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最后的神话:诗人自杀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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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钱林森

大凡谈论死亡都是需要智慧和勇气的,因为在我们的生活中,人们越来越倾向于回避忌讳谈论死亡,总想远远的逃离死亡,于是谈死色变,生怕一语成谶。然而宇宙万物,哪个生命能逃脱回到零,回到来处?对于世俗之人来说,人生最大的事莫过于自身死亡之事了,它是人类一切激情欲望内驱力创造力的发端,也是人间一切不公邪恶的肇源地。生死大于天。因而古今中外那些先哲、先圣,那些文人墨客在谈论人生无法回避的生死问题时,无不表现了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与死亡对话不像花前月下漫步时向情侣倾吐爱意那样轻松和愉悦,与死亡对话,意味着与死神亲近,并与它同行。而探讨诗人自杀,这更是一个危险的游戏,稍有差池,便会难以自拔。这真得有大智大勇才行。

本书作者冒键君1999年春在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所访学时是我的一位高访学者,他作为一个真正学者的人品和睿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他对比较文学产生兴趣是因为他喜欢比较文学研究开放的理念和方法。那时他就跟我谈到关于诗人自杀的话题,后来为了参加我主持的“中外作家与中国文化”课题的研究,便暂时放弃了。冒键君原先是搞鲁迅研究的,发表过不少高质量的论文,对文学理论的研究也颇有建树,出过一本《作家文化场论稿》的着作,获得过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而当他一旦走进比较文学的领域,依然显示出厚实的治学修养。他在参加我主编的“中外作家与中国文化”丛书美国卷的写作过程中不计名利得失,日以继夜查阅资料,撰写书稿12多万字,为美国卷的成功出版和获得好评作出了重要贡献。现在他又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完成了他一直想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写完了他一直想写的一本着作,我为他感到高兴,这是他迟早要实现的一个心愿。

古今中外的哲人都把“死亡”当成一门崇高的学问,潜心研究。蒙田就说过,“推究哲理就是学习死亡。”伟大的托尔斯泰也曾对高尔基说过:“如果一个人已经学会了思想,那么不管他可能思考什么,他都总是在思考他自己的死亡。所有的哲学家也都是如此。”

披阅中外哲学史宗教史文学史,莫不都把死亡作为基本命题,将“破生死、超生死”当作最高要义。在智慧大师们看来,人可以臣服于死,也可以蔑视于死,但在死亡到来之前,要使生命首先成熟,以至达到一种极至。只有勇于正视并接受否定的东西,生命才能显示出活力;只有参悟了生死奥秘和宇宙真谛,拥有了坚如磐石的生死智慧;我们才能透过一切生存假象,成为一个精神自由的人,从而高昂起精神的主体性,变被动为主动,珍惜生命,热爱生活,真实而安然地度过自己的一生。那些自杀的诗人,他们在最后超越人性大限的宗教信仰般殉道精神的驱使下,对庄严净土的执着追求,对死亡的决绝的选择,充分展示了生命极脆弱又极坚强的丰富内核——其难以解释的无常无奈与其不可逼视的庄严和尊贵。诗人深刻的死亡意识以及一种自觉承担苦难又在苦难中得到了升华的生命境界,对于打破现世里人们浑浑噩噩的混世态度,激跃起生命力的升腾向上显然具有一种振聋发聩的作用,正是他们烛照了我们“诗意生存”的信念,坚定了我们面对虚无宿命时的永不臣服。这或许是我们阅读《最后的神话——诗人自杀之谜》这本着作后体会最深的地方。

诗人为什么要自杀?这个话题在学术界并非没有讨论。但是从比较文学的视角系统地创造性地加以研究,冒键君却是第一个,其学术价值毋庸置疑。作者由东西方诗人的死亡观切入,追溯到文学作品中的死亡情结和自杀母题,再进一步分析诗人自杀的社会心理和个人内在的心理动力,最后从神话思维这个独特的视角加以观照,层层深入,步步紧逼,直到揭示谜底。这使得这本着作思路清晰,思维缜密。但本书读来让人感到耳目一新的是它把一个本来很沉重的话题却阐述得富有诗情,冒键君说他早年曾有过当作家和诗人的梦想,在他的潜意识里或许一直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梦想,因而全书通篇都充溢着作者对诗人的同情之心,诗人自杀这样一个在常人眼里不可理喻的行为在他笔下得到了充分的合理的诗化理解,作者在清醒地向我们描述那些自杀诗人的个案,解释他们创造的一个个扑朔迷离的神话时,在字里行间充分表现了他的诗人情怀和激情以及一个学者灵动的思维。哲学、伦理学、创作心理学、精神分析学、接受美学、神话诗学等古代的现代的后现代的理论的自然的融合,与大量生动、血肉饱满的案例的相互印证,以流畅清新的语言表达出来,避免了一般理论和叙述史实类文本的枯燥乏味。这使得这本书具有了文学性,也增强了它的可读性。这些年我们常常呼吁文学研究及其表达要回归文学,这本着作可以说做了一个很好的呼应。

作者多少在借古今中外诗人的酒杯浇他自己胸中的块垒,但学术的规范又或多或少阻挠或防范着他的诗情的泛滥,这也许是作者在写作这本书时感到困惑的地方,然而这并没有妨碍作者对诗人自杀之谜的思索和对诗人不同生命情境的感悟以及富于个性化的流畅的表达,这恐怕得益于作者的学术智慧和勇气了。

我相信读者会喜欢上这本书的,只要用心去读,一定能从书中找到与自己共鸣的思想,也一定能得出自己所了悟的生命的哲理与文学的真谛。我也衷心的祝愿作者把生命高高举在尘俗之上,以洞照人生奥秘的智慧,在学术的园地里不断耕耘,收获更多更美的希望!

(作者系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