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明日之花别样红(女人花:杰出女性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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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真淳俏黄娥才艺冠女班(1)

黄娥,明代女文学家,杨慎之妻,世称黄安人、黄夫人,自幼博通经史,能诗文,擅书札,与卓文君、薛涛、花蕊夫人并称“蜀中四大才女”。状元郎杨慎对妻子的才学赞赏有加,称黄娥为“女洙泗(女孔子),闺邹鲁(女孟子),故毛语(女毛公)”。

诗缘

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四川遂宁西眉古镇一官宦人家,一名女婴呱呱坠地,虽说是女婴,全家人依然欣喜万分。因西眉自古钟灵毓秀,故将女婴取名黄娥,字秀眉。此时母亲聂氏也一定想不到这个小女婴长大后会成为一代才女,因诗曲名满天下。

黄娥的父亲黄珂,字鸣玉,成化(明宪宗年号)二十年(1484年)进士及第,最初就任龙阳(今湖南汉寿县)知县,因为官正派、治县有方,升迁为御史,在京城供职。母亲聂氏,是黄梅(今属湖北省)县尉聂新的女儿,知书识礼,家教甚严,在当时也算为数不多的一名知识女性。如此黄娥应该算出生书香门第,深厚的家学渊源给了她浓厚的文化熏陶,正是这份文化印记给了她一抹生命的亮色,即便后来命运多舛,她依然能坚强面对、坚韧走下去。

从时间上推算,黄珂就任京城时应并未随即带上家眷,毕竟从遂宁至京城远隔千里,不论是怀有身孕的妻子,抑或是体质虚弱的产妇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儿都难以忍受数月的舟车劳顿。黄娥应是出生若干年后,才随母亲前往京城投奔父亲。

这样一来,聂氏留守西眉,也就扮演起了慈母兼严师的双重角色。黄娥聪慧过人,勤奋好学,饱读诗书,经史子集无不通读,诗文词曲无一不工,更谨守闺训,涉猎琴棋书画,尤其写得一手好字,琴艺更胜。

迁居京城后,在“谈笑有鸿儒”的御史府中,黄娥很快凭借诗曲声名鹊起,虽待字闺中,却已名动京城。一时间大家都知道御史大人有个工诗文、能词曲、擅书札的千金。《闺中即事》是她的处女作:

金钗笑刺红窗纸,引入梅花一线香。蝼蚁也怜春色早,倒拖花瓣上东墙。

这首玲珑小诗虽短短几句,却活泼俏皮,情感之细腻、观察之入微令人叹赏,春日逼人的生机与活力似乎在一瞬间冲淡了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的闺阁寂寞,其天真烂漫的少女情怀也跃然纸上。小黄娥的才情赢得了长辈们的喜爱,时常给她提点指导,甚至将她与东汉时的女才子班昭做比。

正德四年(1509年),黄珂擢升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延绥(今陕西榆林县)。延绥乃明代九个边镇之一,战事频繁,故妻儿家眷并未随黄珂出行,仍留守京城。

正德六年(1511年)春,鞑靼首领亦不刺入侵河套地区,黄珂领兵一举歼灭入侵者,有效震慑了鞑靼部落,随后派人回京报捷。

又是一年令人沉醉的春天,徜徉在桃红柳绿、春色满园的京城御史府中,黄娥抬眼望望掠过天际的飞鸟,转眼父亲已离家两年,延绥战事连连,不知何日是归期?忽然听闻父亲家书刚至,黄娥急忙赶赴母亲聂氏房中。从信中得知父亲因驱逐鞑靼侵略者立下战功,全家人沉浸在喜悦之中,聂氏还特意吩咐厨房多备些酒菜,算是遥祝庆贺。不一会儿,家仆又传报,“新科状元杨慎杨大人差人送来拜帖。”

黄娥从兄长手中接过拜帖细细读过,原来此番科举,杨慎不负众望一举夺魁金榜题名,成为新科状元,明武宗正德皇帝钦赐朝服冠带,授官翰林院修撰。杨慎谢过皇恩,拜谢主考之后,本打算前来拜见长辈,获知黄珂仍坚守边关,不在府中,故只派人给黄府送来拜帖报喜。黄娥暗自思忖,长辈们口中那个才华横溢、诗文俱佳的大才子真了不起,由此也唤起了关于杨公子的所有记忆。

