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省立医院有亲戚,这两天就能帮你要到胃镜的号。你的胃病还是要尽快查清楚才好。”
“不用了。”
“江歌燕!”他有些生气了,加重语气,“身体是你自己的,不要不爱惜!走,先去填下信息!”
天知道我也曾经去医院挂过胃镜号,可是当我看到从胃镜室里出来的人一个个对着垃圾箱流泪的时候,我落荒而逃。
小时候生病时,总是爸爸陪我去医院,语气和蔼地让医生给我轻点打针。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去看病,我怕。
“慕南乔,你放开我!”我吓得脸都白了,也不顾大厅里还有不少人,大喊大叫,“你放开我!”
他回头看清我的表情,松了手。我忍住汹涌的眼泪,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不说话。
一个拖地大妈走过来,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慕南乔,突然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小伙子,你看那边排队的人很多。”
我和慕南乔一头雾水,不懂她在说什么。拖地大妈同情地看向我:“姑娘,既然有了就留着,你看现在多少年轻人去挂不孕不育的号啊!”
原来大妈误会了,以为我和他吵架是为了……
慕南乔脸上挂不住了,蹭着墙角往外走。我窘得恨不得地上马上出现一条缝让我钻进去。
走出大厅,我绞尽脑汁搜寻聊天话题。他很沉默,额前细碎的刘海被轻风吹得一拂一动。终于,我想到了什么:“慕南乔,我该还你多少医疗费?”
“不用了,这是我的义务。”
义务?我怔了怔。
一年前,我们家和慕家就断了来往,我跟他也就没了关系……怎么说都没有帮我垫药费的道理在。
“不好吧,我还是把钱还给你好了。”我干笑着掏出钱包。
他停步,仔细地看着我:“在救护车上的时候,你就把身外之物都交给我了。”
钱包里果然又干又瘪。
我强笑:“你看我,怎么忘了这茬……”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银行卡递给我:“顾念是谁?你用临终的口吻把这银行卡留给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心虚,就好像被捉奸:“没什么,你不认识”。
“我们两家交往了十几年,你家还有我不认识的亲友吗?”
我无可反驳,只好冷笑着问:“慕南乔,你这是什么意思?”
“好奇而已。”
“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当然啊。”慕南乔一本正经地回答,“只有配偶才对遗产有第一继承权,所以我想知道谁在你心中有这么高的地位。”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口吻充满了理所当然。我听得目瞪口呆,这就是理科男生的思维逻辑?
虽然当时在救护车上,我可能真的以弥留之际的姿态托付了这张银行卡,但是直接喊这是遗产真的好吗?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道:“那不是遗产好不好,你别咒我!顾念是给我家做木柜的秃顶大叔,我那时突然想起来欠他木工钱……”
“多少钱,我帮你还。”
“不用了吧,你又没这个义务。”我捋了一下头发,目光看向别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有些失落:“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说完径自走到门口去拦车。
我紧步跟上,心头扑通直跳。
在医院门口很难拦到出租车,所以不断有人从我们身边经过,有人愁苦、凝重、悲伤,有人狂喜、轻松、无谓。
一张张脸,共同形成了一幅浮世绘。
人生从医院开始,也在医院终结。世间的喜怒哀乐,也同样在这里上演。
我偷偷地瞄着他挺括的衣领、利落干净的发线,思绪有些出神。
不知道我和慕南乔在这幅浮世绘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我只确定一点,我和他都回不到过去了。
回到寝室,陆岳薇和冷静都扑过来对我嘘寒问暖。
“鸽子我已经帮你从食堂打了小米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叉起腰问:“说吧,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冷静说:“鸽子,你陪双双去看CUBA的决赛好不好?她这两天把寝室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陆岳薇晃了晃手里的课本:“反正我是没办法去的,我要预习功课还要参加英语角的活动,事情一大堆。”
双双委屈地趴在桌子上,两只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鸽子你别误会,是学生会的后勤部非要我拉人,说女生多一些,校队打球的积极性才会高涨。如果省决赛赢了,听说校队就能参加全国赛了呢。”
“和我有两毛钱的关系?”
“大帅哥的校队也进入决赛了!”双双不甘心地说,“你就算不为我,也要为他去看决赛啊!”
陆岳薇和冷静齐刷刷地看向我,眼神暧昧:“他?”
我咳了一下:“双双,我和慕南乔真的没什么,你不要制造话题。”
“嘁——”这次是冷静发出了一声哧笑。她拍拍我的肩膀,“早日脱团。”说完就优哉游哉地躺到床上拿起了时尚杂志。
陆岳薇则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英文,开始换衣服去吃饭。眼看双双拉开架势要对我进行新一轮的轰炸,我手疾眼快地抱住了陆岳薇的大腿:“学霸,学霸我们做朋友吧!”
我是铁了心不想再见慕南乔了。
陆岳薇将厚厚的英文资料放在我手里,一搂我的肩膀:“孺子可教也!吃完饭我们就去自习吧!”说着在我耳边悄悄地说,“双双这次去是让队长要那几个帅哥的手机号码,之所以要你陪她去,是想拉你下水,好显得她不是唯一没有节操的人。”
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离奇的是,躺在床上看杂志的冷静也像长了顺风耳,附和了一句:“原来如此。”
双双脸红了,赌气地说:“你们讨厌!”
