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一早,我将到波士顿。你若愿意,我与你共度午后时光……我在星期日中午一定和你联系,我的心的另一半,请等我和你通话……和你共度的时辰多么甜美呀……我喜欢与你对坐说话……我深爱两颗灵魂亲切交谈!
玛丽,我俩之间有一种灵魂的私语……我早就知道这一点;如若不然,怎么会有那样奇妙的相互理解呢?我又怎能知道你的内心所思,你又怎样了解我的内心所想呢?如果没有这种灵魂上的无声相通,这一切又作何解释呢?
你不是说过,你能在遥远的地方和我说话吗?
我不是也说过,我能打遥远的地方和你说话吗?
这不是灵魂与灵魂交谈吗?
是的,我坚信我俩之间的联系是一条环环相扣的锁链。你我两颗灵魂之间日夜都在相互唱和,亲爱的人儿!
星期日相见。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1月17日
喂,谢赫!喂,我的朋友!蒙天祝福的哈利勒!我度过的这一周的日子里,我的目光总也不离开你的巨大照片……洋溢在我内心里的欢乐,用我的语言是无法描述的。
我把表丢在桌子上了吧!你若发现了,就把它放回我寄给你的金表的盒子里。这是我常想的一件事——假如我把我的表送给你,那么,那只表就不会和我的衣服一道倾倒出来。因此,十五个月以来,我一直没有带着它。此外,我喜欢大而价格便宜的表。
我自己感到好笑,因为我将建议你去洗土耳其浴,它可以祛除体内的有害污物,促进血液循环。
哈利勒先生,我的心笑得多美……我的灵魂吻你多美……我爱你多么美啊!
把你关于创作的想法一一写给我吧!
不要让你的时间空过或耽搁,因为生命是短暂的,不要浪费分秒!
玛丽
致纪伯伦
1914年2月4日
爱的爱者:
我所听到的使我感到高兴……你写的词语会说话。你不妨举行个画展,因为你旅行需用钱……你应该走动走动,那是你和你的思想所渴望的自由。
我希望你在给予和索取上都是自由人。
你说我常常给予,可怎么不晓得你所给予的比我所给予的要多得多呢?
我从你那里得到了一千次脉搏跳动和一千个思想……我从你那里拿到了常人拿不到的东西……你又得到了什么?且慢,你拿到了什么呢?
我舍不得我的地位和我的地方,我不同任何人交换上帝给予我的东西,即使是她拿赤金来换取。
我与你之间存在着天上的秘密!
我与你之间存在着哲人们的金石。
我与你之间存在着光明与黑暗的真理。
我与你之间存在着信仰。
我信仰上帝,你所受的折磨不会给我的真诚信仰带来任何影响!
你的困难使我靠近你,你的痛苦将我和你联系在一起。请相信我,每当我想起你,我周身颤抖,就像发情期的女性。
我的爱在成长,成长着,不断成长着。
我的心希望什么又怕什么呢?我希望,我害怕……我希望你为你而存在,我害怕我失去你……假若我的心灵服从你,我定丢下工作,离开家乡,抛开……丢掉一切……跟随你而去。
顺致诚爱
玛丽
致玛丽
1914年2月8日
我的高尚爱人:
我想叙说一下你的信中所关注的事情。你的心在我的灵魂中创造了一个灵魂。我读你的信,只觉它就像源自生命核心的书信——就像生命之书——在大多时候,在黑暗的时候,当我被忧愁困扰而感到失望时,它便应时来到我的手里。你的信中总是夹带着那种为我们装点生活的日日夜夜的因素……每当我的心痛苦不堪时,我便感到需要有人对我说:
“快乐点吧……高兴点吧……对于所有的心说,都是明天,不论是颤抖的心,还是被剥夺的心!”
你确实做着这些事!
顺致至爱!
哈利勒
致玛丽
×年×月×日
玛丽,我几夜未曾入眠。
我工作很认真……心气很高……如愿以偿!毫无疑问,成熟的果子是甜美的……亲爱的,追求是甜美的,成功是甜美的。这就是替我说情者。你是喜欢工作、热爱永恒的。
“瞎说……”你将会说,“纪伯伦在说梦话!他究竟在说什么?怎么这样不留心把词语散落开来?怎好不先选定意思,然后将之置于词句之中呢?”
