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重生:汶川大地震三周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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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女警察汪敏和丈夫李胜有经历了一场残酷的人生历程。

汪敏是北川东城派出所民警,丈夫李胜有也是警察,在北川公安局缉毒大队当缉毒警。两个人是在上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的时候由相识到相爱的,经过五年的甜蜜热恋,于去年春天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婚后的生活对这一对警察夫妻来说,和婚前几乎没什么两样。两人经常都不回家,新搬来的邻居还以为这家根本就没人住呢。

5月12日地震发生时,汪敏正在上班,忙着调解一桩纠纷。所里一个叫罗红军的警员因为忙工作经常晚回家,引起妻子强烈不满,找所长告状来了,所长指名要她处理一下。汪敏正和那位妻子谈心,突然,大楼剧烈晃动起来了,汪敏喊了一声:“地震了!”拉起罗红军的妻子冲出办公室,刚刚跑出几步远,楼房便坍塌了。汪敏只听见耳边哗啦一阵乱响,紧跟着头顶上起了一阵大风,便被一块预制板压在了下面。短暂的沉寂之后,响起了高一声低一声的惨叫声和呼救声。汪敏使劲喊道:“同志们别慌,想法自救啊。谁出去了再救别人。”她两只手紧紧地护着腹部,那里面有她和丈夫爱情的结晶啊,宁肯自己伤胳膊伤腿,也不能叫宝宝受到一点儿伤害啊!此时,身处危境中的她一想到肚子里的小宝宝,幸福感瞬间盈满整个心房,她感觉到了宝宝在宫房里正伸胳膊踢腿哪,于是勾着身子喃喃地说道:“宝宝乖,妈妈的心肝儿,别乱动了,妈妈一定带你出去,听话。”她在黑暗中努力寻找着有光亮的地方,哪怕是微小的光亮,因为有光亮就有出去的可能,那可是通往自由的光明之路啊!呵,身子左侧有一丝光亮,她弓起身朝那光亮摸索而去,她的膝盖不时跪在坚硬的东西上,针扎一样的疼,她咬着牙关坚持着,一步,两步,三步……终于艰难地爬到了那光亮跟前,伸手一摸,原来是两块预制板倒塌在一起相互支撑着留出的空隙,很小,根本爬不出去一个成年人。只有等待外面来人救援。“有人吗?我是汪敏。”她大声叫喊着。很快有了回应:“汪姐,我是小乔,你在哪儿啊?”汪敏喊:“我在废墟底下出不去,你呢?”小乔答:“也在底下压着呢。汪姐你没伤着吧?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吧?”

“没有,都没有。你呢?”

“胳膊好像折了。”

“坚持住,会有人救咱们的。”

“放心吧,我会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可在汪敏心里却觉得时间似乎停滞了。

怎么过得这么慢啊,仿佛过了一年又一年。不时响起“咔嚓”、“哗啦”的声响,汪敏猜想有人在实施自救。但愿大家都活着出去。她这样想着,终于,响起了一个惊喜的欢叫声:“我出来了!我出来了,同志们,我是大高,我这就去找人来救你们,坚持住啊!我走了。”黑暗中响起激动的回应:“太好了大高,快去叫人吧。”

“大高谢谢你啦。”汪敏精神为之一振,连忙告诉宝宝说:“听到了吧宝贝?高叔叔出去叫人来救咱们来了,耐心等着吧,咱娘俩跟叔叔阿姨们都有救了!”救援队很快就在大高的引领下赶来了。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喊道:“民警同志们,我们是解放军,来救你们来了。”废墟底下的人纷纷喊道:“谢谢解放军同志!”

