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临水照花人(女人花:杰出女性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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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陆小曼:孤意在眉,深情在睫(2)

据王亦令所说:凡是认识陆小曼的人,几乎异口同声称赞她宅心忠厚、待朋友热情、讲究义气。甚至有人做出这样的评论:男人中有梅兰芳,女人中有陆小曼,都是人缘极好,只要见过其面的人,无不被其真诚相待所感动。她绝不虚情假义敷衍他人,而是出于一片赤子之心。(王亦令《忆陆小曼》)民国时代,随着教育思想的开放,女子的文化生活也渐渐丰富起来,夫妻之间往往会有谈书论画的情趣,如林徽因梁思成、张爱玲胡兰成这般,学问功底本身就不相上下的夫妻,常常在一起切磋学问,颇有“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情调。也有些旧式婚姻下,女子受过的教育很少,于是丈夫便代为教学的。茅盾就曾经教妻子沈德芷读书识字,夫妻也因此积累起感情。

一直追求灵魂爱情的徐志摩自然也想要红袖添香的情趣。况且陆小曼资质那么好,他必定不会浪费,因此一直劝说小曼写文章,试图把这个灵气的娇妻培养成第二个才女林徽因。谁知陆小曼的心思完全不在文章上,她一提笔就要犯困头疼,就连徐志摩让她在序言里写几个字也会令她不知所措。早在北京的时候,胡适、徐志摩就让她拜刘海粟为师学画画,她的确很有绘画天赋。然而,吟诗作画又是一时兴起才作,完全没长性。

上海的生活使得陆小曼越发地恣意享乐,根本无意于文学。志摩劝她学书不成,她反而拉着志摩一同登台演戏。

1927年底,江小鹣的天马剧艺会安排演出,陆小曼演《玉堂春》,强拉着志摩加入,他本身就不喜唱戏,虽只是跑个龙套,也令他十分难堪。这回演出他还在戏中出了个洋相,之后令小报记者揪着不放。

而此时,在上海的南京东路上,有一家名为“云裳”的服装公司正热火朝天地经营着。这公司由徐志摩和张幼仪的八弟张嘉铸以及一些朋友出资合办,张幼仪任总经理。

当然,在名人效益已经广为应用的上海,这家服装公司的来头比如今的明星开店可要大得多:诗人徐志摩做老板,美术家江小鹣做设计,模特儿自是靠“南唐北陆”的二位名媛来走台撑场子。服务也是极其周到,从成衣设计到配饰装扮甚至化妆间试衣室都有了。

一时间,云裳成了上海名流的时尚会所。凭借着徐志摩在各界广泛的人脉与资源,云裳很快就成功地成为上海第一家时装公司,并且引起了一片开时装店的风潮。

翡冷翠的夜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无数人挤破脑袋要往这围城里进攻,最终又抢着往外逃。

徐志摩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结婚了,自然不是一件好事儿。陆小曼这样一个无拘无束的社交名媛结了婚,更是觉得爱情幻灭。

1928年,陆小曼与徐志摩从环龙路的花园别墅搬到了四明村,与郁达夫王映霞夫妇成了邻里。

小曼向前来探望她的王映霞诉苦:照理讲,婚后生活应该过得比过去甜蜜而幸福,实则不然,结婚成了爱情的坟墓。志摩是浪漫主义诗人,他所憧憬的爱,是虚无缥缈的爱,最好永远处于可望而不可即的境地,一旦与心爱的女友结了婚,幻想泯灭了,热情没有了,生活便变成白开水,淡而无味。志摩对我不但没有过去那么好,而且干预我的生活,叫我不要打牌,不要抽鸦片,管头管脚,我过不了这样拘束的生活。我是笼中的小鸟,我要飞,飞向郁郁苍苍的树林,自由自在。

——王映霞《陆小曼浪漫孤寂人生》

陆小曼将婚姻的失败归咎于徐志摩的浪漫主义,而徐志摩呢,则有苦说不出。陆小曼在结婚前曾经在日记里写:“其实我不羡富贵,也不慕荣华,我只要一个安乐的家庭,如心的伴侣,谁知连这一点要求都不能得到,只落得终日里孤单的,有话都没有人能讲,每天只是强自欢笑地在人群里混。”

