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爱你如诗美丽(纪伯伦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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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纪伯伦——玛丽·哈斯凯勒(9)

高尚的灵魂,最可爱的人儿,我要多多给你写信,更多些!

玛丽

致纪伯伦

1914年7月19日

亲爱的哈利勒:

谷地山后的东方天空布满乌云。我真想到那里去,和你一道迎接暴风、雷鸣和闪电……帷幕垂落之前,有一件大东西将降下,我不会下去的。

属于我的日子所剩不多——那些日子属于我,也属于你。那是内心深处的时间,我看到许多人从你那里接受生活,因为你是痛苦的。我从火焰中看到了黄金——我看到无穷黄金,但不能用话语迎接而只能用心……那是一个遭受生产之苦的女人,你怀着无数的孩子,你,亲爱的,正滋养着这个“颠倒的世界”。

总有一天,你将得到永久的快乐。

你播撒了你的心,由你的种子生长出来的无数心将朝拜你。

几世纪后,你将遇见那些心……他们爱你,紧紧跟着你,呼唤着你的大名。

顺致爱……爱属于你。

玛丽

致玛丽

1914年7月21日

亲爱的玛丽:

我至死不离开此地,因它是永恒避难所,是记忆的故乡,又是你来访时的灵魂寄宿之地。

我不会离开……我将留下……因为即使你身不在,我也能看见你!不管我愿意与否,每当你来到这里,我还是允许你走……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你走时,我的灵魂总要哭泣!

我不离开……我将留下……因为你留在这里,不会离去!

有一天,我想到了虐待,好像你受了虐待。不过,你要知道,你是虐待了人的受虐待者,我是个横行霸道的人。

让我开开心吧!安慰一下因痛苦不知所措的钟情者吧!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7月22日

亲爱的玛丽,邮差一早送来你的信,好像一早给我送来了光荣和功绩。我相信亲爱的不来访了。我感到我的心在用两条健壮的腿行走,欢乐上添欢乐,看不到我有另外的生活之路……你就是生活。

从所有不实在的东西中解放出来,是多么好啊!没有麻烦、难题的生活多么甜美啊!正是你把生活给我描绘得清清楚楚,即使我在梦中也看不到如此清晰的生活之路。正是你激起了我对生活的饥饿感。因此,有那么一天,我将登上一座山,你那引路的灵魂便是我的伴侣。

我天性喜欢沉默、静思。我心里有对我来说也是新奇的东西。我很想把这些东西倾注在各种形状的模子里。不过,我的这双手现在还并不急于行动——我忙于一切事……只有森林除外!

昨天我早晨出发,回来时已是初夜。

玛丽,当我们能把今世抛在身后时,那来世是多么精彩呀!我们要的是真正的世界——永恒生命的世界。

我们满怀青春豪情奔向那幽冥、日夜之后的异城。

就像我了解你那样的了解我,该是多么美妙!

你为我的生命增添了独立性。

你给我的生命注入了动能。

夜夜安好……上帝为你祝福!

顺致爱……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7月23日

玛丽,我做了一次漫长的梦中旅行。我看到了风信子和延命菊。我和你一起站在一个濒临大海的山丘上……

你用奇怪的声音说:

“不把它投入大海,我们是不会走的!”

我知道你指的是那尊巨大的雪花石雕像,即我们从地下挖出来的那尊阿佛洛狄忒雕像。

但我回答道:

“我们怎能做这种事呢?那是上帝的至美造物,紫荆的痕迹仍然浸染着她的双唇,双眼呈天蓝色!”

你说:

“哈利勒,她是石与土的抵押物,多该被沉入大海,你不认为她是最幸福的吗?”

我悲伤地说:

“是的……是的!”

我们抬着阿佛洛狄忒……抬着巨大女神,仿佛她很轻,我们从巨石上将之抛入大海。我们兴高采烈,因为我们给它穿上了水做的殓衣!

那时,一群鸟儿飞在我们的前方。当鸟群飞近时,鸟群中突然起火,变成了飞的火焰。

你说:

“你不认为我是正确的吗?”

