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重生:汶川大地震三周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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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这几天,阴雨连绵。藏族战士丹增?洛贵一直在闹情绪。他是童刚的战友,大家习惯称呼他“阿贵”。他没有当上写遗书的抢险突击队,实现他“冲锋第一人”的誓言。大地震发生后,一听到要组建抢险突击队的消息,他就跑到连部向连长指导员请缨,一定要加入抢险突击队。杨连长没在,张指导员架不住他软磨硬泡,答应他和连长商量一下。正说着,杨连长回来了,可他说什么也不批准,他说:“我说阿贵,我的突击队门槛可高了,以你的自身条件,不够格。”阿贵不服气,把自己的胸脯子拍得山响,大声说:“我哪一点儿不够格,连长你说,说嘛,我听听。”杨连长板着脸坐到办公桌前,将右胳膊往桌面上一支,说道:“掰完掌你就知道了。”阿贵犹豫了,因为他知道连长腕力很强,一般人是掰不过他的,就说:“你的意思是说,凡是能参加突击队的都必须掰过你,是吗?”连长笑笑:“不敢应战了吧?”阿贵不服:“干吗要考核腕力?”连长说:“废话,腕子力气小,能搬动废墟上的东西救人吗?”阿贵还想再争取:“连长,这突击不能只表现在搬东西上吧?别的方面我可厉害了,是吧指导员?”张指导员刚要说话,门外有人喊:“报告。”进来的是童刚,来找指导员的。指导员和他出去了。连长拍拍阿贵的肩膀说:“好了,别磨了,你的心情我理解。突击队只需要12个人,连里是综合考虑的。这次抗震救灾,咱们全连都要去一线,你不是一样为家乡人民群众立功?”阿贵只得作罢。

童刚他们突击队出发后的半小时,阿贵随大部队也整装开拔奔赴重灾区。行军的过程中,阿贵妻子秦婷一个人的婚礼在济南举行了。电话中,阿贵听到了秦婷的声音:“老公,我们在电话里夫妻对拜了,永结同心,百年好合!”阿贵含着眼泪说:“老婆,我永远爱你!”阿贵知道,虽然只有秦婷一个人的婚礼,但是,秦婷并不孤单,有亲属陪伴她,有上万名网友观看了婚礼,网友赞扬说:“心中有大爱,好人好梦,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阿贵感动一阵,赶紧忘记了婚礼,对阿贵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救灾。北川的每条大街小巷他再熟悉不过了,即便北川已经成为一片废墟,他也清楚自己的亲人被埋在哪些地方。但他并没有去营救自己的亲人,而是随战友们直接赶到人员受困面积最大的北川一中,他想:“我必须这么做,我是一名党员,一名解放军。所有北川人,都是我的亲人啊!”穿过北川县城的街道,阿贵带队经过了姑姑和叔姨曾经的住所。此时,楼房已全部坍塌,残垣断壁像一根根钢针刺痛了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他仿佛看到亲人们躺倒在废墟下面,浑身鲜血淋漓。他仿佛听到亲人们在呼喊救命,力竭而绝望。他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泛红的鲜血润唇而出,阿贵丝毫没觉得疼。他真想,真想冲到废墟上解救生死不明的亲人们啊。但他没有朝那边跨出一步,一步也没有。他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着:别怪我阿贵不近人情,我是一名解放军战士啊,我不能心里头只装着自己的小家,不能那么自私啊!他就这样眼睁睁地从亲人家的一堆堆废墟前义无反顾地走过去了,就像小时候老师讲过的“大禹治水”,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一心只想着为一方百姓治理水患,于是,他便有了一种慷慨和悲壮。他觉得,这一刻,自己更像是一个麻木的陌生人,只不过是一个压抑感情的陌生人。他知道,此时一步也不能停留,停下来恐怕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身不由己地走向亲人家的废墟,因此他的脚步急促而匆匆。

