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中华家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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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省事止足诫兵养生归心(1)

省事第十二

【原文】铭金人云:“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至哉斯戒也!能走者夺其翼,善飞者减其指,有角者无上齿,丰后者无前足,盖天道不使物有兼焉也。古人云:“多为少善,不如执一;鼯鼠五能,不成伎术。”近世有两人,朗悟士也,性多营综,略无成名,经不足以待问,史不足以讨论,文章无可传于集录,书迹未堪以留爱玩,卜筮射六得三,医药治十差五,音乐在数十人下,弓矢在千百人中、天文、画绘、棋博,鲜博、鲜卑语、胡书、煎胡桃油,炼锡为银,如此之类,略得梗概,皆不通熟。惜乎,以彼神明,若省其异端,当精妙也。

【译文】有一尊铜人的背上铭文:“不要多话,多话就多挫折;不要多事,多事就多祸患。”这一训诫多么正确啊!能跑的,不长翅膀;会飞的,缺少脚趾;有角的,没有上齿;后腿长的,前足退化,这大抵是大自然不让动物兼具各种长处。古人说:“干得多,而很少有干得好的,不如专心干好一件事;鼯鼠有五种技能,却没有一种技能管用。”近世有两位,都是聪明颖悟的人,兴趣广泛,却毫无一点名声,因为他们的经学知识经不起盘问,史学知识经不起探讨,文章没有可流传于集子上的,书法手迹不值得留存赏玩,为人卜筮六次只有三次准确,治病开药十次有五次出现差错,音乐造诣在几十人之下,弓矢技能在千百人里算中等,至于在天文、绘画、棋艺、鲜卑语、胡人文字、煎胡桃油、炼锡成银之类事情上,只了解些大概情况,都不精熟熟练。可惜呀,凭他们的灵气,如果割弃其他的爱好,肯定在某个方面能达到精妙的程度。

【原文】上书陈事,起自战国,逮于两汉,风流弥广。原其体度:攻人主之长短,谏诤之徒也;讦群臣之得失,讼诉之类也;陈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带私情之与夺,游说之俦也。总此四涂,贾诚以求位,鬻言以干禄。或无丝毫之益,而有不省之困,幸而感悟人主,为时所纳,初获不赀之赏,终陷不测之诛,则严助、朱买臣、吾丘寿王、主父偃之类甚众。良史所书,盖取其狂狷一介,论政得失耳,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为也。今世所睹,怀瑾瑜而握兰桂者,悉耻为之。守门诣阙,献书言计,率多空薄,高自矜夸,无经略之大体,咸秕糠之微事,十条之中,一不足采,纵合时务,已漏先觉,非谓不知,但患知而不行耳。或被发奸私,面相酬证,事途回穴,翻惧僭尤;人主外护声教,脱加含养,此乃侥幸之徒,不足与比肩也。

【译文】给人主上书陈事的做法,起源于战国时期,到了两汉,此风流行更广。推究它的体制,指责人主长短的,是谏诤之臣;批评群臣得失的,是好讼之辈;陈说国家利害的,是对策之徒;利用感情使人主作出决策的,属游说之类。归总这四类人的做法,都是贩卖他们的诚心来换取官位,出售他们的言论来求得利禄。有的无丝毫益处,反而会有使人主不省悟的困扰,即使侥幸使人主觉悟,当时被采纳,他们起初虽能获得不可估量的奖赏,最后还是会陷于不可预测的诛杀,这就是严助、朱买臣、吾丘寿王、主父偃这类的很多人。优秀史官所记录的,大概只选取洁身自好、耿介不阿的人,以评论时政得失罢了,但这不是谨守法度的士君子所做的。现在我们看到,怀“美玉”、佩“异香”的德才兼备的人,都耻于干这种事。那些守候公门,趋赴朝廷,给皇帝献书言计的人,大都空疏浅薄。自我吹嘘,没有治理国家的方略,都谈些秕糠之类的琐事,十条建议中,没有一条值得采取,即使偶有与实际切合的意见,却早已被先觉者提出。不是人们不知道,只担心知而不实行罢了。甚至有些献书言计者被揭发包藏私心,当面与人对质,他们反会愧惧交加;即使人主为了对外维护朝廷的声誉和教化,或许对他们加以包涵,但这是些侥幸之徒,不值得让人与他们比肩为伍的。

