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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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跳楼货

千万富婆柳姹红下了决心,要把这自称“媒人”的玩电视的男人招为第六任丈夫。

是的,电视是“最富魅力的大众传媒”,所以电视人不妨自诩为“媒人”。这男人正是前半辈子舞文弄墨的小小说家窦孤山。他一觉醒来,也被“最富魅力”的花花电视搞得心痒难搔。正愁无财无力闹部戏,可巧遇到迷上了他的柳姹红,慷慨表示愿意出资一半,赞助拍摄他的第一部电视连续剧《跑马》。窦孤山好比吸食了海洛因,兴奋得要死过去,幸亏富婆柳姹红一声断喝将他唤回现实:“钱,我出,戏,你玩!哎,你怎么回报我呢?”

窦孤山两眼发黑,这并不是他被柳姹红后半句的要求弄出来的反应,而是他前半辈子害了“文学病”所产生的后遗症。想当年,窦孤山为在当代文学史上留下青名,不惜夜夜穷守孤灯,弄得脸青眼青,结果只赢得了一位未来评论家的评语:“不错不错!只是呃,格调低了些!”听了这句文学评论,窦孤山从此写作时采取“立姿”。或许正是这种姿势,惹得闲极无聊的富婆儿柳姹红对他大感兴趣。但是除了柳姹红,所有哥们儿对他这种创作形态都不依不饶,愣说窦孤山操练的写作健美操是妄图改变遗传基因——为增加身高连写小小说也不放过做伸展运动的机会。窦孤山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实在被大家嘲慌了只用一句抵挡:“矮是矮,不怕踩!”

此刻,他面对柳姹红的质询,木头木脑地来了一句反问:“是的,我,怎么回报你呢?”

柳姹红一扭腰肢儿,嗔道:“傻帽,还要我说么?”照理说,窦孤山广结文友,黑白两道都来,见过的漂亮妞儿不少,是不该让柳姹红这样的女人镇得傻兮兮的!比如他曾到中央戏剧学院逛荡、BJ电影学院游玩,所以窦孤山算得上天下有数的大饱过眼福的人。这就影响了他的审美观。他在故乡见了遍街的姑娘都打不上眼,将古人那有名的诗句改成了一联“王老五宣言”:“曾经中戏难为妹,除却北电不是妞”。然而柳姹红一出现,一下就粉碎了窦孤山扬扬自得的“王老五宣言”。柳姹红年正奔五。年轻时的她,没赶上某些明星的好运气。文工团来招考时她正好病了,但命运总是公平的,当那些她熟悉的人红遍海内海外、影星影后的帽子铺天而来之时,柳姹红大可告慰父母在天之灵的业绩,那便是丈夫换了五届、家产超过千万!但明星们半辈子来辛苦得要死,柳姹红呢,二十多年来闲得要命,那贪玩的青春便赖了她不走。

倘若《武则天》的化妆师见了她,定会惋叹道:“柳小姐真是扮演媚娘的最佳人选呀!”这样,柳姹红略施粉黛,就盖了“媚娘”的帽儿。这是柳姹红的骄傲,也是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自身资源。人们大悟道:“柳小姐的五个丈夫之所以接踵而来,原是来开发资源的!”开发成功之后,每一任丈夫都给柳姹红留下了一笔遗产。局外人便又产生了第二点共识:“这女人克夫!”所以窦孤山面对无情时间对柳姹红的有情照顾,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是惊叹和膜拜了!一旦眼中有了偶像,窦孤山心头的滋味是所有追星族都能说清楚的,自个儿整个都成了傻老帽!窦孤山听了柳姹红的反问,木了好一阵:“是呀,难道还要我说么?”柳姹红不免柳眉倒竖、红了腮帮,一脸克夫相毕露:“我说,你别装傻,《跑马》么,我得演个角儿!”窦孤山一听,舒口大气:“那有什么问题呢?只是,你演个什么角儿好呢?女一号么,规定情景是京剧学校的女孩儿,呃,最大不得超过十六岁。