天空又飘起了雨,犹如苍天在哭泣,对阿贵来说,更像是心头在滴血。看不到的地方是远方,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忙碌了整日整夜,站在北川中学废墟里的阿贵有些恍惚了,似乎再也听不到咫尺外亲友们的呼吸。他跌坐在地,头脑非常清醒,可清醒之后又跌进更深的茫然。泪水夺眶而出,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可阿贵唯一能做的是让自己不要抽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第二天一大早,在北川的断壁残垣中,阿贵愈发感觉到家族灾难的临近。但他仍然像标枪一般坚挺在废墟上救人,因为他要把坚强传递给所有幸存者和还有生机的人。终于,噩耗从劫后余生的弟弟和妻妹那里传来:在北川的36位亲属,14人遇难,15人失踪,仅7人幸存。阿贵那一刻再也站不住了,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弟弟紧紧抱住他痛哭。那个时候阿贵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怔怔望着不远处亲人遇难的废墟,这位七尺硬汉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在旁人面前掩饰自己的伤痛,大声哭了。

这场劫难让阿贵失去了姑姑、姑父、姨父、侄儿、侄女……阿贵无法忘记他们的音容笑貌,每天只要稍微眯一会儿眼,脑子里就全部是跟他们有关的记忆。姑姑从小抱着他玩,姑父总是将最好的东西给他吃,现在,一个个鲜活的人就这么从自己的身边消失了。对于他来说,每一段回忆,都是一种残忍的煎熬,他说:“我必须表现出坚强,因为我代表的是中国军人。”阿贵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自己的父母跟姐姐住在绵阳,幸免于难。

救援工作一刻不停,阿贵和战友们一字排开在废墟上,仔细搜寻着废墟下的生命。半个小时后,阿贵又发现了一个妇女,她还活着,只是两条腿被砸断了,见着阿贵哇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喊:“解放军同志,快救我的孩子,救我的孩子啊!”阿贵问:“别急大嫂,孩子在哪儿啊?”大嫂说:“西屋西屋……”阿贵说:“我的大嫂,这屋子都塌了,哪还能看出西屋东屋的啊。你这是哪个屋啊?”大嫂说:“东屋。”阿贵将大嫂交给身边战友,辨别了一下方向,确定了西屋方位后,钻进倒塌的空隙中寻找孩子。偶尔响起惨叫声和呼救声,可都是别处传过来的,这里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央娃,央娃——”阿贵大声喊着孩子的名字,无人应声。阿贵不放弃,一边继续喊叫着一边搜索每一个他认为可能埋着孩子的地方,一直没有找到。

指挥部分配来了一条军犬,一条黑色的像牛犊子一样壮实的德国黑背犬。阿贵连忙朝驯犬员战士喊道:“嗨,我这里有一个孩子埋在下面,请求支援。”那位中士牵着军犬过来,确定位置后,拍了一下军犬的脖子,命令道:“闪电,行动!”名叫“闪电”的军犬得到命令,真的像闪电一样眨眼工夫便钻进废墟底下去了。阿贵充满期待地等候“闪电”的信息,手心里都出了汗。大概5分钟吧,传出“闪电”的吼叫声,中士朝阿贵挥了下胳膊钻进废墟空隙。阿贵紧跟着钻了进去。“闪电”引领着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叫央娃的孩子,是一个女孩,四五岁的样子,被一堆瓦砾掩埋了半个身子,她还活着,但已经没有哭喊的气力了。由于空间狭小,阿贵和中士只能弓着腰,奋力扒拉着央娃身边的瓦砾,大约半个小时后,终于将央娃从瓦砾中抱了出来。央娃紧紧搂着阿贵的脖子,惊恐得发不出一点儿声来。阿贵把孩子送进了医疗站她妈妈身边,转身又返回了救援现场。

阿贵是在第二中午与童刚他们会合的。当时,阿贵和战友们正坐在废墟上吃午饭,一碗方便面,一个馒头。一辆军用卡车开了过来停在边上,阿贵一眼就看见了从车厢里跳下来的童刚。童刚也看见了阿贵,朝他招招手,扔过来一只鸡蛋,喊:“腌的,可好吃了,老乡给的。”阿贵朝他敬了个礼,问:“支援我们这里来了?”童刚说:“指挥部说你们这儿倒塌建筑多,伤员多,增派了50人。”阿贵说:“刚才我救出一个小女孩,叫央娃,她妈妈高兴得给我们跪下了。”童刚关切地问:“家里……没……”阿贵知道他要问什么,语气沉重地说道:“死了14口,15口到现在还没找着,就7个人幸存下来了。”童刚攥攥阿贵的手,长嘘口气,默默无语。

在救灾现场,阿贵的情感神经一次次被死难乡亲的凄惨景象所震惊,悲伤流泪,难过得吃不下喝不下,嘴里和嘴角边全都烂了。连长叫他休息一下,他坚决不肯,他说:“亲人都走了,我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我不能歇着,我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自己苦,我要多救人!”