我说:

“是的,你是正确的,不会弄错!”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8月1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现在离开了大山,但我不是过去几天里的那个样子了。

在山里,我和你一起,经历了在灵魂小道上行走的实践。

我总想给你写信,述说我的所见所悟,但很可惜,我不能够如愿,因为我失去了表达能力,笔僵固了,墨水也干涸了。

我是多么需要你,以便向你谈谈我和你摘去面具之后的情景。

面具……就是我们在人群之中借以遮脸的面罩!它就是没有我的男友和你的女友的那个世界的面具。

在我的内心里,陈旧的东西已经死亡,全面地死亡了。我不认为腹中胎儿生命比那三年的黑暗更黑暗;我把那三年视为现在的阴影、鬼影下的生活。

三年前,我看到了海面……看到了海水泡沫……在过去的几天里,我理会、学会、精通了!

知觉与分辨之间的距离是多么大啊!

我的灵魂紧紧抱住你和你那有关阿佛洛狄忒的美梦。你的灵魂带着使我们两颗心产生疑虑的因素奔腾。

我打心底里知道——你也知道——我们很快乐!

我们不吝啬生命,但有求于生命,热爱生命。

我感觉不到时间,却感觉到死与生。在山里有很多东西,我只学到了一点点!

山与我们在一起……山与我们在一起……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8月7日

亲爱的玛丽:

我在这里度过了一周多时间。这里潮得厉害,挫伤人的锐气,消弱人的意志。无论意志自身如何奋发,但总是厌倦工作,懒于思考……就连精神也不听使唤了。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大多数都是生面孔。我喜欢和妹妹在一起,手足亲情完善无缺。

但是,人们总是不肯向我们施舍自由和安静。他们一批批来,说个不停,久久不肯离去。

寒冷也趁火打劫,跑来折磨我,令我痛苦不堪。因为天太冷,我难以逃走。

现在,我就把我的情况告诉你。有件事情使我心神不安,我简直变成了疯子。我看见许多人,知道他们满怀友谊,但我与他们坐在一起,与他们交谈,我感到心烦意乱、焦躁不安,很想给他们以思想上的伤害。

每当他们奢谈时,我的头脑便感到惊讶,于是展翅飞去,不久又飞回来,仿佛我是一只鸟,腿被线牢牢拴着似的。

我对叙利亚人是没有戒心的,因为他们胸怀坦荡,罕有诡计,他们不懂得花言巧语。在我看来,那种试图用自己的名声和小聪明把你拉向他的人,才是最丑恶的人!

我们应该一起多度过些日子。我下周去纽约,妹妹将与她的男女朋友们去农村游玩。

我将读你的最近一封来信,其中定有低声细语,还生着翅膀。

为生命微笑吧!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8月12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真想躺在温暖的阳光下,在追求知识中做梦吟诗。

我真想做一餐美味,叫回那辆车,遇上众芳邻,睡上八小时,缝补衣服,采摘花果。所有这些,我都想做;若能做了,那该多好啊!

然而我那忐忑不安的心回忆起那比这种生活更宽裕的舒适生活。那是最惬意的生活,富足有余,充满欢乐,我在天上飞翔,飞上双子星,不再回来!

这里的生活是真实的。然而对于我和我的感觉以及我的意识来说,它是曲调混杂的音乐,或者也许它的份量被遮藏起来了……那里有天,或者近似于飘着云朵的天!

难道我是在说梦话?

沉思多么好啊!它使我感到欢乐!

它能保护我免受攻击!

思想……思想时而使我站起,时而又令我坐下,但它既不离开我的眼睛,也不离开我的头脑,因为你是力量的象征。

哈利勒,你要知道,我的心是鸟的翅膀,它来去你我之间两次只用一个小时。

宇宙的创造者呀,为哈利勒指出一条正道。就让他以言行成为完人的典范吧!请把一切东西给予他,以便让他通晓一切!

哈利勒,每当我这样向主祈祷之时,我便接着说:

“主啊,求你保佑我们免遭灾难和失望之苦,让哈利勒成为主人吧!”