【原文】谏诤之徒,以正人君之失尔,必在得言之地,当尽匡赞之规,不容苟免偷安,垂头塞耳;至于就养有方,思不出位,干非其任,斯则罪人。故《表记》云:“事君,远而谏,则谄也;近而不谏,则尸利也。”《论语》曰:“未信而谏,人以为谤己也。”

【译文】处于谏诤者的位置是纠正国君的过失,这就必须先使自己处在能够说话的地方,并且应当尽量匡助和襄赞人君,决不可苟且偷安、垂头塞耳。至于侍奉国君,要有方法,不要超越职权,如果干涉职责以外的事,就会成为朝廷的罪人。所以《礼记·表记》说:“侍奉国君,如关系疏远,却要去劝谏,此行为就是谄媚了;如关系亲近,而不进谏,那就是受禄而不尽职了。”《论语·子张》说:“未取得国君的信任,就去劝谏,国君会认为在毁谤自己。”

【原文】君子当守道崇德,蓄价待时,爵禄不登,信由天命。须求趋竞,不顾羞惭,比较材能,斟量功伐,厉色扬声,东怨西怒;或有劫持宰相瑕疵,而获酬谢,或有喧聒时人视听,求见发遣;以此得官,谓为才力,何异盗食致饱,窃衣取温哉!世见躁竞得官者,便谓“弗索何获”;不知时运之来,不求亦至也。见静退未遇者,便谓“弗为胡成”;不知风云不与,徒求无益也。凡不求而自得,求而不得者,焉可胜算乎!

【译文】君子应当坚守正道,崇尚德行,蓄积声望,等待时机,即使仍然不能晋升官禄,实在是由于天命。为达到某种需求而索求奔走,不顾羞耻,与人攀比才能,衡量功绩,声色俱厉,怨东怨西,有人甚至以宰相的缺点为要挟,从而获得官禄;还有人喧闹扰乱人们的视听,求得被安排录用。用这些手段求得官职,还声称自己有才干与能力,这与偷食致饱、窃衣取暖有什么分别呢!世人看见那些躁进奔走而得官的人,就说“不去追求怎能获得官位呢”;可不知道时运一到,不去追求官位也会来的。看到那些恬静谦让而没得到官职的人,又说“不做怎么会成功呢”;却不知道不到风云际会之时,徒然追求也是无益的。世间那些不追求而有所得,或追求而无所得的人,怎能算得过来吗!

【原文】齐之季世,多以财货托附外家,喧动女谒。拜守宰者,印组光华,车骑辉赫,荣兼九族,取贵一时。而为执政所患,随而伺察,既以利得,必以利殆,微染风尘,便乖肃正,坑阱殊深,疮痏未复,纵得免死,莫不破家,然后噬脐,亦复何及。吾自南及北,未尝一言与时人论身分也,不能通达,亦无尤焉。

【译文】北齐末世,不少人用钱财去请托依附外家,通过得宠女子去请托求官。那些被任为地方官吏的,印绶光鲜华丽,车马高大,荣耀兼及九族,富贵取于一时。可一旦被执政者忌恨,随之对他们考察调查,那些得利的,也定会因利而遇到危殆,只要稍稍染上仕途恶习,背离为官应有的严肃原则,陷阱是很深的,创瘢是不能平复的,纵能免过一死,却没有不家道破败的。到了这种程度才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从南方走到北方,从未与时人谈过一句有关自己资历的话,这样虽然不能官运显达,但也绝无怨言。

【原文】王子晋云:“佐饔得尝,佐斗得伤。”此言为善则预,为恶则去,不欲党人非义之事也。凡损于物,皆无与焉。然而穷鸟入怀,仁人所悯;况死士归我,当弃之乎?伍员之托渔舟,季布之入广柳,孔融之藏张俭,孙嵩之匿赵岐,前代之所贵,而吾之所行也,以此得罪,甘心瞑目。至如郭解之代人报仇,灌夫之横怒求地,游侠之徒,非君子之所为也。如有逆乱之行,得罪于君亲者,又不足恤焉。亲友之迫危难也,家财己力,当无所吝;若横生图计,无理请谒,非吾教也。墨翟之徒,世谓热腹,杨朱之侣,世谓冷肠;肠不可冷,腹不可热,当以仁义为节文尔。