“坚持住!我们马上把你救出来,别乱动,再坚持几分钟!”一处废墟上,一面巨大的墙体斜压在了上面,阿贵用北川话大声地给受困者打气鼓劲。战士们踩着晃动的断墙,避开锋利的钢筋,抢时间救援。一个中年男子的胳膊被一小块墙体压住了,还好旁边一辆小汽车帮他挡住了大部分倒下来的墙,否则,他必死无疑。阿贵和战友们齐心协力,经过20多分钟的奋战,成功救出了那个男子。几块预制板卡住了一个女孩的身子,使她动弹不得,几个战士怎么拽也拽不开。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最终决定用电缆绕在预制板上,分别从两头拽住往一边拉,女孩获救了。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阿贵听到了一个浓重的粤语口音的叫喊声,立刻好奇地循着声音看到了一位中年男子,敦敦实实的个子,白皙的皮肤,脑门上系着一块红布条,上面写着几个繁体汉字:亲爱的同胞,我来帮助您!心头泛起一阵感动,情不自禁地走到那个男子跟前,先向他敬了个礼,还没开口,男子先说话了:“你好啊,解放军先生。”阿贵哭笑不得,心想:这是什么称呼啊,叫解放军还挂上社会上的“先生”这个称呼。便对他摆着手,热情地说道:“您好,您是香港来的志愿者吧?”男子答:“是的啊,我叫柴福善,先生怎么称呼?”阿贵说:“我叫丹增?洛贵……”柴福善说:“哇,你是藏族人。”阿贵微笑着点点头。

这个时候,阿贵忽听有人兴奋地喊:“这儿又发现一个幸存的人!”阿贵和周围的救援队员赶紧跑了过去。大家只看到一只手从预制板中间断裂的钢筋中伸出来,看来像是一个年轻男人的手臂。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要想救出这位幸存者,必须想办法把钢筋弄断。

柴福善对阿贵说了句:“阿贵,等等我。”转身走到一辆越野车前,猫腰钻进驾驶室里,拿出一把大号老虎钳,折回来把老虎钳卡在一根钢筋上,紧握钳把一用力便掐断了。柴福善朝阿贵得意地歪了下脑袋,“咔嚓,咔嚓”又掐断了几根,动作干净又利落,引来一片叫好声。阿贵拍拍他的肩膀,由衷地说道:“真有你的,好样的。”柴福善说:“我干过钢筋工,还是四级哦。”他边干边继续说道,“钢筋工不简单的,要对钢筋进行除锈、调直、连接、切断、成型、安装钢筋骨架的。这个职业要求从业者手指、手臂灵活,具有较好的身体素质,瘦瘦的,胳膊没有力气是不行的。”说着,他咬着牙狠劲地扭动几次老虎钳,将预制板中间断裂露出的钢筋全部掐断了。断成两半的预制板终于被挪开,露出了一位中年男性的身体,胸前已被鲜血染红,脸上淌着血,鼻子淌着血,他的右胳膊被压在一大块断裂的墙体下面,已经呈反关节扭曲状,几乎肿胀了一倍。墙体虽然断裂了,但仍然很重,加上那个男子埋在中间,不敢贸然拆迁,怎么办呢?童刚找来了一只钻子和榔头,先用钻头在墙体上钻成无数个小洞,然后用榔头把小洞敲打成大一点儿的洞,再用力敲打成碎块,再一点点把小块清理出去。阿贵找来一块三夹板,替受困者遮挡激起的灰尘。男子的右胳膊终于从断裂的墙体下面抽了出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笑容。柴福善找来一根木棍横在受困者头顶上方,再用一根绳子绑在受困者腰间,另一头牢牢地拴在木棍上,然后,指挥几个救援队员均匀用力往上提。根据受困男子脸上表情来决定提升的速度,童刚抱住那男子的上半身,帮助配合他。40分钟后,这名男子得救了。废墟上响起了人们的一阵欢呼声。

