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弗洛伊德12:文明及其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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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个幻觉的未来(7)

但是我想你们可能更重视你们指责我的另一种矛盾。既然人们如此不易受理性观点的影响,而完全受其本能愿望的支配,那为什么一个人还要剥夺他的愿望满足,并且用理性的论点来取而代之呢?人们确实是这样做的;但是你们是否曾扪心自问:人们是否必须如此,他们的内心实质是否认为宗教是必不可少的呢?如果有一个民族的习惯是:在儿童早期就用绷带把他们的头包起来以使之变形,那么,一个人类学家还能说出这个民族的头盖骨标准吗?在一个健康儿童的优越智力和成人平均的微弱智力之间有一种令人沮丧的对照,请你考虑一下这种对照。难道我们能够肯定地说,宗教教育确实不应为这种智力的相对衰弱而承担责任吗?我认为,这样经过相当长的时间,一个不曾受过宗教影响的儿童才开始为上帝和另一个世界的一切而感到烦恼。或许他对这些问题的看法也会重蹈他的祖先的覆辙。但是,我们却不能束手等待这种发展;当儿童达到某一年龄阶段,他对宗教教义既不感兴趣,又不能领会其含义的时候,我们就向他介绍宗教教义。在今天的儿童教育计划中,有两个要点:一是对性欲发展的妨碍,一是过早的宗教影响。难道这不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吗?这样,到儿童智能觉醒的时候,宗教教义已成为不容否认的事实了。但是,难道你是这样认为的吗?智力功能的加强是完全可以传导的,因此,这样重要的一个领域应该用地狱之火的威胁把它拒之门外?当一个人一旦决定不加批判地接受宗教教义向他提出的一切荒谬论点,甚至忽略其间的重重矛盾时,我们大可不必为他的智力低下而感到惊讶。但是,除了我们的智力之外,既然别无良策可以控制我们的本能天性,又怎么能期望那些在思想禁律支配下的人们达到心理学的理想,获得卓绝的智力呢?你们也知道,据说女人一般都是“生理低能的”,就是说,比男人智力低下。这个事实本身是可以质疑的,它的解释也是值得怀疑的,但是,有利于说明这种次要性质的智力低下的证据是:早期禁止女人考虑自己最感兴趣的事物,即性生活问题——女人们就是在这种严格的禁律之下劳作的。只要一个人在早年不仅受性的思想禁律影响,而且受宗教禁律和由此而来的忠诚禁律(loyal inhibition)的影响,那么,我们就确实无法说明,他事实上究竟像什么。

但是,我必须克制一下我的热情而承认有这种可能,即我也在追求某种幻觉。宗教思想禁律的影响或许还不像我设想的那么坏;或许造成的结果是:尽管为了使人们遵从宗教而没有滥用教育,人的本性却依然如故。我不知道,而你也不得而知。这不仅是目前情况下尚无法解决的关于人生的重大问题,而且许多更微不足道的问题也是难以解决的。但是,你必须承认,我们在这里描绘的未来前景却是合情合理的——或许可以挖出能使文明社会变得富有的宝藏,并且值得进行一项违反宗教的教育实验。如果证明这项实验不能令人满意,那么,我就准备放弃这项改革,而回到我早期提出的、纯描述性的判断,即人是一个受本能愿望支配的低能弱智的生物。

在另一点上我完全同意你们的意见。一开始就试图用强力或者一下子就完全废除宗教,这当然是毫无意义的。首先是因为这样做是毫无希望的。虔诚的信徒不会让一些论点或一些禁律就把他的信仰随意剥夺。而这样做即使获得一些细微成功,那也是十分残酷的。一个人已经吃了10年安眠药,如果不让他再吃安眠药,那么,他当然无法入睡。宗教的安慰作用非常酷似麻醉剂的作用,这个事实可以以美国所发生的情况为明证。他们现在试图——显然是在女人当权的影响之下——剥夺人们追求一切刺激、追求麻醉品和其他寻欢作乐的东西,而且,借助于某种补偿作用,使人们沉溺于虔诚的信仰之中。这是另一项实验,至于它的结果,我们大可不必感到好奇[第46页]。