杨慎,字用修,别号升庵,1488年出生,足足大黄娥十岁。他同样出生于书香门第,祖父杨春,官至湖广提学佥事。父亲杨廷和乃当朝内阁首辅,说起杨廷和,原籍庐陵,元末迁居四川新都,他与黄珂同为成化进士,后改庶吉士,正德二年(1507年)入阁。因是四川同乡,又是同朝进士共事多年,黄珂与杨廷和结为道义之交,两家关系颇好。

杨慎自幼跟随母亲黄氏读书,据说四岁启蒙,五岁便能吟诗作对,七岁学习唐诗、句读,均能背诵如流,有“神童”之称。据说五六岁时,杨慎在家乡水塘里洗澡,突然锣声阵阵,人群四处躲闪、回避,原来是县令经过。此时杨慎却毫不避讳,依然自顾自在塘里嬉戏玩水。县令听闻禀报火冒三丈,本想赏他一顿板子,可一见是个顽皮小童又改变了想法。县令让衙役把杨慎的衣服挂到树上,说:“我出一联,你能对得上,便还你衣服。”杨慎答应了。县令说:”杨慎信口回答:

“千年古树为衣架。“万里长江作浴盆。”县令一听目瞪口呆,这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竟有如此气魄,当即命人把衣服还给了杨慎,还邀请他到县衙里做客。

杨慎聪明好学,十一岁时,便能写近体诗了。十二岁时,一篇《吊古战场文》更使他名声在外,“青楼断红粉之魂,白日照翠台之骨”被世人奉为警句;一篇《过秦论》,又令时任兵部侍郎的叔父杨瑞红大加赞赏,祖父杨春读过后,也称赞“这是我们家的贾谊啊!”

某一天,杨慎和父亲及叔父们观画,有人问他“景之美者,人曰似画;画之佳者,人曰似真,孰为正?”并以此为题要求杨慎写一首诗加以说明,杨慎略加思索,吟道:

会心山水真如画,名手丹青画似真。梦觉难分列御寇,影形相赠晋诗人。

如此以诗相叙,回答得巧妙绝伦,众人赞不绝口。杨慎十三岁随父亲入京任职,沿途因景赋诗,写了《过渭城送别诗》、《霜叶赋》、咏《马嵬坡》诗等,尤其是他的《黄叶》诗,一下子轰动了京城。当时茶陵诗派首领、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见而嗟赏,令受业门下”,并称之为“小友”。

正德四年,杨慎 21岁时曾参加会试,因着其锦绣文章,主考官王鏊、梁储将其列为卷首,岂料烛花竟滴落到试卷上将其烧坏。没了试卷,杨慎自然名落孙山。遭此一劫,杨慎却不曾萎靡丧气,反倒更加勤奋刻苦,随后经推荐进入国子监,更得尚书刘宇的器重。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之后,杨慎终于如愿,乡试考中第三,会试第二,殿试拔得头筹,列名一甲第一,春风得意的翩翩状元郎从此开始自己的政治生涯。

从飘扬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一缕红晕掠过少女黄娥的脸颊。

正德六年秋,黄珂奉诏回京,任户部右侍郎,不久又升任刑部左侍郎。一家人终于结束两年多的分离之苦得以团聚。最高兴的莫过黄娥了,时常围着父亲问长问短,了解边疆趣闻。

正德九年(1514年),黄珂再次升迁,就任应天(南京)右都御史,不久又拜为工部尚书。自从延绥回京任职,黄珂连连升迁,儿子黄峰也顺利出仕。然而,却有一桩心事时时萦绕心头,挥之不去,那就是女儿黄娥的终身大事迟迟未定。此时,黄娥已到及笄之年(古制“女年十五及笄”,即女子满 15岁结发,用簪子贯之,也指已到了结婚的年龄),出落得亭亭玉立,温婉端庄,才艺更是远近闻名。前来提亲的翩翩少年、王孙公子络绎不绝,可黄娥就是一个也看不上。哪个父母不希望赶紧给女儿定个好姻缘?父母应该也曾多次催促,她则直接表明心迹,非杨君那般学识渊博、才华横溢、志趣高洁的男子不嫁。好一个澄澈明亮、爽朗真淳的女子,毫不掩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期许,俨然一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坚定态度。在那个普遍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有自信选择坚守的,因为执着的结果常常异常惨烈。黄娥是幸运的,她生长在宽松民主的家庭环境,言行不受束缚,读书不受限制,身心自由发展,看不上就看不上,父母虽然发愁,却并没有强行为她包办婚姻。