第四天下午,童刚、阿贵他们转战到了北街。

这天傍晚,童刚他们正在指挥吊车从高处救人,晓岩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童刚:“童大哥,快,带上几个人跟我来。”童刚朝阿贵几个人挥了下手,拎着工具跟在晓岩身后奔跑:“晓岩,出什么事了?”晓岩气喘吁吁地回答:“警犬嗅到了活人迹象,可人手不够。”童刚来到北街那处发现幸存者的废墟前,三个警察正奋力搬运着一大块断裂的预制板,他们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了,尽管大声喊着“一二,嗨哟——”但腰板不再挺直,胳膊明显气力不足了。童刚冲上去抓住预制板,待跟来的战友都站好了各自的位置,大喊一声:“同志们用力啊,一二三——”那块大预制板终于被抬了起来,但还是见不到人。童刚和阿贵趴在废墟上屏住呼吸聆听,几分钟后终于捕捉到了一点儿动静,尽管十分微弱,但他们听到了。童刚喊了一声:“人在这底下呢,还是一个孕妇,等于是两条命啊!”大家围拢上来,开始了紧张的扒人。瓦砾散乱而坚硬,实在是不好扒,常常是扒着扒着“哗啦”一声又坍下来一大片。为了避免伤着人,大家小心谨慎地扒着。过了两个小时,终于扒开了一个洞。童刚想钻进去,试了一下,洞口太小了。瘦小的阿贵说道:“我来吧,我能钻进去!”童刚按按他的肩膀,叮嘱道:“千万要小心!”阿贵一拍胸脯说:“放心吧,咱是子弟兵!”童刚指挥着把阿贵的身体拴上绳子,眼看着阿贵一点点钻进去了。十几双眼睛全都紧张地盯视着洞口。阿贵打着手电往里爬,孕妇的呻吟声越来越清晰。阿贵喊:“大嫂,你再忍忍,我救你来了。”阿贵终于爬到孕妇身边。孕妇吃力地说:“我的腿断了,走不了啊!”阿贵劝慰着:“别怕,我背你出去。”阿贵喊:“童刚,扔个千斤顶下来!”童刚答应了一声,哗哗滚落下一个黑糊糊的东西。阿贵支起千斤顶,一下一下压着,压住孕妇的楼板缓缓升高了。阿贵抱起孕妇,孕妇惨叫了一声,起不了身,说她快要生了。阿贵愁坏了,想了个冒险的办法,自己仰躺在地上,将孕妇一点点拽到自己身上,孕妇沉重的身体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他哑着嗓子大喊:“童刚,你们拉我呀……”童刚和老范同声应了一下,听到童刚喊:“阿贵,你会很危险的!”余震来了,一阵震颤,孕妇又叫了一声。阿贵大喊:“狗日的,别管我,孕妇快生了,快点儿啊!”外面也被余震震得东摇西晃,童刚咬了咬牙喊:“都铆足了劲儿,快拉呀!拉!”老范带着几个战士拽紧了绳子,摇摇晃晃地拽着。阿贵抱紧了孕妇,不时抬手划拉着孕妇身上的土块。可是,童刚听到了阿贵的呻吟声,因为阿贵的后背在犬牙交错的水泥板上划过,在锋利的钢筋头上划过,如雨的碎石从洞顶纷纷落下。

“要塌了,快拉呀!”阿贵最后喊了一声。

童刚守着洞口喊:“阿贵,你没事儿吧?快到洞口了,你要坚持住啊!”阿贵没声了,童刚的心马上提到了喉咙口。阿贵被拉出来了,头和肩顶着碎石烂砖冒了出来,接着,孕妇血糊糊的身体也冒出来了。