这是你将要说的话。
我再回头谈生活需要。我不想要比现有的火炉更大的火炉。现用的火炉足够了,过暖会使胸部感到沉重,说不定还会发生呼吸困难。
我给你写最近一封信时,纽约人还被冻得上牙磕打下牙。这使我怨恨起老天来。
我希望……我希望……你往芝加哥写信,对火炉的主人说我们不需要了,并致谢意!
玛丽,你以你的灵魂高尚达到了众星斗以上的一个地方。你像智慧一样久居那里吧!不要下降……我如此爱着你!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3月1日
玛丽:
暴风雪席卷了整个世界,仿佛要将之连根拔起。风暴能把海洋和陆地连根拔起吗?多么奇怪呀!狂风肆虐,而画室却稳居避风处,平安无事!这里温暖洋溢,神魂平静,我甚是快乐。
亲爱的,暴风解救了我的心;
把心从琐碎事中解救,使之痊愈;
使心从那沉疴痼疾中痊愈,并保护之;
保护心免受鬣狗夜袭,使之足饮,
令心足饮透明杯中的美酒。
任何令人生厌之物,均不配与暴风交往。
暴风还在刮着,这正是我所喜欢的。
风暴令一切隐藏的东西兴奋。某种情感沉沦,暴风会将之唤醒。我的感官苏醒了,我的心在激烈跳动。我将投入自己的工作……她——暴风,紧握着我的手!
我发现自己已站在高山顶上,暴风在我的四周呼啸……我不知道,那里有像这样的地方吗?有朝一日,我能躲到那里去,以便把我的心变成画与诗吗?
现在,你和我都在工作。暴风唱着狂放的歌,跳着粗野的舞!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3月8日
玛丽……玛丽:
星期日,生命停滞,一片寂静!星期五是在福特·奥斯妮女士家进的午餐,菜肴丰盛,饭饱酒足,一顿享受……当我心境明澈、自由奔放之时,我感到十分幸福。当我说出我的思想中孕育的东西,而且所说的既无妨害、也没有罪过时,我亦感到十分幸福。
在我的心底爆发了一场强烈革命,我被它的烈焰带到了埋头工作之中。我夜以继日、日以继夜地绘画、写作和顶礼膜拜上帝。
玛丽,我如何描述令我着迷的东西呢?我常常乘着风翅高飞,以便见到天主……那时,我忘掉了痛苦,我像你一样,在我的心中变得高大,在我的感觉中变成了自由人。
我最近的一篇文章收到了所期望的效果。但东方的朋友们说,我发表了它,就是在死亡证书上签了字。
我不在乎!我的责任像阿拉伯人一样在于告诫,而结果握在上帝手中。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4月5日
玛丽:
每当我沉湎在绘画之中时,我总觉得我的灵魂徘徊在丛林与巨木之间。
亲爱的玛丽,我沉默不言,鸦雀无声。我努力工作,因吝惜自己的精力而入睡。我有时一连睡上十个小时。我觉得工作和睡觉剥夺了我的说话权利……一天天过去,我杜门不出……我不离开房间,只吃些方便食品,安心、自足地睡觉。
随着日子的推移,我心底那个修道士的决心更加强烈了。
生命是一部饱含各种可能性和无边无沿美好成就的长篇小说。然而人们是透明的薄板,他们的灵魂是瘦弱的,他们的话语是苍白无力的。
生命是一种力量,人总是鲁莽从事……然而生命与人之间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除非人把自己的灵魂捻得像螺丝一样。那么,人值得变成演杂技者吗?
我自己能够在矛盾的两端之间保持平衡。我能够在锁链的两端之间,在原始人与登至文明顶点的人之间保持平衡。原始人是本质的人,而文明人则是敏感人。但是,我在这里,在纽约,我总和普通的、有文化的、有教养的、有道德的人谈话——他们是空虚、脆弱的人!