你只需化点淡妆,要哄了观众的火眼金睛,绝对不在话下。不好不好,你块头儿可惜伟大了些,精气神儿阳刚了些!那就女二号吧?妈妈的也不行,女二号,是个暗娼,你怎能去演这种从没干过、毫无生活体验的角色呢?对了!女三号,大款的十姨太,一辈子养尊处优,吃饱了没事干,老是去逗老公的哥们儿玩……”柳姹红这才将脸还原为瓜子型儿,笑道:“给你个好脸色,你就得意贫嘴儿了。笑话!×××能演十几岁的女孩儿,我干吗不能?我真的就那么伟大吗?你想法找个打篮球的,巴克利呀乔丹呀,来搭配我不就得了!老娘的精气神儿是有点吃得铁、吐得火的男人气概。我们生意场上的人,平时不撑起、不雄壮,别人就以为软弱好欺!真要演点温柔可爱的,不撑不雄不就行了?还有,难道非得去偷人,才演得像偷人的婊子?那么多大牌明星争着演《红粉》、《红尘》还有《潘金莲》啦,未必都想过把当婊子的瘾?哼,十姨太,我早当腻了,腻得所以想演个角儿。这可好,又叫我去演腻了的角儿,我不干!”

“好好好,随你随你!你愿演一二三四五六号都行!除了男角,呃,其实男角你也可以反串。梅兰芳能演杨贵妃,你为什么不能反串《跑马》的,呃,那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呢?但你是老板呐,精力该放在制片上,角儿么,有机会友情客串一下,过把瘾就行了……”柳姹红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了,不再争演角儿:“这样吧,这《跑马》一共四十一集,我嘛,就是投资人,你嘛,编剧兼制片人。但是,呃,一步不到位,就搞不成。搞不成,就要赔,赔了,怎么办?”窦孤山豪情顿生:“笑话!有我窦孤山在世,哪有赔了之理?黑白两道,吃通打遍,三教九流,都听招呼。什么事儿摆不平?有什么事儿大不了……”

柳姹红冷笑道:“生意场上的事儿,你懂什么?你们这些文化人,有一些文化了,就自以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哼,好多文化人下海去做生意,开头呢,潜水衣、潜水帽、氧气罐什么行头都光鲜得很,结果呢,几浮几沉,连衣服裤子都玩完,赤条条爬上岸来,还说钱是什么身外之物,唱那‘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老歌儿。笑话!我在生意场上,跟五个丈夫混了二十多年,到现在,还不敢保证只赚不赔哩!”窦孤山有些发蔫:“人与人不同,花有百样红。我才算了命,算命的说我今年肯定大发!我就不信,我第一次上阵就打败仗……”柳姹红不让不退:“赔了,万一赔了,怎么办?”

窦孤山忽地又傻了:“是呀,你说怎么办?”

柳姹红嫣然一笑:“赔了呀,就把你赔给我!”

窦孤山的脑袋一下如笆斗大,暗想:原来这漂亮太婆之所以愿花钱拍戏,是要买个丈夫兼过把戏瘾的。心中不禁一阵发毛,未赔钱先赔上笑脸:“我?嗨!人又矮,人又龊,人又虚,人又瘦……”

柳姹红眯了眼,细细品味窦孤山:“你不是说,矮是矮不怕踩么?我说呀,你整个儿是一个乔丹的缩写,你瘦是瘦,有肌肉;虚是虚,有胸肌;龊是龊,有工作。你呀你呀,你不简单,你骨子里凶残得很哩!”

窦孤山一脸的苦笑如投石入水而大起波纹:“我,我不行!我凶是凶,是零工,我是给你打工的,我一个蛤蟆,从不敢,乱想天鹅……”

柳姹红搡他一把,两腿发虚的窦孤山一跤跌在沙发上。柳姹红无酒自醉:“难道你没看过《BJ人在纽约》?那个当老板的既美国又中国的女人,叫阿什么来着?”