“向解放军致敬!”然后又纷纷喊:“先救汪姐吧,她肚子里有孩子。”

“对对对,解放军同志,先救孕妇。”

“汪姐,你在哪儿,快告诉解放军同志。”汪敏感动了,激动地喊:“我不要紧,还是先救有伤的同志吧。”有人喊:“你情况特殊,先救汪姐。”大高的声音:“汪姐你快告诉我们你在哪儿,先救孩子要紧。”汪敏连声喊:“谢谢,谢谢同志们!”汪敏感觉到自己的头上,响起了脚步声和棍棒碰撞瓦砾的声响,知道救援开始了。很快,左侧的微弱光亮越来越大了,又过了一会儿,豁然大亮,紧接着出现了几个年轻的军人,汪敏激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一个军人向她伸过来一条胳膊,说道:“来,大姐,抓住我的手。”汪敏把自己的手递到军人手中,弓起身,护住肚子,借助军人那只手的力量,一点点一点点地朝豁口挪去,最终安全地挪了出去。汪敏做了一个深呼吸,连声对军人们说着:“谢谢,谢谢!”她看见了废墟上惊慌失措的人们、动不了的车子、严重裂缝的房子,甚至还有刚刚被转移到空地上的伤员和遇难者……一座城市,就在一瞬间改变了模样。那一刻,她真切地意识到,这是一场极其严重的灾难!

身为人民警察的她已经顾不上和家人联系了,当即和同事们一起投入了紧张的救人行动中。所长顾及她的身体状况,安排她到公安局指挥中心,守着3部抢出来的值班电话,向不断打来电话的焦虑群众澄清谣言、通报信息、解除疑惑、安抚人心。整整一夜,她没有吃一口东西,没有合一下眼。一直到凌晨5点钟,汪敏才知道这次地震的震中是汶川,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也不知道住在汶川的妈妈、奶奶、外婆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她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用手机往娘家里打电话,直到电池用完了,也没有联系上任何亲人。倒是丈夫来了电话,问她是否平安,然后告诉她,他也平安,奉命去汶川救援了。

晚上10点多钟,下起雨来了,开始是小雨,淅淅沥沥的,天地间像扯起了丝线帘子。大概在一个钟头后大了起来,噼噼啪啪的雨声响在临时搭起的帐篷上,她那本来就烦乱的思绪,让这雨落得更无条理。阴冷的寒意浸上心来,只觉暗夜里的一切都变得冷如冰霜了。当晚11点多,所长对汪敏说,有去汶川的救援车队,她可以搭车回去看看。汪敏心动了,她是多么想回去看看啊!可是她的职责告诉她,不能走,不能,家里的事和国家的事比起来,再大也是小。同事们忙得不可开交,她走了,她的工作交给谁?她对所长说:“谢谢领导关心,家里有当地政府和救援队呢!”13日下午,汪敏终于接到了舅舅从汶川打来的电话,舅舅哭着告诉她:“家里的房子全都倒了,咱家10个人下落不明,找不着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房子倒了可以再盖起来,可人没了就再也不会有了。怀着极度焦虑、复杂的心情,她不断地用做事来冲淡自己的担忧。抬水、搬方便面、接电话、给大量的电池充电,她全身心地做好每一件事情,以消磨自己的担心。

15日凌晨,丈夫李胜有从汶川回来了,她一头扑进丈夫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光是流泪。丈夫关切地端详着她,确信她没有受伤,再抚摩一下她的肚子,只说了一句:“敏,咱们都是幸运的人哪!”看见他走得已经明显肿胀的双脚,汪敏心头充满了不祥的预感。李胜有拿出手机,她看到了丈夫用手机拍下的灾后老家的画面:原本5层的楼房,已经下陷了3层,顶楼的一角直接压在了临近一幢楼房的三楼。到处是砖块和断裂的预制板,亲人们的住房全部被滑坡的山体所掩埋。那一刻,她泪如泉涌,她明白了,亲人们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夜深了,身心疲惫的汪敏却无法入睡。只要一闭眼,就好像看到亲人们正看着她。