这种人悬在天地之间——居于空中!简直是居于天堂与地狱之间的白痴!但是,这种人在他的摇摆荡漾的位子上,尽享清闲安乐;他觉得这种安乐舒适自在……对之爱不释手!因此,他不时微笑着。
两夜以来,你一再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我看见你与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跳舞;我看见你像鸟一样凫水。
你在咯咯笑着!你何不寄一张你个人的照片给我呢?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4月16日
哈利勒:
哈利勒·纪伯伦,我不是对你说过,我……我和你一起参加今冬每星期三的传统舞会?这是最后一次晚会,也是最后一个星期三了!
难哉!蹦呀,跳呀,跑呀,跃呀!曲身……鞠躬……温度在升高,多么欢乐,多么高兴!完全忘记了两个小时的漫长,又伴另外四个人跳了一遍。
也许他们忘了我是你的朋友、你的伙伴和你的陪同。
我的所有日子都要陪同你度过……每当我感到远离你的时候,每当你那两只从高空往下看的眼睛远离开我时,我的心情总是闷闷不乐。
当我用两只肉眼观看,当我独感受微风吹拂,当我听到这颗自转星球上的喧哗时,我是多么的不幸啊!
奇怪呀,多么奇怪!你专横地占有吧!我是一个女俘,我的主人!
玛丽
致玛丽
1914年4月18日
我亲爱的玛丽:
我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亲爱的,我是多么欢快!星期日我们将一起度过。许多天过去,我一直没见到你……我一定要见到你,以便观察或了解生活中的许多事情。
你来访之后的日子,总是那样清新,明媚,充满顺利,充满温柔、快乐和兴奋……那是纯洁、体面的日子……那是向灵魂表示好感的日子,那是值得赞美的日子……我知道:在那些日子里,我做了些什么,我没有做什么;我是什么,我不是什么;什么是那个,什么不是那个!
这都是你走后的事。
啊,我是多么欢乐……你就要来!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5月3日
称心如意的人儿:
星期日从你那里得到的祝福,已令我心满意足。我在短时间里生活了若干次。啊,我多么喜欢你!啊,你的灵魂多么高尚!你的自由和财源多么可贵呀!
你在任何事上都不拖延,仿佛你深知拖延等同吝啬……啊,你是多么值得称赞!
我独处时,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你的那些话,仿佛那是诗,好像你是那位不让私欲诱使自己做坏事,以防自己的尊严遭贬损的女性,似乎你从上天的乳汁中吮吸到了高尚精华。
我们在畅谈中度过的如胶似漆之夜里,你我对坐把盏,同饮共欢。
你常常打开我的眼界,让我饱览一种新事物或多种东西,我又常常张口侃侃而谈……
我看到了真实的自我……我看到了是赤裸裸的自我,没有任何掩饰和遮盖……正是你使我的双手指向我的灵魂的闪光处。
我这就外出给你发信,吃午饭。我回来后即投入工作……和你一道!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5月24日
玛丽,你的温柔锁住了我的视线,你的话语将我俘虏……今天,在这天气晴朗、暖中微寒的日子里,我想着你。我很想到一个森林中去,那里没有人,也没有妖,仅仅有无数游魂,那里的惠风中夹带着来自你的吉祥!
还有书……和纸……
我只要轻快地一动,便深入进拥挤的树木之间,仿佛我决心实践我的心灵许下的诺言。
玛丽,我想着,当暴风突然刮起之时,你正在森林的中心,远离繁华地区,在一个荒凉的地方,你只能听见狼嗥,足以替代数十次震动你听觉的污言秽语。
人们及他们的话语多么丑陋!远离他们又是何等好啊!
我想起了暴风,还有比从运动中创造生命的元素更美妙的东西吗?
让我们一起到丛林中去,让我在那里和你交谈吧!我常和你在没有人烟的荒凉之地和你谈话。我所明白的任何事情,都会讲给你听。
我多次重复这句话。这话中没有任何夸张,而是确凿事实。
当时光肆虐时,我向谁诉苦?我向何人诉说灾难?当我的箭射偏时,我又向谁诉说我的苦闷?