这样的“不慕荣华”其实是富贵到极致的人才说得出口的,她过惯了奢靡的生活,因而不知金钱为何物,就像那个说“既然人民吃不起面包,他们为什么不吃蛋糕”的断头皇后。

与志摩结婚后,她的吃穿用度一如从前。住在月租上百(银元)的豪宅里,出门有司机,吃喝最是精致考究,买衣服从来不问价格,亦不权衡是否需要。一切挥霍全凭心中所好。得空了还得去戏院捧场,出手打赏甚是大方阔绰。

徐志摩是穷书生,虽然著书立说,在大学执教,可这些资金却永远无法填满陆小曼的欲望。无奈之下,他只好拉下脸四处借钱,拆东墙补西墙。

那时候,住在上海四明村 923号的陆小曼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呢?

平日里去见她的那些友人,后来的描述基本一致:小曼每天下午起床,慵懒地洗漱。待黄昏日落,电灯亮起来,她的精气神才焕发起来,开始娱乐。小曼因体弱多病终日不下床,软塌塌地躺在烟榻上,牙齿枯黄泛黑,形容憔悴,往日的瓜子脸如今越发地消瘦了,不过仍是花容月貌,惹人怜爱。

这样一个遗老太太似的妇人绝对不是徐志摩想要的妻。可是他已经无法挽回了,自打他把翁瑞午引进家门起,陆小曼的一生就已经规定了走向。她病中呼痛,翁瑞午便点灯,烧起了鸦片,从此他的“小眉”便成了芙蓉仙子。吞云吐雾间,渐渐看不清她的容颜。

此时的上海滩,十里洋场,灯红酒绿,名流明星交际花,踊跃异常。作为名媛陆小曼的丈夫,徐志摩也“有幸”被狗仔队相中,绯闻炒得满天飞。其中有个无良小报叫《福尔摩斯》,上面登了一篇影射陆小曼的文章《伍大姐按摩得腻友》,出言污秽,不堪入目。

上面将陆小曼和翁瑞午的私情演绎得如春宫图,因此打了一场官司,虽然徐志摩最终得了赔偿,却令这事儿传得更加沸沸扬扬。事出必有因,旁人来徐家拜访,见陆小曼与翁瑞午躺在一张床上吞云吐雾,如何能不去浮想联翩?

发生在自己家中的事情,徐志摩又如何会不知道,只是他太了解陆小曼,也愿意相信她。

他说:“男女之间的情和爱是有区别的,丈夫绝对不能干涉妻子交朋友,何况鸦片烟榻,看似接近,只能谈情,不能爱,所以男女之间最规矩最清白的是烟榻,最暧昧最嘈杂的是打牌。”(陈定山《春申旧闻》)可是,翁瑞午在徐家的种种做派令徐申如夫妻实在受不了,陆小曼处处偏袒着他,与公公婆婆作对,而他也几乎要反客为主了。徐志摩的家也不再是家,父亲被气走,发誓不再与小曼见面。小曼上门拜访,他也是闭门不见,并且不让婆婆见他,把陆小曼当作仇人一般看待。

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手扪索着冷壁的粘潮,在妖魔的脏腑内挣扎,头顶不见一线的天光,这魂魄,在恐怖的压迫下,除了消灭更有什么愿望?