两个选择摆在了汪敏眼前,要么,回一趟汶川,看一看曾生活多年的家乡,看一看曾经其乐融融但已经不复存在的家,去寻找哪怕还有一线生存希望的亲人们;要么,选择留下,继续自己难舍难离的公安工作,继续帮助灾区人民,把自己的爱留给那些生还的人们。最终,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留下。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汪敏听到了越来越多的噩耗:派出所两位失踪的民警依然没有音信;民警大高、小乔的父亲在地震中遇难;所长在这次地震中失去了妻子和孩子。她在为战友们的不幸遭遇悲伤的同时,也被他们的坚强深深地震撼!这些痛失亲人的战友们,依然忍着悲伤,继续战斗在抗震救灾的第一线,把自己的生命和热血融入抗震救灾的生死拼搏中。组织上知道汪敏的遭遇后,特意安排她休息两天,还让李胜有陪在她的身边。地震以来,她一直不分白天黑夜地工作着,确实感觉很疲劳了,但她希望自己很忙,觉得只有不断工作才能将自己麻痹。否则,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母亲,想起奶奶,想起没有音信的亲人们!

汪敏打起十二分精神,到一所中学的安置点发放物资,维持治安秩序。一进校门,她就看见一群小志愿者在这里忙碌。天已经很黑了,他们都没有回家,还在搬运救灾食物和水。这些平日里连家务都不怎么做的孩子,今天却主动地搬运着二三十斤重的物品,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责任。那一刻,她除了感动,还是感动。她顺着安置受灾群众的教室一间一间挨着看、挨着走、挨着问,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他们、安慰他们。坝子里,一位和她奶奶差不多岁数的老大爷正颤巍巍地踩在板凳上晾毛巾,她急忙上前帮他晾好,叮嘱大爷要注意安全。那一刻,她又想到了自己的亲人们。她想:只要他们能从废墟里活着走出来,就一定会有好心的警察、好心的医生、好心的志愿者像我们一样关心他们、照顾他们。因为在灾难面前,所有的人都是一家人。

这一天的中午,汪敏正在帐篷里吃饭,余震发生了,废墟哗啦哗啦乱响。待余震刚过,汪敏就听见有人哭喊:“快来人哪,有人砸里边了,快来人哪……”她出了帐篷,看见一个妇女正在一处倒塌的废墟前跳着脚地召唤人,她大声喊:“大嫂,别急。”转身又喊,“胜有,胜有——”喊了几声,丈夫答应着从另一处帐篷里跑了出来。“有事吗小敏?”汪敏指指那个妇女,急促地说道:“有人压里边了,快去救人!”李胜有一听,毫不犹豫地冲到废墟前,问那个妇女:“几个人砸里面了,大嫂?”妇女回答:“就一个,我老公公,他非得上里边拿东西去,谁想到……”李胜有登上废墟顺着一个空间试探着钻了进去。汪敏不放心地看着丈夫的行动,心提到了嗓子眼。过了好长时间,李胜有一直没有动静,更不见他出来。她着急了,走到废墟前,大声喊:“胜有,怎么样了啊?”里面传出胜有的回答:“老人太胖,还昏过去了,我弄不动他呀。”汪敏一听,连忙喊:“等着,我帮你。”奋不顾身地就往那个豁口钻。那个妇女喊:“警察同志,你别进去,你还怀着孩子哪。”她摇摇手:“没事的。”她刚钻进去,靠近丈夫,头顶上悬着的一块预制板便塌落下来了,只听一阵哗啦啦声响,汪敏两口子全都被严严实实地捂在了下面。那位妇女吓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边高喊着“救命啊”,一边找救援人员去了。

房子倒塌的最初时刻,汪敏看不见李胜有,只能摸索着向他那边靠拢。汪敏和李胜有之间挡着一块坚硬的木板,李胜有喊:“小敏,你怎么样啊?伤着没有啊?”汪敏喊:“没有。”李胜有说:“孩子也没事吧?”汪敏说:“没事。胜有,那位老人怎么样了啊?”李胜有答:“情况不好,他的脑袋受伤了,推他一动不动。”汪敏叹了口气:“可怜的老人。胜有你受伤没有啊?”