向你……
是的……向你诉说……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7月8日
亲爱的玛丽:
我的心神将你赎回了,亲爱的玛丽。得到你的理解是无比幸福的。你是生命的施主。你像跟从人的伟大灵魂,不仅仅与之共同生活,而且为其生活增添新的内容。
我得到了来自你的幸福。这个世界不曾发现过像你那样慷慨施予我的先例。你——我对你说实话——就像从宇宙自然法则之外的天上降下来的奇迹!
我在《疯子》里说过,我现在还要说那些了解我们的人,他们会奴役我们的一点什么,或者奴役我们的某一部分。而你呢,却恰恰相反,你对我的了解,则是一种令人放心的可靠大自由。在你我相处的最近两个小时里,你把我的心抓在你的手里,用力挤出其中的水,发现那里有一黑斑。但是,你刚一发现黑斑,便将之永远抹去了,我变成了一个自由人……一个完全摆脱桎梏的自由人!
你在我的胸中点燃起了钟情之火。我洞察到你是一位修女,修行在某座山上的禅房里。我打心底里不喜欢那种居于充满玄妙之美地方的修士。
我恳求你不要鲁莽行事。一次修行,既不能使你的灵魂得到满足,也不可能解除你的干渴。你应该始终坚强,心态平稳,以便再一次成为修士。
月桂树叶和接骨木树叶散发着芳香,泌人心魂!造物主使你远离所有灾难。承蒙祝福,我的健康正在恢复之中。
你要想得到更多的爱,那么,你定会从我这里发现它。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7月13日
灵魂的爱人:
你是一座葡萄园。我的神魂为你而高兴,我的心田因你而感到宽舒。每当我想起你,我便看到生活是多么甜美,我感到生活是多么令人快慰。
今天,我正是如此——无忧无虑,充满希望,轻盈信步,看到大自然在微笑。
你就像我的双眼和双手。我到你那里寻找水草,我十分关心你,我也发现你十分关心我!
你像我的双眼和双手——你像我真实的存在,你像树木、岩石、苍天、溪水和高山,我们就站那山脚下。我们是实际的存在……我们是真实的存在。我们不是松鼠、田鼠、家鼠和猫头鹰!
我有时认为声音由下方传来,因为我在谷底,看山显得很高,又到很少人来的地方……但他们不看我,我也不看他们……山里常常传出人的声音,而那里却没有人。
我生活在巨石堆的夹缝之中——那巨石就像五指和手掌……我们本在岩石中,我们将之认作盗贼的避难处。
我每天只有当太阳西沉时才离开那里一次……我走到河边,下到水中,把我的桶灌满水,然后上岸。没有一个人接近我,因此我身不裹衣!
来的东西是何其多啊……都是我说过的那些东西,仿佛还活着的东西!
我醒来时,月亮挂在天上——但正值白天。丛林中挤满了骑士,他们三五成群地行走着,漂浮着,彼此叠罗着……有一队骑士,他们的国王便是哈利勒!
你是我们的手,你是我们的口。你能说出和画出我不能说或画出的东西。
上帝祝福你,上帝为你祝福。
顺致我的爱。
玛丽
致纪伯伦
1914年7月17日
亲爱的哈利勒:
星期日,我也进入了暴风之中——早晨,我坐在一架奔马拉的车上,那匹马十分强壮!在呼啸的风中,在濛濛细雨下,我沉思着……我想到了你,且看到了你!你常在暴风中与我在一起,多好的伴侣!
星期一,我给你写了一封信,我把那封信封存起来,因为那时我被悲伤所征服。现在心情舒畅了,我再次给你写信。不过,你是知道书信与说话之间的区别。
至少你与我同在最黑暗的时刻!我感觉到了这一点,即使你没对我提及,也不曾想我。因为思想是我们的很小一部分。
我们都比我们所了解的多,尽管我们的相互了解还在增长。
如今,每当我想到你,面前的云雾便消散而去。我感觉到了美,也感觉到了温暖。
有时候,思绪万千……请不要认为我是思想的姐妹!
我想写,但我写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