这段路的困难程度,相当于在平地上走“九十里”。

还有一件更稀奇的事,也和测算的距离有关,即从A到B的距离不一定等于从B到A!“与同一量相等的量彼此相等”,欧几里得的假定,在中国已经不起作用了,需要加入一个否定词。在中国最重要的一条公路上,有一段路,里程碑上标明从北到南长一百八十三里,而从南到北却是一百九十里。无论你再怎么穿梭于此,再怎么仔细地看里程碑,事实就是如此,真的是太奇怪了!

与此相似的是,“整体等于部分之和”这一公理在中国,特别是在河道航行中,也是不能成立的。如果你打听到,距前面某一个地方有“四十里”,经过慎重严密的考察后,才知道四十是两个十八的和,他们的回答更会让你哑口无言:“四个九,不是四十吗?”按照他们的理论,“三个十八”就是六十。

曾听说过这样一件事:一个政府的通信员参加考试,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跑完全程,申辩说,这个“六十里”是“大”里,经过实际测量,发现是“八十三里”,从那以后,这段路才按八十三里计算。

一座城市周围的村子,都可以叫做“三里屯”,虽然它们离城从一里到六里不等。还有一个现象,如果道路两边建有房子,实际上只有一里的路,村民也会很认真地告诉你,有五里长。当你提出质疑时,他们还会再三向你保证,路确实有那么长。

人们根据自己的需要制定一些标准,在看了那么多的事情后,你也不必太过于惊讶了。造秤的人常常徘徊于大街小巷,按客户的要求给秤杆镶上秤星。在这种情况下,每个生意人都至少有两种秤,一种是用来进货买东西的,一种是用来销售卖东西的。除非是杆旧秤,新秤他们一般都不买现成的,因为市场行情在变,秤的标准对于每个生意人都是不同的。

最能反映出中国人的民族特性的,莫过于说人的年龄大小。最简单、常见的事情,就是根据一个人的属相,能轻易地推算出这个人的年龄。事实上,在中国,如果说一个老人有“七八十岁”了,可能去年才满七十岁,在他们的观念里,一过七十岁,就是“八十”的人了,如果想弄的准确些,就要先减去后面这个“常数”。

中国人即使说出了他的准确年龄,也不能太相信,因为他给出的多是过完下一个春节后的岁数。计算年龄有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就是以“十”为单位,把岁数弄得很模糊。说一个年龄的时候,多是“一二十岁”、“好几十岁”等词语,严格而确切地说出年龄的情况非常少见。

在中国,“万”是人们计算的最高限度,当然模糊也就只能延伸到这里,“百”、“千”无一幸免。中国人没有兴趣去改变这些表达,即使有更加准确的方式。

有个朋友和中国人聊天,这两个人说花了“两百串钱”看一场戏,在这位朋友的追问下,他们说:“确切地说是一百七十三串,不过,这和两百串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有一对外国夫妇,在中国居住了好几年,在要回国之际,他们的中国朋友送来了两幅卷轴,要他们分别转赠给他们的老母亲,夫妇俩的父亲都已去世,老母亲恰好同岁。打开条幅,分别题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字样,而且每个条幅的边上还有一行小字,恭贺受赠者享受了“七十年的富贵”和赞美贵夫人享有了“六十年的荣华”。

夫妇俩大加赞赏之余,对条幅上的小字很不解,其中一个虚心地请教:两位母亲是同岁,这我们都知道的,可为什么一个说是七十,另一个是六十呢?这位中国朋友的回答,简直让人哭笑不得:要是两个条幅都写“七十年”,那就显得很没创意、很没文采了。

我们所要求的精确,在讲究社会裙带关系的中国人面前,显得很无力。一个人正在打官司,他说他“家”在一个村里,可是从他的话里,可以知道他其实住在城郊,他的先辈在十九代之前就已经从那个村子搬出来了。问他:“你现在是城市居民,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他简单而肯定地回答:“不是的,我现在虽然住在城里,但我老家是那个村!”

还有一个人指着村里的一座古庙,骄傲地宣称:“建那座庙的时候我也参加了。”其实,那座庙建于明朝,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那个“我”,是不可能存在的。

外国人学习中文,最开始遇到的困难就是,用一个什么样的词语来区别于他人,表明自己的身份。西方人喜欢把一切弄得很确切,这对中国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他们的思维方式与我们有很大的不同。中国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的村子里有多少人家,知道那些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有“几百”、“好几百”或者“没多少”,这就够了,可想而知,准确的数字,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在数字的运用上,中国人缺乏精确性,在文字书写和印刷上,同样也是如此。在中国,要想找到一本完全没有错别字的书,那是很不容易的。很多时候,写错别字并不是图省事,因为有的错别字的写法比正确的字还要复杂,产生这样的结果,主要是人们在日常工作、生活中,并没有把精确性放到重要的位置上。在常用字中,这种现象尤其严重,或不认识、不知道正确的写法,或书写马马虎虎,大量的错字、别字常常代替了正确的同音字。

人们在书信的称呼上,将漠视精确表现得更加明显。中国人的家信,称呼一般是“父亲大人”、“慈母大人”、“叔父大人”、“贤弟大人”等等,而且用非常醒目的字迹书写,但是,“大人”的姓名一般不会出现。

中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民族,他们注重实际,对自己的名字就满不在乎。他们的名字,一下写成这样,一下又换成那样,往往弄得我们摸不着头脑,看到名字还得问一下以确定是谁。最让外国人弄不清楚的是,同一个人可以有好几个名字,他的原名、他的“号”,甚至还有科举考试时专门用来注册的名字。

村子的名字更不确定,有的有两三个名字,但事实上又不是一个比一个更贴切。一个名字有了别名,那么在官方文件上用原名,平时交谈中就可以交替使用了,甚至可以把别名当成形容词,和原名组成一个复合的名字来称呼。

像化学分子式那样需要绝对精确的教育,在中国还很缺乏,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很难想象,抱着这样的态度,中国第一代化学家把“没几十个微粒”的东西和“有好几十个微粒”的物体混合在一起,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其实,中国人完全可以像其他民族一样,学会对一切事物抱有精确的态度,甚至会更精确,因为他们有着无限的耐心。但是,我们必须认识到,他们目前不重视精确,也不知道精确是什么。

从这个看法中,我们可以得到两个推论:第一,我们在研究中国历史时,必须要考虑到中国人漠视精确的特性。采用他们提供的数字和数量时,不要被骗,要知道他们从来没想过精确。第二,对于中国人提供的权威性材料,即冠以“统计数字”的材料必须留心,他们的整体有可能大于部分的总和。

当我们看完中国人的“统计数字”后,就会像拿着“不确定大法”的聪明的苏格兰人对美国最高法院说:这儿有“对案件的最终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