事实上,令尚书大人忧虑的不仅仅是女儿的婚事,还有明武宗正德皇帝的昏庸荒淫。

正德皇帝是弘治皇帝的独生子,天资聪慧,弘治对他寄予厚望,为其取名朱厚照便是希望“四海虽广,兆民虽众,无不在照临之下”。可朱厚照的聪明却实实用错地方,在位十六年,把大明朝搅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绝对是个典型的爱闹腾的昏君。他不肯读书,不务朝政,不住皇宫住“豹房”。“豹房”,顾名思义,就是养豹子的地方,不过也不限于豹子,进贡给皇帝的珍禽异兽也养在这里,因此其实就是皇家动物园。能令皇帝流连如此,“豹房”自然另有玄妙,在这里除了吃喝玩乐,能还观赏人兽搏斗,飞鹰猎犬、歌舞摔跤,更有诸多教坊歌姬等声色女子,可谓佳丽如云。正德的声色之好别具一格,后宫妃嫔对他没有吸引力,他专门喜欢寻花问柳,其实就是“偷腥”,不但在“豹房”鬼混,还经常带着宦官化装外出“游龙戏凤”,到处奸污民间妇女。据说他下江南到扬州后,明确命人寻找少女和寡妇,老百姓无奈之下纷纷“突击”嫁女,而寡妇则无一幸免。为此民间留下了一个俗语“拉郎配”。正德的嗜好令人瞠目,这个荒唐的皇帝竟先后加封自己“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和“镇国公”,改名朱寿,几次三番与当时镇守宣府的一位边军将领江彬以巡边为由,把出征当打仗游戏玩。朝臣们给折腾得哭笑不得,两位大学士提出质疑:陛下放着皇帝不做,却自我降级当大将军,如果追封三代,岂非要先皇同样降级。首辅杨廷和(杨慎之父)也曾当庭激愤抗议:所谓威武大将军朱寿究竟是何人,请开列履历,如果不能解释清楚,就是伪造圣旨,依法当处死刑。然而大学士们的抗议,皇帝根本置之不理。北巡之后又酝酿南巡,这个花样百出的皇帝我行我素,终日不得消停。总之,朱厚照爱好广泛,可所有兴趣独独与皇帝这个职业无关。一时间朝政荒废,宦官刘瑾专权,设东西厂,残害忠良。朝臣从苦口婆心的劝说到联名上疏,甚至有人还以死相谏,然而收效甚微。

目睹这一切,忧国忧民的黄珂虽愤懑满怀,却无力改变,便以年事已高为由上疏辞官,随即携带家眷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回到四川老家遂宁。

通过其所写的几首诗,可以看见一个少女的闺阁生活,看见她由青葱而成熟的成长痕迹,礼教闺训饶是重如巨石也压制不住。知音难期,青春易逝,眼看着东园的花开了败,败了开,依绿亭外的鸟儿春飞来,秋飞去,她还在这高墙之内徘徊,满腹心事,弦断有谁听?曲文里说绣楼女子常爱用“伤春”,见了那莺儿燕儿蜂儿蝶儿还要说是“思春”,《诗经》里也是直书“有女怀春”,敢情人类很早就发现了闺中女儿和春天的联系?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殊不知闺中女儿家,怜的是春,悲的是人。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桃李也好,春天也罢,都是比人更为长久的一种存在。

冬去春来,转瞬又是两年,黄娥早已出落成大姑娘了。遂宁虽说远离尘嚣,可春愁扰人,莺歌燕语,蜂飞蝶舞,生命本真的萌动像草木苏生,记忆中令人沉醉的京城春色依然挥之不去,昔日亲朋好友齐聚的情景历历在目。然知音难期,待字闺中的少女满腹心事,弦断有谁听?唯有“小园香径独徘徊”。某一日,百无聊赖,撩拨琴弦,其调婉转,散曲《玉堂客》扑面而来:

东风芳草竟芊绵,何处是王孙故园?梦断魂劳人又远,对花枝,空忆当年。愁眉不展,望断青楼红苑。合离恨满,这情悰怎生消遣!