“胳膊划了一道小口子,算不了什么。小敏你等着啊,我救你出去。”汪敏的手不停地抓挠着碎石,终于从木板和碎石间的缝隙里把手伸了过去。她抓着李胜有流血的胳膊了,汪敏感觉很湿,还有股腥气,她明白那是流出来的血。她使劲抓着他颤抖的手臂问:“你疼吗?”李胜有坚定地说:“不疼,没事儿。别忘了,我是男人!”汪敏还是不放心地说:“我看不见你。”过了一会儿,李胜有问:“有没有东西压在你身上?”汪敏哽咽了:“没,没有。”李胜有急着喊:“你骗我。”然后他就艰难地伸出胳膊,从缝隙里伸过来,扒拉着压着汪敏的碎石,汪敏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你别管我。”李胜有鼓励着她:“汪敏,挺住啊。”汪敏说:“我是怕你——”她又抓住他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放在胸前。

李胜有用一只手使近扒着,但刚刚掏出一个空间,马上又被余震填平了。两人被余震推向了不同的方向。李胜有继续扒着:“汪敏,你怎么样?”汪敏声音微弱:“我,我被压住了。”李胜有说:“汪敏,你别急,不要说话了。”汪敏轻声说:“我受不住了,胸口堵得慌啊!”汪敏剧烈喘息。李胜有叮嘱她不要说话了,开始用双手扒着面前的碎砖,循着汪敏的方向掏。其实,就在余震中,他的一条腿断了。此刻,汪敏没有了声音,李胜有吓了一跳,以为她窒息了。

李胜有也无力大喊了,他抓住一块碎砖,使劲敲击得暖气管子叮当叮当地响。汪敏是被余震的烟气熏迷糊了,这会儿,渐渐被他的敲击声唤醒,她使劲哼了一声。李胜有为了给她鼓劲,“汪敏!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汪敏断断续续地应着:“胜有,我……听见了。”李胜有激动地说:“我听到咱的孩子在说话了。”汪敏兴奋了一下子:“孩子?我们的孩子?可惜,我们都出不去了!”李胜有说:“不会的,我们能出去的!”汪敏说:“不知道,以后真的不知道怎样啦!我好怕!”李胜有拼命扒着碎石,终于能攥住汪敏的手了。汪敏攥紧李胜有的手哭了。李胜有难过地劝说:“别哭,你怎么样?”汪敏依旧哭着:“我就是憋得慌,不敢动,把这个洞……掏开……就……好多了。”李胜有使劲挺了挺脖子:“看来你这儿太严实,空气少。”汪敏气息微弱地说:“来,咱俩一起掏,掏大一点儿。”李胜有说:“汪敏,我们会出去的!”汪敏担忧地问他:“胳膊还流血吗?”李胜有的胳膊已经麻木了,脚却在流血,他咬着牙说:“别惦记我,不流了。”汪敏说:“为什么不流了?”李胜有抓了一把沙土把伤口糊住了。

两人昏迷了一阵,又开始求生地掏洞。李胜有掏不动了。

5天5夜过去了,尽管上面一直没有放弃挖掘,但解放军救援队预感到李胜有和汪敏生存环境的险恶,甚至觉得他们不能生还了。可是李胜有与汪敏像鼹鼠一样两面掏着洞口,洞口逐渐扩大,是爱情的力量让他们互相看见了对方。李胜有吃力地喊着:“汪敏,我的身子马上就可以过去了。”汪敏的眼睛极为明亮:“我过去,我过去。”她朝着李胜有爬过去了。她觉得如果没有李胜有的鼓励,她是很难坚持下去的。她用粘满泥垢的身体紧紧地拥抱着他,依旧感觉到人间从没有过的幸福和温暖。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汪敏狠劲去推开压在李胜有腿上的水泥板,但水泥板纹丝未动。他们已经坚持到了第七天,李胜有说话明显吃力了,他连搂住汪敏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他仍然努力搂住她。汪敏还要说话,但被李胜有制止了:“别动,如今空气也很宝贵,明白吗?”汪敏不再说话,她在李胜有的怀抱里急促地呼吸,那双美丽的眼睛汪着泪水,深情地看着他。李胜有说:“把心静下来,静下来,像我一样,吸气,呼气!”汪敏点点头,她的呼吸渐渐地平稳下来,李胜有用命令的口吻说:“我们谁也别说话,静静地坐一会儿,节约空气,嗯?”汪敏点点头,仍旧泪眼汪汪地望着李胜有。李胜有把嘴唇凑到汪敏的眼睛上,用舌头舔着汪敏的泪水。汪敏仰着脸,让李胜有舔着,她的泪水因之更多。李胜有看着汪敏的脸,他的嘴唇轻柔而缓缓地嚅动着,嚅动着……