轰的一声,水泥板塌了,洞口重新堵塞了。

孕妇在阿贵的身上,他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孕妇,孕妇呻吟了一声。老范和战友们放下绳子围了过来。童刚跪在废墟上喊:“阿贵,阿贵你醒醒……”战士们抬孕妇,却抬不动,一看,阿贵的双手死死地抱着孕妇,双臂已经僵硬了。

童刚用力掰开阿贵的双手,孕妇被抬走了。童刚一把抱住了阿贵,哭了:“阿贵,我的好兄弟呀!”阿贵的后背血肉模糊,血冒着泡,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烁烁,像摆放着一片火龙果。

这时候,晓岩带着一名女医生背着药箱赶来,一见这情景惊呆了,惊呼了一声,赶紧用军毯裹住阿贵。医生马上对阿贵实施紧急抢救,发现阿贵肚子里的肠子都流出来了,而且明显断了几节,双眼紧闭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了。一位年老的医生翻看一下阿贵的瞳孔,转身出了帐篷,对急切地守候在门口的童刚他们,以沉痛的语气说道:“他已经光荣牺牲了!”童刚冲进帐篷,搂着阿贵的脖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阿贵你不能走,秦婷还等着你呢。她一个人的婚礼,你走了,你对得起她吗?”在场的人都流泪了。人们向他敬礼,默哀。阿贵很安详,似乎在无言地诉说着人民解放军的忠诚。晓岩蹲下身体默默擦着他脸上的灰尘和血迹,泪流满面了。

郝国立赶来惊呆了。过了一会儿,他骂道:“谁让他这么干的?”童刚说:“是我,我想下去,洞口太小我进不去。阿贵主动下去的……”

“敬礼!”郝国立大声嘶喊道。

在场所有军人和医生都纷纷抬起右手,向这个藏族军人阿贵敬礼。

这个时候,帐篷里传来孕妇和婴儿的哭声。让童刚他们略感欣慰的是,阿贵用生命救出来的那位孕妇,经医生们的努力,平安生下一个可爱的小女婴。当孕妇得知救自己的战士牺牲了时,眼里噙满了泪花,好久没有说话。她伸出苍白的手抚摩着孩子的小脸蛋,轻声说道:“我们母女俩的生命是解放军同志给的,这个孩子就叫孙爱军吧,让她永远热爱解放军!”晓岩随后跟着另一支当地的救援队,到一所中学参加救援去了。她在救济营的帐篷里认识了6名学生,其中最大的14岁,最小的才6岁。地震发生后,他们各自艰难地从废墟中爬出,在无法联络到亲人的情况下,他们结伴在废墟中觅食,并一起走向外面,最终被救援人员发现。晓岩见到他们的时候,孩子们正围在一起吃方便面,一人一口,吃得真香。孩子们身上的衣服全都沾满了泥泞,但脸上的神情已安定下来。回忆起爬出废墟,结伴往外走寻找生路的过程,孩子们一个个都很自豪。

14岁的那个学生叫高文海,上初中一年级。他告诉晓岩,地震发生时,大家都争着躲在桌子下、墙角边,等到他想跑时,学校已经倒塌。幸好他躲在墙角没受伤。地震一过去,他就从缝隙中钻了出来。眼前已经是一片废墟。一个叫苏丽娟的11岁女生是12日傍晚时从废墟里爬出来的,好几个同学都被压死了。她跑回家去看时,见家里的房子都倒了,父母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天黑了,饿了,她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在倒塌的房子中找吃的。废墟中的食物越来越少,水也没有了,怎么办?5月13日下午,6个年纪不等的孩子凑到一起准备往外走。大家都是乡亲,又都是学生,就这样相互扶持着,一路走。天下雨了他们就躲在废墟中,累了就靠在一起睡觉。直到5月14日晚上他们在路上被救援人员发现,被用车送到了救济营。

今年6岁的李嘉琦稚气未脱,她自豪地告诉晓岩,往外走时,她都是自己走的,“我乖,听话,爸妈才会来找我的”。孩子的话让晓岩听着分外心酸。几个孩子到达救济营后,一个个都瘫倒在地上。苏丽娟说,当时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想起整个求生的过程,她对晓岩说:“我们就是要活命,我们还要读书,老师还说下个月六一儿童节表现好,给我们吃冰激凌呢!”她还告诉晓岩,上学期末她正好学过地震的知识,她很想知道这次地震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她现在最想的是救援人员能尽快找到他们的父母,让他们回到亲人的身边。