玛丽

致纪伯伦

1914年8月16日

哈利勒先生:

你的名字含有高雅、伟大的意思,有天赐之意,你就是上帝的忠实朋友。

我感到自信我有两个固定的翅膀,你有两个可以展开的翅膀。我觉得你张开了自己的双翅,我们飞向我不能独自降落的地方,因为我的心里充满了你翅膀上的羽毛,和你的心一起飞向上帝!

在日落与黑夜之间,傍晚到来了。我行走在将生命馈赠给谷物的水渠之上。我的下面是绿草如茵的田园,那里点缀着座座房舍,还有像蛇一样弯曲流淌的大河,以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色大路。

我的上方是高山峻峰和历史留下来的灰尘。

这就是你我在晚霞之美中最喜欢的——沙漠正与苍天挑战!

许许多多事情展示在我的眼前,你知道,太阳不仅仅是个火球,还是光焰和温暖。

你和你的天地就是这样之阔……你们相互作用,相互影响,你们把芳香播撒到我的心底。

同样把芳香播撒到大地上。我们均在太阳下。

现在,我在一切地方都和你在一起,真正在一起,而不是想象中……

你和我在一起。上帝为你祝福,上帝为你祝福。

顺致我对你的爱。

玛丽

致玛丽

1914年8月20日

供我借荫避难的女子:

盛夏酷热,令人窒息。夜间比白天还要热。我每天跑到树下,手里拿着本子,靠在树干上。我几乎满足于以干果充饥。

待在自己的房间不舒服,也不能工作。我的脑子在动,而肌体却瘫痪了。欧洲的那场可怕的战争令人目瞪口呆。可怕的战争剥夺了灵魂的清澈、平安和音韵。风中充满了痛苦的呻吟声,人只能呼吸着夹带血腥味的空气。

几年前,我曾对你说过,世界面临着一场万劫不存的残酷战争,你还记得吗?

我不是说过,欧洲已处在无底深渊边上,历史将因恐惧而发出惊叫声吗?

那时,我们正在研究近东事物及其与欧洲、欧洲宗主国、欧洲集团国之间的关系。

玛丽,可怕的战争正像磨一样转着。它将决定历时一百年内的人类和种族的命运。

但是,我相信这场战争将使世界能够探索自己的正确道路,为生活开辟一条新路,供世人行走。

某人对我说……某人对我说……某人对我说……他们无不对我谈起那里熊熊燃烧的战火。个个口齿伶俐,人人侃侃而谈,愤怒仿佛每一个人都被夺去了理智……你知道吗?他们对我说的话都很可怕。

人类是多么可怜!我们所有人都为我们的生命、财产担忧。

你要知道——即使战火炽燃——尽管战争带来摧毁性灾难,我也要信守自己的诺言,决不掩掩盖盖。因为我讨厌那种害怕眼睛和心控告自己的掩掩盖盖的求爱者。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9月11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只有到了你那里,才能摆脱疲劳纠缠。我的心酷似病入膏肓的人,一旦与你交谈,痛苦便一扫而光……对于我来说,谈话的辛苦远比死一般沉默容易承受。

虽然如此,沉默终究是隐藏的痛苦;只要我不提醒我的心神注意在我心底深处跳动的那种美好东西,这种沉默是会永存的。因为在我心底深处跳动的那种东西,能把沉默变成夹带着某种东西的沉默,变成与某种沉默和某种东西为邻的子虚乌有。

每当我知道要见你时,我总觉得你以大队人马占领我的精神世界开始。

我感觉你在,你就像蜂巢里的蜜蜂,我的心灵深处充满了一千个哈利勒,你在我的心底里唱个不停,点亮了我心上的无数盏灯。

只有你在时,我才能忘掉烦恼;只有想到你,我心中的忧烦才会消退。当我的双眼看见你时,我的生活才得焕然一新,换上它的艳丽服装。

你像光芒万丈的朝阳。我像一条河,河水正流近大海……也许你正是那大海!

