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乔冷笑一声，一把抓起我的手：“小歌，我们走。”顾念适时拦住他：“你说清楚你是谁，不然我不会让你带走江歌燕。”
“顾念，他是我朋友。”我小声地解释。
慕南乔回头看我，问：“他就是顾念？你不是说他是秃顶的木工大叔吗？”
顾念顿时拉长了脸。
“你说谁秃顶？谁是木工大叔？”
我对顾念连连道歉：“对不起学长，我回头再向你解释。”
顾念沉默地点点头，眼眸里闪过一丝锐光。
被慕南乔拉着走过了两条街，我才甩开他的手：“慕南乔，别闹了，你要干吗？”
“把团团送回去，然后我带你去做胃镜。”他紧紧地盯着我，“你胃不好，他还给你吃冰激凌，我没揍他已经客气了。”
“你怎么会找来这里？”
“我问了你舍友，就是那个特八卦的女生，她告诉我你婶婶家大致就在这附近。”
“……”
双双真是太大嘴巴了。
我垂头丧气地跟着他回了婶婶家，让他先在楼下等我。等换好衣服下了楼，我才想起一个问题：“今天不是CUBA的决赛吗？”
他回答：“我放弃了。”
我感觉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放弃了？好不容易就要进入决赛了，你怎么能放弃！”
“是队长和领队劝我退出的，我没有团队精神，和别人配合不好。”他轻描淡写地说，踢了踢地上的落叶。
“你别多想，这事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决定的。”他补充道。
慕南乔额前的刘海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泛黄和透明。可是他整个人，都让我看不透。
到了省立医院，他去交了钱，然后拿着胃镜单子就领我去胃镜室门口排队。门口大概有七八个人在排队，每个人都愁眉苦脸的。
我也愁眉苦脸地坐下等待。慕南乔紧挨着我坐下，说：“别怕，等出来给你买糖吃。”
旁边的女生本来吓得快哭了，听到慕南乔这句话一下子扑哧笑了一声，几道目光顿时投向我。
我窘得无地自容，恶狠狠地瞪了慕南乔一眼。什么买糖吃，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从胃镜室里出来，对着垃圾桶干呕了好久，然后用手绢擦了好久的眼泪。我看着更害怕了，结果慕南乔不怕死地安慰我：“别怕，忍一忍就有糖吃了。”
这一次，人群中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我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家伙还在问长问短：“小歌，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吗？”
不舒服极了，揍你一顿才舒服。
过了十几分钟，又一名患者从胃镜室里出来。一名戴口罩的男医生走到门口，向慕南乔说：“你来了？”
慕南乔连忙拉着我站起来，将胃镜单子递了过去。男医生看了一眼，然后示意我进来：“你，跟我来。”
什么，这么快就到我了？
我问慕南乔：“他是你什么人？”
“表哥。”
我绝望地看向休息椅上的五个人，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谴责我插队，最好是强烈地谴责我插队！
可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
我欲哭无泪，狠狠地在慕南乔手背上拧了一把，跟着男医生进了胃镜室。里面已经有两名医生准备就绪，冲我说：“躺在台子上。”
我忐忑不安地躺在手术台上，然后那个男医生拿起一根管状物：“嘴巴张大点，把这个吞下去。”
我怎么都咽不下去，急得直蹬腿。那个男医生说：“使劲咽！别让慕南乔在外面等太久！”
一句话，我就咽了下去。
异物从喉咙里穿进身体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我甚至能感觉到仪器的冰凉。好不容易结束了，我从手术台上下来，两腿都在发软。
那个男医生在单子上唰唰地写着字：“你叫江歌燕？”
我无声地点头。
他仔细地看了我一眼：“等五分钟拿彩超结果，让慕南乔带你去询问一下医生。不过根据我的经验，没什么大问题，主要在于保养。”
出了胃镜室，我一步冲到垃圾桶旁干呕起来，眼泪无可避免地涌了出来。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哭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异物对身体的刺激。