这首诗歌名为《生活》,写于 1928年 5月,描摹的正是徐志摩当时的生活。此时,家中已是乌烟瘴气的一片,小曼每日打牌、听戏、跳舞,与翁瑞午腻在一起抽鸦片,完全不顾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徐志摩碍于脸面却又不好意思干涉,因而只能故作没看见。

1931年,徐志摩给陆小曼的信中终于坦白:“前三年你初沾上‘恶’习的时候,我心里不知有几百个早晚,像有蟹在横爬,不提多么难受。但因你身体太坏,竟连话都不能说。我又是好面子,要做西式绅士的。所以至多只是短时间绷长一个脸,一切都忧在心里。如果不是我身体茁壮,我一定早得神经衰弱。”

6月,因为一直劝解陆小曼都不成功,反而被她满口抱怨,徐志摩负气出国,游访欧洲、美国、印度等地。重访剑桥的时候,他写下了《再别康桥》这部名篇。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想必此时的他心中是失落而孤寂的。上一次来欧洲是三年之前,他与小曼热恋,被世人所阻,于是来欧洲避风头。那时候,他写《爱眉小札》,写《翡冷翠的一夜》。虽然彼时爱人是遥远的,可是他还是提起笔,一笔一画地描摹着她眉间的欢喜与哀愁,写他们为人诟病的爱情。

就在去年 9月,当他把装帧精美的书籍送给她的时候,她的眉心也荡漾着喜色。可是,不过一年,境况怎会变得如此出人意料呢?

如其送礼不妨过期到一年的话,小曼,请你收受这一集诗,算是纪念我俩结婚的一份小礼。秀才人情当然是见笑的,但好在你的思想,眉,本不在金珠宝石间 !这些不完全的诗句,原是不值半文钱,但在我这穷酸,说也脸红,已算是这三年来唯一的积蓄。我不是诗人,我自己一天明白似一天,更不须隐讳,狂妄的虚潮早经销退,余剩的只一片粗确的不生产的砂田,在海天的荒凉中自艾。

——徐志摩《给小曼的公开信翡冷翠的一夜》

如今,真的只剩他一人在异国他乡自怨自艾了。

翡冷翠的夜依旧动人,只是不知为何,变得更冷了。

雾失楼台

徐志摩回国之后,听从胡适等人的建议,决定去北京教书,换一换环境,也想借此机会,让小曼远离上海交际圈。

徐志摩去了北京,在北京大学和北京女子大学任教,还与陈梦家等人一同创办《诗刊》。他屡次写信给陆小曼,都哄劝她来北京,而陆小曼却丝毫不愿意挪窝。徐志摩每天在信中陈述自己的饮食起居,对她嘘寒问暖,还试图用北京的美好生活诱她来北京。对于这些,小曼都置之不理,甚至很少回信,偶尔写信过去,也不过是因为钱不够用了,来讨生活费的。

徐志摩说:“我们这对夫妻,说来也真是特别;一方面说,你我彼此相互的受苦与牺牲,不能说是不大,很少夫妇有我们这样的脚跟,但另一方面说,既然如此相爱,何以又一再舍得相离?你是大方,固然不错,但事情总也有个常理。前几年,想起真可笑。我是个痴子,你素来知道的。你真的不知道我曾经怎样渴望和你两人并肩散一次步,或同出去吃一餐饭,或同看一次电影,也叫别人看了羡慕。但说也奇怪,我守了几年,竟然守不着一单个的机会,你没有一天不 engaged(有约会 )的,我们从没有 privacy(私生活)过。到最近,我已然部分麻木,也不想望那种世俗幸福。即如我行前,我过生日,你也不知道。我本想和你同吃一餐饭,玩玩。临别前,又说了几次,想要实行至少一次的约会,但结果我还是脱然远走,一单次的约会都不得实现。”

徐志摩像个弃妇一般叫冤,这生活的确是任谁都过不下去。他在北京,一人身兼多职,赚钱养家,供小曼挥霍。一旦他对小曼的生活方式稍有责备,小曼便会反唇相讥。

在北平,志摩借住在胡适家中,胡适的太太江冬秀,饮食起居都照顾得十分周到,而志摩生活十分节俭,来回换洗的衣服也就两套。一次,江冬秀还看到他棉袍上破了洞,便问起了陆小曼,志摩只是苦笑。

他的累,他的苦,都无人体谅,而他却要为对方的一切物质享受和精神折磨埋单。这位伟大的诗人毕生都在追求灵魂之爱侣,然而,在他冲破了一系列精神桎梏之后,还是败给了物质堆积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