窦孤山带了受审的哭腔回答:“阿春呀!”

“对了!阿春!为什么她会看上王起明呢?王起明也是打工的嘛!”

“王起明?王起明咱不敢比,他人又高,人又壮,人又棒……”

“所以他的价钱跟你就不一样!他值一千万,呃,一千万美元,你呢?顶了门儿,刚好能抵我的投资——一千万人民币!”

“我?值一千万人民币?你别开玩笑,顶了门儿,我就值五十万日元。不,五十万越南盾,呃,大不了,一顿饭钱!”

柳姹红一笑:“休想!我会把你那么便宜就‘跳楼’了么?”

窦孤山心中大喊掉价:搞了半天,自己成了柳姹红心目中只能便宜卖出又舍不得便宜卖了的“跳楼货”。但是为了电视艺术,窦孤山只好把一口气咽下去,不,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好好好,我值我值,呃,下一步,当务之急,得要官儿准许拍。只是,你口说一千万,总得多少先落实几顿饭钱,不然怎么启动呀?”

柳姹红很生意地点燃一支香烟:“一千万么,分三期拨:先给你五百万,呵呵,越南盾。真正开机了,我的角儿也定了,再来五百万人民币。拍完了,不会赔了,没事儿了,剩下的数才到位……”

窦孤山一急:“吊起锅儿当钟打呀?本来还差一半资金,你这一半还搞什么分期付款。”

柳姹红笑着安抚道:“达令,没办法呀!这是行当规矩。不这样,另外一千万,你会拼命去找么?找不到,落不了实,大家都少赔点儿,你说是吧?”

窦孤山丧气道:“懂了懂了,大不了,我只赔个脚丫儿,加入国际残联得了……”

窦孤山悻悻告别柳姹红,在街上买了两条“输”烟,打个电话,约好了拜见主管电视剧官儿的时间,正准备前往,忽然手机一响,一看,原来是自己学生打来的。是的,窦孤山生下来并不就是眼下的“跳楼货”,他当年师范毕业,也曾端过国家分配的铁饭碗,从小学教到中学,又从中学教到大学,卖过些好价钱——皆因他属本地少有的才子。其时主管教育的官儿还算开明,不以文凭论长短,对窦孤山确实进行了火箭升空般的提拔。窦孤山一旦成为孔门之后、大学师长,那分感觉确实好过一阵子,加上天生嘴皮子薄、脸皮子厚,上课便每每离开讲稿,吹得天花乱坠,杜撰臆造圣人名言、先贤论断,信口开河,逗得满堂哄然叫好!教了几年书,不敢说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倒也有七八个男女学生对窦孤山高山仰止、钦佩得不得了!怎奈世态炎凉、市价涨落,牛皮吹完,他再也不吃香了,所幸那七八个学生,个个青出于蓝。

虽从窦孤山手中师范毕业,但都看清了形势、认准了前程,纷纷跳槽,把“灵魂工程师”的帽儿甩给别人去戴,自己呢,早已各自在名片上印出了“总经理”、“董事长”、“总会计师”、“总工程师”,还有什么“处长”、“部长”、“主任”、“主席”等等一类的头衔。托福中国人的传统美德,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得志的学生们仍然没忘掉启蒙老师——窦孤山,在钢笔粉笔并用,两袖清风的日子里,蒙学生们不弃,也就得能隔三差五欣然奔赴各种聚会宴会。三杯下肚,窦孤山每每教书癖大发,把陈年米糠又吹向满座,逗得有权有势的学生们笑语喧哗!窦孤山终于弄懂了:学生们在自己的位子上得意得有点腻了,所以才摆了酒席讨米糠玩儿!好比那些活腻了的老外,会主动去蹦极、找架打、找罪受、去玩儿既新鲜又刺激的游戏!窦孤山不觉喟然:自己大不了是个汉武帝手下的弄臣东方朔!管他妈的,只要有酒喝有肉吃,这个电话,是一定要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