【译文】王子晋说:“帮人做饭的人,能尝到美味;帮人殴斗的人,可能要受伤害。”这是说,别人做好事,应当去参加,别人干坏事,便要避开,不要帮别人去做不仁不义之事。大凡对社会有损害的事,都不可参加。走投无路的小鸟投入怀中,仁慈的人总会怜悯它;何况敢死的勇士来投奔我,能弃之不管吗?伍员将后半生寄托在渔舟上,季布藏身于广柳车中,孔融匿藏张俭,孙嵩匿藏赵岐,这些都是前代人所崇尚的,也是我所信奉的,即使因此而获罪,我也心甘情愿,死而瞑目。至于像郭解代人报仇,灌夫怒责田蚡为朋友争地,都是游侠的作为,不是君子应当干的。如果有逆乱犯上的行为,得罪了人君和父母,就不值得同情。亲戚朋友遇到危机,尽家中的财物与自己的能力去解救,不应当吝惜;如果是有人横生心计、无理请求,就不是我要你们同情的了。墨子一类的人,被称为热心肠;杨朱一类人,则被称为冷心肠。人生在世,肠不应冷,但也不可热,应当遵循仁义节制言行。

【原文】前在修文令曹,有山东学士与关中太史竞历,凡十余人,纷纭累岁,内史牒付议官平之。吾执论曰:“大抵诸儒所争,四分并减分两家尔。历象之要,可以晷景测之;今验其分至薄蚀,则四分疏而减分密。疏者则称政令有宽猛,运行致盈缩,非算之失也;密者则云日月有迟速,以术求之,预知其度,无灾祥也。用疏则藏奸而不信,用密则任数而违经。且议官所知,不能精于讼者,以浅裁深,安有肯服?既非格令所司,幸勿当也。”举曹贵贱,咸以为然。有一礼官,耻为此让,苦欲留连,强加考核。机杼既薄,无以测量,还复采访讼人,窥望长短,朝夕聚议,寒暑烦劳,背春涉冬,竟无予夺,怨诮滋生,赧然而退,终为内史所迫:此好名之辱也。

【译文】以前我在修文令官署的时候,一些山东学士和关中太守争论历法问题,总共有十几个人,纷纷扰扰地争论了好几年,内史发文牒请议官评定此事。我提出说:“大概儒生们所争论的,可分为四分历和减分历两家。历算天象的要点,可通过日晷仪的影像来测定;现在由此来检验两种历法中有关春分、秋分、夏至、冬至以及日蚀、月蚀的情况,可发现四分法疏略而减分法周密。疏略者声称政治法令也有严有松,日月的运行也相应会有不足或超前,并不是历法计算的误差;但细密者却说日月运行有快有慢,用准确的方法来计算,可提前知道它们运行的情况,这与灾祸、吉祥无关。使用疏略的四分历,可能隐藏伪诈而失却真实;使用细密的减分历,可能顺应了天象而违背了经义。而且议官所知道的,不可能比争论双方更精确,而浅薄者去裁判高深者,怎能让人相信呢?这件事既然不属法律法令的范围,希望不要去裁断谁是谁非。”整个官署的人不管地位高低,都认为我的看法对。有一位礼官却认为这样做是一种耻辱,苦苦地要求不放下这个问题,想方设法地对两种历法去进行考证。他对这方面的知识本来就少,又无法实地测算,回过头来,仍去采访争执双方,想由此判断二者的优劣。他们早晚聚在一起议论,由寒到暑,从春到冬,劳累烦苦,最终不能作出判断,抱怨讥嘲之声滋生,只得惭愧退场,最后还被内史搞得十分窘迫:这是好出风头所招惹来的耻辱。止足第十三

【原文】《礼》云:“欲不可纵,志不可满。”宇宙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穷,唯在少欲止足,为立涯限尔。先祖靖侯戒子侄曰:“汝家书生门户,世无富贵;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婚姻勿贪势家。”吾终身服膺,以为名言也。