看着这些坚强可爱的孩子们,晓岩和志愿者们唯有更努力地救人,忙得没时间吃饭也没有人喊饿,默默地工作着。

一个小时后,一个令人震惊的场景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一个年轻的妈妈双手怀抱着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婴儿蜷缩在废墟中,她低着头,上衣向上掀起,已经停止了呼吸,怀里的女婴依然惬意地含着母亲的乳头,吮吸着,红扑扑的小脸与母亲沾满灰尘的双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晓岩小心地将女婴抱起,离开母亲的乳头后,她立刻哭闹起来。看到失去母亲的女婴的反应,在场者无不掩面抽泣。晓岩无法想象,一个死去的母亲还在为自己的孩子喂奶,从母亲抱孩子的姿势可以看出,她是在努力保护着自己的孩子,或许就是在临死前,她把乳头放进了女儿的嘴里。这样一个场景让晓岩深切体会到了母爱是如此的伟大。

当晚11时,天黑黑的,风也刮个不止。晓岩所在的志愿者救援队被一支解放军救援队替换了下来。极度疲劳的晓岩还不想撤下来,身后响起一个人的劝说:“你们休息去吧,有我们呢。”她回头一看是童刚。“你们不也没休息吗?”在火把的光亮中,晓岩发现童刚脸上满是倦容。童刚说:“咱们轮流休息吧。”晓岩说:“你们太辛苦了!”童刚说:“这都是我们解放军应该做的。”他说着缩了一下手。晓岩拉住他的手:“你的手怎么了?”她看见童刚手指滴着血,血滴落在碎砖烂瓦上,有两个指甲都脱落了。晓岩心疼地说:“快点儿包扎一下吧,不然会感染的。”童刚说:“这点儿轻伤,过阵儿自然会好的。”北川民政局蒋局长感慨地说:“解放军真的了不起!”童刚笑了笑说:“大家都很辛苦,我这算得了什么呢?中央领导比我们更辛苦!”蒋局长感慨地说道:“中央领导和群众心连心啊!”16日上午,胡锦涛总书记乘飞机赶往四川地震灾区,16日下午抵达北川中学抗震救灾现场看望救援人员、到胜利村看望受灾群众。17日到达震中区汶川察看受灾情况,指导抗震救灾;总书记深入重灾区,踩着瓦砾和碎石,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救援现场,站在摇摇欲倾的危楼前,向正在紧张救援的同志们表示崇高敬意和亲切慰问。他要求大家,一定要争分夺秒地搜救被困群众,抗震救灾工作必须坚持以人为本,把抢救人民群众生命当做首要任务,必须继续作为当前抗震救灾工作的重中之重,只要有一线希望,只要有一点儿生还可能,就要作出百倍努力。18日在什邡市灾情严重的蓥华镇救援现场,总书记振臂高呼:‘任何困难都难不倒英雄的中国人民!’这对灾区人民是一个多么大的鼓舞和激励啊!

蒋局长招呼事情去了,童刚问晓岩:“是啊,有党和政府,有人民军队,你还怕啥?可是,面对这么多遇难的同胞,你害怕吗?”晓岩说:“刚开始,我看见到处是遇难者确实害怕。看见有的头被砸开了,到处是血和脑浆;有的手和脚折断了,身体扭曲着;有的看上去好像并没受到什么伤害,闭着眼睛,像睡着了,其实是死了。更可怕的是,救援人员们还不停地把那样的遇难者,一个一个地背着、抱着或拖着,添加在更多的死人中间,堆得越来越多,我的心头充满了悲伤和恐惧。后来,我听说总书记和总理都来灾区指挥救援了,就觉得有了主心骨,再加上你们子弟兵来了,我就不害怕了,就下定了决心,跟着救援队宁愿伤了自己,哪怕是献出我这条命,也要多救出几个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