凭上帝起誓,你已吸引住了我的心。我谨向你的朋友表示问候。我正飞向你的心中。

你坚持你的生活原则吧,不必过分悲观。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来”,那东西就会应声而至!你说“来我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定会立即出现在你面前……虽然好事鲜有,但这其中定有好事到来。

我是手颤动着与你告别的。

玛丽

致玛丽

1914年10月14日

玛丽:

你和我,我们都伴着这次世界大战生活。所有过着集体世间生活的人们,都像我和你以及欧洲各族一样,相互争斗着。死亡毁灭生灵,但它是一场并非不义的高尚斗争,其结果是奴隶主义锁链被斩断,由此他们停止吃自己的肉而变成人!

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自然界的各种成分每年都要宣战,相斗交战厮杀,有死有生。

每个冬天转化为春天的斗争,比人类的任何战争都更猛烈、残酷、痛苦。冬季一天中被摧毁的生命,远远超过人类所有战争中被毁灭的生命……

人类是由多种成分构成的,它应该厮杀,应该为所领悟的东西而死……那就是斗争和死亡,即大地里的一粒种子。

那些寻找永久和平的人们,无异于那些渴望永久春天的小诗人们。

人类正为一种思想或一个梦想而厮杀战斗。谁说思想和梦想只不过是一下积聚在一起,用自身制造这个星球的元素的一部分呢?

玛丽,欧洲的这场战争,就像冬天刮起的任何一场暴风一样,是自然现象,而不是摧毁生命的一场游戏。

古代民族曾为阿多尼斯的死而哭泣,又曾为其死而复生而欢呼。

如你所知,阿多尼斯是大自然和田地之神。

今天,冬天到来之时,我们不哭泣;当冬天结束之时,我们也不跳舞。

我们当中的一部分人,他们喜欢冬天胜过喜欢春夏。假若我对任何一个在暴风骤雨的日子里感到幸福的人说:“你呀,没有心,你看到美丽的夏天奄奄一息却不在乎。”你觉得这话怎样呢?

假若说上帝是力量,上帝是智慧,上帝属于生命的潜在意识,他存在于这个星球上发生的每一次争执之中,那么,毫无疑问,他也存在于各个民族和各国的战争之中!他就是这场战争,他就是所有战争……他就是一位巨人,在为更加强大、更纯洁、更加高尚的自我而战。

世界的头脑是一切秘密贮库。世界的头脑不能独立于自己的躯体之外。躯体总是为延长生命而斗争,头脑也一直为延长生命和增加智慧而斗争。这就是被称为为死亡而战的一部分。

在这个星球上,任何东西的存在都必须为生存而斗争。每一躯体或头脑的运动,每一个海浪,每一个思想或梦想,所有这些及其以外的活动,都是为延长生命而进行的搏斗。

人们的神灵保佑你!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11月22日

亲爱的玛丽:

今天,我很好,但我却厌恶自己;我不知道,这种厌恶感何时才能消失?

我自感自己到了一个空无一物的地方。像往常一样,我心里有什么事,都是不会瞒你的。我已经立誓在长期奋斗之后减轻自己的负担,以便摆脱工作桎梏,为我画新模特儿作准备。

蒙特鲁斯先生有意主办画展,但他的这种愿望使事情难办了,令我处于不感兴趣的境地。他到来后,庄重地问过安好,待了一会儿才说:

“我们在哪儿?我们到了吗?”

他又等片刻,说:

“不要推迟了,我希望坚决办成这件事。你的成功是毫无疑问的,你就等着瞧好吧!”

玛丽,如果没有你,那担子重得定会压碎我的骨头……玛丽,你忠实实践了自己的诺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慷慨的典范……你寄来了这么多可口美味……你寄来了这么多用品……你寄来了……寄来了……

但是,你确乎用这样的鼓励方式激发了我的能量!你提供了方便,令我的忧伤得以愈合,我便以罕见的活力投入了工作。

我沉浸在你的祝福之中,我定能按照你理想的面貌出现你的面前。

顺致我的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12月6日

指路人:

我走在黑色思考之中——七十五幅准备展出的画已经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