【译文】《礼记》里说:“人的欲望不能太放纵,志向也不可以太盈满。”宇宙那么大,也可以达到他的极限,然而人的欲望却古代人物是没有止境的,只有寡欲知足,为自己划定一个界限。先祖靖侯告诫子孙们说:“你们的家是书香门第,历代都不是享受荣华富贵之人;从今以后,你们步入官场,不能做那些俸禄超过二千石的官;婚姻大事也不可以贪图对方有权势。”我一辈子都相信这些话,把它当作至理名言。

【原文】天地鬼神之道,皆恶满盈。谦虚冲损,可以免害。人生衣趣以覆寒露,食趣以塞饥乏耳。形骸之内,尚不得奢靡,己身之外,而欲穷骄泰邪?周穆王、秦始皇、汉武帝,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不知纪极,犹自败累,况士庶乎?常以为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顷,堂室才蔽风雨,车马仅代杖策,蓄财数万,以拟吉凶急速,不啻此者,以义散之;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

【译文】天地鬼神所遵从的道理,都是厌恶盈满。只有谦虚淡泊,可以免除灾祸。人活在世上,穿衣能御寒,饮食能充饥就足够了。就算照顾自己身体方面,也不应该奢侈,自身以外的事情,还能穷奢极侈吗?周穆王、秦始皇、汉武帝,富有天下,贵为天子,但他们不知道满足,最终自己毁了自己,更何况普通百姓呢?我常以为,一般二十口人的家庭,奴婢再多,也不可超出二十人,良田十来顷,房屋只求能遮风雨,车马只求能够代步,自家积蓄几万钱财,以预备婚丧急事之用,有更多钱财者,就应该仗义疏财;如果达不到这个数目的话,也不能通过不正当的手段获取。

【原文】仕宦称泰,不过处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后顾五十人,足以免耻辱,无倾危也。高此者,便当罢谢,偃仰私庭。吾近为黄门郎,已可收退;当时羁旅,惧罹谤,思为此计,仅未暇尔。自丧乱以来,见因托风云,徼幸富贵,旦执机权,夜填坑谷,朔欢卓、郑,晦泣颜、原者,非十人五人也。慎之哉!慎之哉!

【译文】当官要做得安稳,就不要做超过中等级别的官,比自己更高职位的有五十人,比自己职位更低的有五十人,这样的位置足以免除没有官做的耻辱,也一般不会有因为贬官而发生家破人亡的事情。假如皇帝赐的官位,高于这个标准,便应该谢绝上任,安居家中。近来我担任黄门侍郎这个官职,就应该可以告退的了,但做官的时候,我一个人客居他乡,怕这样遭来别人的诽谤议论,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只是没有机会付诸实际罢了。自从丧乱发生以来,我看到一些趁机而起,侥幸得到了荣华富贵的人,早上还掌握大权,晚上便已经尸填坑谷;或者早上还像卓氏、程郑那样乐观豁达的,晚上就只能哭哭啼啼像颜渊、原思了,这样的人不止十人五人。你们务必要谨慎小心啊,要谨慎!

诫兵第十四

【原文】颜氏之先,本乎邹、鲁,或分入齐,世以儒雅为业,遍在书记。仲尼门徒,升堂者七十有二,颜氏居八人焉。秦、汉、魏、晋,下逮齐、梁,未有用兵以取达者。春秋世,颜高、颜鸣、颜息、颜羽之徒,皆一斗夫耳。齐有颜涿聚,赵有颜冣,汉末有颜良,宋有颜延之,并处将军之任,竟以颠覆。汉郎颜驷,自称好武,更无事迹。颜忠以党楚王受诛,颜俊以据武威见杀,得姓已来,无清操者,唯此二人,皆罹祸败。顷世乱离,衣冠之土,虽无身手,或聚徒众,违弃素业,徼幸战功。吾既羸薄,仰惟前代,故置心于此,子孙志之。孔子力翘门关,不以力闻,此圣证也。吾见今世士大夫,才有气干,便倚赖之,不能被甲执兵,以卫社稷;但微行险服,逞弄拳腕,大则陷危亡,小则贻耻辱,遂无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