当你们进一步论证说,人类倘若没有宗教幻觉的慰藉,就会精神完全崩溃,倘若没有宗教,他们就无法忍受生活的艰辛和现实的残酷的时候,那么,我就必须反驳你们了。从童年期开始,你们就给人们灌输这种甜蜜的——或者说,苦涩——甜蜜的——毒药,对于这些人来说,那当然是千真万确的。但是,对于其他那些受到正规教育的人来说,又是怎么看的呢?或许那些没有经受神经症之苦的人不需要服用麻醉剂来治疗神经症。当然,他们一定会发现自己处在进退维谷的困境之中。他们必须承认自己是完全孱弱无助的,而且在整个宇宙机构中是无足轻重的;他们不再是所有创造物的中心,不再是乐善好施的上帝悉心照顾的对象。他们将要面临的处境就像一个孩子离开了温暖舒适的父母的家。但是,幼稚病是一定能克服的。人不可能永远是孩子;他们最终一定会过“充满敌意的生活”(hostile life)。我们可以称之为“现实教育”(education to reality)。难道我还需要向你们表明,我的著作的唯一目的是指明这种前进一步的必要性吗?

你们可能会担心,这些人经受不起这场严峻的考验吧?那么好吧,我们至少希望他们能经受得起。不管怎么说,这是让人们懂得,一个人除了依靠自己的努力之外别无他法。因此,他可以学会恰如其分地使用自己的努力,而且人也绝非完全孱弱无助和孤立无援的。自从诺亚时代的洪水以来,人们的科学知识就使他们获益匪浅,而且科学知识仍将继续发挥它们的作用。而对于人类所不可抗拒的命运的极大需要,人们将学会用服从来加以承受。月球上广阔无垠的海市蜃楼(谁也没有看见过它的结果)对人们来说又有什么用途呢?作为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忠厚老实的小自耕农,他们一定会知道如何耕耘他们的土地,以维持自己的生存。通过放弃对其他世界的期待,通过把解放出来的一切能量全都集中到的尘世生活中,这样,人们就能成功地达到这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下生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可以忍受的,文明社会不再压迫任何人。这样一来,他们就和我们的任何一个不信宗教的伙伴一样,毫不反悔地说:

美丽的乐园,极乐的天国,

天使与鸟雀,尽情地欢乐。

(第十章)

“你的话听起来可太动人了!无论哪个种族的人,只要抛弃了一切幻觉,就能使他们在地球上的生活过得去!不过,对于你的期望,我却不敢苟同。而这并不是因为,我在你的眼里是一个冥顽不化的反动分子,相反,这是因为我的聪明和理智。现在我们似乎已变换了角色:你以热衷于使自己沉溺于幻觉之中的面目出现,而我则代表理性的要求,代表怀疑论者的权力。你所阐述的观点在我看来似乎是建基于错误之上的,按照你的说明,我把这些错误也称之为幻觉,因为这些错误和幻觉相当明显地暴露了你的愿望的影响。你把你的愿望归咎于这种可能性,那些世世代代在童年早期都没有经历过宗教教义影响的人,将轻而易举地获得他所需要的智力对本能生活的最大优势。这当然是一种幻觉:在这个具有决定意义的方面,人的本性是绝不可能改变的。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人们对其他文明社会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就是在今天,也有一些民族并不是在宗教体系的压抑下发展起来的,尽管如此,这些民族却并不比其他民族更接近你的理想。如果你想把宗教从我们欧洲的文化中驱逐出去,那么,你只有借助于另一种学说体系才能做到;而且这个体系从一开始就会为保护自己而接受宗教的一切心理学特点——同样的神圣不可侵犯,同样的刻板僵化和不容异说,同样有思想禁律。为了迎合教育的需要,你只好保留这类东西。倘若没有教育是不行的。从吃奶的婴儿发展到文明化的人需要经过漫长的道路;如果对幼小的儿童不加引导地任其发展,就会有不可胜数的儿童走上迷途,而无法在适当的时机完成他们的人生任务。应用于儿童教育的教义总是会对儿童成年后的思想有所限制——而这恰恰就是你用今天的所作所为对宗教所施加的谴责。难道你没有发现这是我们的文明社会和其他文明社会的根深蒂固的和先天就有的痼疾吗?就是说,社会竟然要让儿童做出决策(儿童是受本能驱使的,而且是智能低下的),实际上只有成人成熟的智力才能为自己的决策辩护。否则的话,文明社会就无法存在了,这是因为人类的长期发展过程被压缩成短短几年的童年期;而且只有通过情感的力量才能使儿童完成摆在他面前的这项任务。因此,这就是你的‘智力的最大优势’的未来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