他们都已感到某个时刻即将来临了。

汪敏偎在李胜有腿上,闭上了眼睛。李胜有凝视着汪敏。轻轻地,轻轻地,李胜有又一次吻了汪敏。李胜有感觉到这里的空气真的不够两个人用了,他要把有限的空气留给汪敏。他在心里说道:“我的汪敏,你要活着,只有你活着!孩子才会活着!”然后泪流满面。“来世再见,汪敏,孩子如果长大了,就说我爱他。”他像耳语一般说完,抓起一把土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用刀子划开了自己的大腿动脉,血流淌出来。他的身体抽搐着,两只手紧紧地扒着凸起的水泥碎块,越抓越紧,越抓越紧,然后突然松弛了,松开了。

一切都很安静。汪敏半是昏迷,半是睡眠,很静,很静。黑黑的废墟的内部,李胜有与汪敏静静地躺着。废墟的一角突然受到震动,有不少细细的沙土由水泥板的缝隙流下来,之后是一缕强烈的阳光。废墟里立刻亮了。一只黑色的蚂蚁在阳光中爬进废墟,探头探脑一阵之后,它爬到汪敏的身上,爬到她的脸上,爬到她的睫毛上。汪敏的睫毛动了一下,蚂蚁急急地逃开去。

汪敏醒了。强烈的阳光使她陌生,她躲避,在躲避中寻找,她寻找李胜有的脸。李胜有脸朝下,身体已经僵硬了。汪敏喊着,却不见回应。她推他,他仍无回应。汪敏扳过李胜有的脸,那是一张僵死的、满是沙土的脸。汪敏惊呆了,她慢慢擦拭着李胜有的脸,这个时候,她看见了李胜有右手紧紧攥着一把刀子。

汪敏晕倒了。她的肚子动了,孩子的蠕动让她苏醒了。想到孩子,她坚强一些了——丈夫走了,为了孩子,她要坚持,要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在睡与非睡之间,朦朦胧胧之中,她听到好像有人在急迫地叫她的名字,还叫着丈夫的名字,仔细听,似乎是同事在叫。她顿时来了精神,拼命呼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很快,汪敏听见自己的头顶上方有人在高喊着:“共产党员跟我来啊!”这声高喊,引来不少呼喊回应。汪敏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共产党员这个神圣称呼的分量,第一次感受到做一名共产党员是如此光荣!共产党员的形象,在她的心底变得高大如山!一种对英雄的崇拜油然而生!

“汪大姐,胜有哥,你们要坚持住啊,我们一定把你们救出来。那位老人怎么样了?”是同事小乔的声音。汪敏忍着泪水回答:“老人已经不行了。胜有他……他也不行了……”听见小乔喊:“快来帮忙扒,下面埋着的是一个孕妇!”汪敏听见头顶上方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钢钎撞击碎石的声音,知道前来救援的人都在与生命赛跑,在奋力救助中消耗着自己的体力,每个人肯定都是极度的疲惫了,但救人的信念支撑着他们顽强地坚持着。“坚持住啊汪姐。”是小乔在鼓励她。“为了孩子,你一定要挺住,汪敏。”是大高在喊。汪敏回应他们:“谢谢你们,我一定能挺住。”汪敏哪里知道,上面为了营救她,童刚、老范、唐山好汉石本贵会合了,他们与救援队的人联合扒人,连大型起重机都用上了。