我和陆岳薇窃笑不已,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溜出了宿舍。
CUBA的决赛在这个周末。
为了我的节操,我决定死守阵地,和学校的室内篮球馆保持至少方圆两百米的距离。可是随着决赛的日子一天天地临近,我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动摇。
那天慕南乔送我回了学校,一句话也没有讲,就让出租车司机开往下一个地点。掰掰手指头,整整七天了,他没有打电话过来,连短信也没有。
以前也是不经常联系的,可最近的心情就是莫名其妙。最后,为了以防万一,我决定周末去婶婶家避一避,将那颗不安分跳动的心彻底扼杀。
知道我来这里上大学,婶婶就提前给我打了招呼:“歌燕,以后回家不方便,就来我这里。”
我诺诺地应声,自己来省城上大学,却只礼节性地拜访过婶婶家一次。现在想来,委实太不应该。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上完,我就拎着大包小包挤上了公交车,凭借着记忆找到婶婶家,按了下门铃。很快,穿着围裙的婶婶就给我开了门:“小歌,你看你瘦了,在学校吃得不好吧?快进来。”
我笑着应声,习惯性地去换拖鞋,脚下却踩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低头一看,一只狐狸狗正哼哧哼哧地看着我,黑豆般的眼睛水汪汪的,那可爱的样子让人一看就想蹂躏。
“你堂姐刚买的狗,这孩子小时候就喜欢小宠物,还说自己是它妈,我是它姥姥,你叔叔是它姥爷!搞笑,你堂姐都还没男朋友呢,就忙着给一只狗当妈!你说现在的女孩子脑袋怎么都这么奇怪?”婶婶一边走回厨房一边唠叨,“平时还好,一旦她出差,照顾团团的事情就落在我们身上。小歌你知道吗,团团的狗粮比人吃的东西还贵,那浴液要一百块!真是稀奇。”
我高兴得蹲下来逗狗,一边挠它的脖子一边说:“婶婶,这是科学喂养,用狗粮喂的狗长得好。”
“我不管什么科学不科学的,明天你带它去遛遛吧!”
我满口答应,忙不迭地把自己的行李整理好,然后去厨房帮忙。
叔叔长年出差,堂姐太忙,所以家里就婶婶一个人。好不容易逮到我这个话题垃圾桶,吃完饭,婶婶自然是拉着我问长问短。
我一一回答,一边逗狗一边陪婶婶聊天,困意袭来,也就洗洗睡了。
这一晚睡得很是安稳,第二天起来,我和婶婶吃完早饭,自告奋勇地牵着团团出去了。
婶婶家附近有个半开放的公园,景色很是宜人。我带着团团进了门后,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天知道团团在楼上闷了多久,一看到这么多人兴奋得撒欢就跑,见到小母狗就上前性骚扰。我拉着它的绳子在后面追:“慢点,慢点,不然我给堂姐告状,让她马上就带你去兽医站做节育手术。”
团团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嗷呜一声就扯着绳子往前冲。我气喘吁吁地跟着跑:“团团,给我乖点!”
要命的是,一不留神,我没抓紧狗绳,团团立即箭一般往前冲去,转眼就跑出了公园边界,上了大路。
人当然跑不过狗,更何况我的八百米常年补考。眼看团团就要消失在人海中,我急得大喊:“前面的帮我抓住那狗!”
一时间人们纷纷侧目。
团团向人行道冲去,却一个急刹车停下了,蹲下似乎等待着什么。
它居然认识红绿灯!我一阵惊喜,正要上前抱起它,不想旁边已经有人先我一步牵起它的狗绳:“帮你抓狗,怎么报答我?”
我抬头,顾念正微微笑着看我。
他大概在晨练,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和贝伦裤,头发似乎刚洗过,透着一股清爽水汽。不在学校的顾念,整个人都散发着不同往日的气质。总结来说,就是有点雅痞。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忙打招呼:“学长,出来晨练啊?”
顾念勾起好看的嘴角:“是啊,要不要一起?”
我看到他就浑身不自在,干笑着说:“这只狐狸狗太淘气了,我还得送它回去呢。”
他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然后抬了抬下巴:“你别赖账哦,我刚才帮你抓狗,你怎么报答我?”
我挠了挠后脑勺:“学长你说吧,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什么。”
“要不加入我们电竞社吧。”
我连连摆手:“学长,我魔兽DOTA玩很差的,在里面不是打野猪就是送信。我加入电竞社只会祸害别人。”
他笑起来:“那你帮我一个忙吧,我们电竞社清一色的男生,下周末要进行社团宣传,如果一个女生都没有的话……就更招不到女生了。到时候你在旁边站着就行。”
我答应下来。
顾念很高兴,抬眼看到路边有个冷饮店:“我请你吃冰激凌吧。”
我点头,他跑去买了一个牛奶甜筒递给我:“江歌燕,你下周要是没时间,就提前告诉我。”
“好啊。”我低头舔了一口奶油,还没品出味道,旁边突然冲出一个人影,将我手中的甜筒一把打掉在地。团团上前去舔掉在地上的冰激凌,吃得很是欢快。
慕南乔站在我面前,脸色铁青,口气不善地说:“你胃不好不能吃冰激凌!”
我支吾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顾念皱了皱眉头:“你是谁?你不觉得这样对女生说话很不应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