散曲情真意切,很快流传开来。后来,状元郎读到此曲,也不由感叹昔日尚书千金竟有如此才情,自黄尚书辞官一别已经数年,当年的小女孩应该长成大姑娘了。吟罢一曲《玉堂客》,杨状元已怦然心动。

琴瑟和鸣

正德十二年(1517年),武宗又要微服私访宣、大、榆林诸边,杨慎呈上《丁丑封事》奏章,劝谏武宗不要“轻举妄动,非事而游”,以免给国家造成意外灾祸。朱厚照根本不予理睬,依然流连歌楼妓院,到处寻欢作乐,通宵酣饮,过着纸醉金迷、荒淫奢靡的生活。升庵目睹民不聊生,国事日非,愤然写下“紫塞朝朝烽火,青楼夜夜弦歌”(《西江月》)的词句,称病告假,辞官回归故里。

在四川新都老家,杨慎每日读书自娱,手不释卷,日子倒也过得波澜不惊。可惜祸不单行,回乡不久,原配夫人王氏突然病故,算来当时杨慎才 29岁。经历丧妻之痛的状元郎更将所有忧伤倾注诗词,终日与书为伴。

转瞬又是一年,近来,母亲几次提及续弦之事,杨慎只能借口夫人故去时日不多来推脱。偶尔伫立桂湖之畔,不免遥想京城六载出仕之景,那首情真意切的《玉堂客》似乎氤氲在湖畔的雾气之中,若隐若现叫人感伤。

某日,一位来自遂宁的客人造访状元府,闲聊之中,提起原工部尚书的千金温婉多才,贤良淑德,诗曲远近闻名,可惜年过二十仍尚未许人,想必眼界颇高,不知何方才子有幸能与这绝代佳人喜结连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状元郎竟一时恍惚,时光荏苒,想不到当年那个小女孩如今已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儿子的神情异动怎能逃过母亲的眼睛,王氏一眼便看穿杨慎对黄娥动心,说道:“昔日黄尚书家教甚严,打小就觉得黄娥这孩子招人喜欢,想不到如今才情竟如此出众,她要是能成为我杨家的媳妇,就是老身前世修来的福气了。”见杨慎不置可否,母亲王氏开始着手张罗起来,先是取得杨廷和的支持,毕竟他与黄珂交情深厚,对黄娥自小看着长大知根知底,这般人品才学均无可挑剔的女子何处寻去,随即遣人前往遂宁说媒。

媒人登门说明来意后,黄珂夫妇甚是高兴,当即允诺,一来女儿终身大事终于有了着落,二来杨慎乃多年至交杨廷和之子,堂堂状元郎、大才子,又是女儿的心仪男子,两家门当户对,实是天作之合。双方又合了八字,即选定黄道吉日。

说起来二人因诗结缘,彼此倾心,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年的坚守终于有了回音,闺阁之中的黄娥也是喜不自禁。

正德十四年(1519年)夏,21岁的黄娥和 31岁的杨慎喜结良缘。据说当日迎亲的彩轿从遂宁一路吹吹打打到达新都,一时全城轰动,听闻“尚书女儿知府妹”成为“宰相媳妇状元妻”,人们奔走相告,争先恐后地要看看这对风姿绰约、珠联璧合的才子佳人。

婚后,状元府西端的榴阁留下了才子佳人的欢声笑语,新都桂湖之滨留下了新婚夫妇的背影足印。天下唯其知音难觅,如今“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新婚宴尔情投意合的一对璧人,清风盈袖,衣袂飘飞,相依日升月落,朝霞晨露;携手绿树繁花,飞鸟虫鸣,登时人间如诗如画,泉涌般的诗情也悄然迸发,把酒吟诗赋文,填词作曲,弹琴作画,唱和切磋,孜孜不倦,举手投足道不尽绵绵情谊,琴瑟和鸣诉不完快意温馨,这应就是世人口中的只羡鸳鸯不羡仙。

榴阁因庭院中栽种石榴树得名,仲夏五月正是石榴花开的季节,看繁花朵朵,如霞绽放,沐浴爱河的新嫁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立时文思荡漾,展笺提笔写出了《庭榴》一诗:

移来西域种多奇,槛外绯花掩映时。不为秋深能结实,肯于夏半烂生姿。翻嫌桃李开何早,独秉灵根放故迟。朵朵如霞明照眼,晚凉相对更相宜。

石榴籽粒众多,在古代即象征婚后子女繁衍,儿孙满堂。石榴花无意苦争春,仲夏开放,花开虽迟,却火红如霞。这个敏感细腻的女子如此巧妙地托物言志,分明暗示虽是续弦继室,但这份迟来的爱情依然如火般炽热、如霞般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