突然,汪敏感到子宫在收缩、鼓胀,而且频率及强度正在逐渐增加,她心里说:糟糕,要生产了!不禁暗暗叫苦道:“宝贝啊宝贝,妈求求你了,你可不能这个时候急着来到人世间哪,妈待的这个地方可不能生产啊!”可宫缩越来越密、越来越痛了,大约3至5分钟收缩一次,每次持续30至40秒。她忍住疼痛,喊道:“快点儿救我呀,我……要……要生了……”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上头的人根本听不见。她只能忍受着,她感觉到胎儿开始下降了,好像到了骨盆,在压迫耻骨,疼痛的部位从上腹部转移到了下腹部。她小声呻吟起来,想起所长爱人对她说过,发生阵痛的时候,千万不要大呼小叫,声嘶力竭的哭喊会消耗太多力气,等到要生产时可能已经筋疲力尽了。她咬紧牙关坚持着,豆粒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头发很快就湿了,衣服也湿了。她一遍遍在心底里对自己说:坚持住汪敏,为了宝贝,为了胜有,为了所有关心帮助我们的人!剧烈的疼痛袭遍全身,她几乎要昏厥了,但一个强烈的信念支撑着她坚持,坚持,坚持……就在汪敏眼看就要休克的时候,盖在她头顶上方的最后一块预制板松动了。

汪敏已经听见嘎嘎的断裂声了。可是,她再也坚持不住了,脑袋一歪,昏厥过去了。终于扒开了一个洞,童刚身上拴着绳子往下跳,突然滚落一块水泥板,老范一把推开了童刚,大声吼道:“闪开,你不要命了?”童刚一闪,水泥板从身旁滚过去了,腾起一股烟尘,他的胳膊被刮去一层肉。童刚继续往下跳,老范一把拉住了他,他拼命挣脱了老范,声嘶力竭地喊:“放开,砸死我也要把他们救出来!”童刚跳下去了。老范知道他太愣,扑过去,用肩膀顶住一块预制板,咬牙坚持着。童刚黑着脸,抱着汪敏从老范的腋窝下钻了出来。

“她还活着!”童刚喊了一声,上面的人传递出去,将汪敏轻轻放在担架上。

童刚听见人们热烈地鼓掌,电视台记者对着镜头报道:“五天五夜,这位警察孕妇获救了!”半截预制板被众人抬走了。老范得以脱身,肩头火辣辣地疼痛,伸手一摸流血了。

童刚晃悠着跑出来,与老范紧紧握手。

突然,抬汪敏的人停下了。医生摸了摸汪敏的脉搏,痛惜地摇了摇头:“她不行了。”童刚心中一疼,打了个寒战,后背一阵阵发凉,大声喊:“赶紧人工呼吸呀,那是两条人命啊!”医生赶紧抢救,汪敏没有动静,但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在蠕动。医生忽然喊了声:“她肚里的孩子活着!”童刚和老范跑过来,挡着担架往军队帐篷里跑去。

女警察韩红正给别人的孩子喂奶。她很泼辣,当着那么多的人,就袒露着白白的胸脯,把奶头塞给孩子,孩子便吧唧吧唧地吸着。她认识汪敏,一见到汪敏,眼泪就下来了,嘶哑着呼喊:“汪敏,汪敏,你怎么样?”医生说:“孩子活着,马上手术。”童刚、老范和韩红在帐篷外等候着。童刚跟韩红说着话:“你跟汪敏是同事吧?”韩红点点头:“是啊,好惨啊,妈没了,孩子怎么活啊?”童刚说:“能救一个是一个,这样的好社会,只要生下来,就有办法活。”韩红敬佩地望着童刚:“说得好,谢谢你!”这个时候,帐篷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童刚和老范都笑了。韩红第一个扑进帐篷,望了望死去的汪敏。汪敏静静地躺在那里,浑身是血,脸上是一种圣洁的苍白。韩红抱着孩子哭了。医生长叹一声说:“这孩子命真大,你给孩子起个名儿吧!”韩红的胳膊搂得更紧了,望着童刚他们说:“孩子的爸爸姓李,也是我同事。”她的视线模糊了。童刚动情地说道:“孩子是从死人肚子里刨出来的,获得重生不容易,我看就叫李重生吧!”韩红点点头:“这个名字多好!”在场人们的内心震荡不已,猛抬头望去,吉祥的白云在废墟上空盘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