慕南乔帮我拍打后背：“小歌你没事吧？”说完将手往我面前一伸，居然是几枚话梅糖。
身后传来人们的爆笑声。
一个大叔开着玩笑：“小姑娘，小男朋友很疼你嘛。”
我悲愤交加，夺过慕南乔手中的话梅糖，然后塞进口袋。他轻笑一声，一副得逞的表情。
拿了彩超图片，慕南乔带着我去找了科室主任。主任看了看图片，说：“浅表性胃炎，十二指肠上有一个息室，这就是出血点。小姑娘，以后要忌生冷辛辣的食物，再吃一些胃药养一养。”
我一一答应着，拿着单子和慕南乔去医院的药房。划价的时候，他要抢先付钱，我一把拦住他：“上次住院的钱还没给你呢！”
他看着我将几张钞票递进窗口，说：“我的不就是你的。”
我装作没听见，去另一个窗口拿药。几分钟后，药师将配好的胃药递给我，这一次慕南乔手疾眼快地抢了过去。
“干吗？”我不满地问他。他没理我，只是低头认真地读着药盒上的说明，过了一会儿才将药袋还给我：“看上面的服用说明，我想回头打电话提醒你吃药。”
我含含混混地应了一声，将胃药塞进背包就往外走。他追上来，笑着说：“既然要打电话提醒你吃药，你总该把手机号码给我留一个吧。”
自从来到这座城市上学，我就没有和他联系过，他自然也没有我的手机号码。我皱起眉头：“没必要吧，我会记得吃药。”
他耸耸肩膀，一副无谓的口吻：“不给我也没关系，反正上次在医院，我就向双双要了你的手机号码。”
“那你干吗还要？”
慕南乔收敛了笑意，认真地回答：“因为我只是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不过，你不愿意，就算了。”
说完，他就转身向外走，却不像是生气，因为步伐会因我快而快，因我慢而慢。我的心就在这一刻，彻底迷失了。
走出医院，外面阳光正好。
路旁栽着一排梧桐，举了满树的金黄叶子。不光树上，地上也早就铺了一层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吱嘎吱嘎地响。
我突然就记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很多同学都问过我，我最喜欢什么季节。
我回答，最喜欢秋天。
她们就会发出哧哧的笑声，说，歌燕，原来你是这样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啊。
只有慕南乔没有笑我。他好看的眼睛漾起笑意，略歪着头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植物的树叶只有在秋天的时候，色彩才会最特别。你渴望着自己的世界能和别人有不同之处。还有，你内心应该是一个需要关注，却不敢主动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应该就是慕南乔了。可是不公平，我并不懂他。
趁着和他一前一后走路的工夫，我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想了想，给冷静发了短信：“在？”
她回复：“有事快说，别浪费短信。”
寝室的三个人中，双双的八卦精神太狂热，陆岳薇视一切有碍学习的事物都为洪水猛兽，只有冷静处事犀利，眼光独到。
我犹豫了很久，才发了这样一条短信：“咳咳，有个人对我很好，可是我不想那么喜欢他，该怎么做？”
“有喜欢的人了？”
我默默吐血，使劲压抑剧烈的心跳，才回复：“嗯……别说得那么直白啦。”
这次她停顿了一分钟才回复：“第一步，先探知他对你的态度。”
我抓狂：“怎么探知？”
她回：“笨！当然是逼问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喽！很多窗户纸就是这样被捅破的。如果他回答当你是妹妹或者朋友，那你就死心吧。”
我很不放心地追问：“那如果他回答喜欢我怎么办？”
冷静这一次很难得地文艺了一把：“很多事情不经历过，你怎么知道是缘分还是劫数。越是不想吃，越是嘴馋。与其克制自己的感情，不如放纵自己一把。说不定摆在你面前的恋情，滋味根本不是你想要的。”
是吗？
也许我千方百计地躲避慕南乔，只能让自己越陷越深。说不定当我们真正成为恋人之后，彼此并不适合，还不如做回最简单的青梅竹马的关系。
将手机收起来，我以一种全新的心情打量起慕南乔来。他还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但是步伐放缓了许多。俊秀的男生，大多数带着一种清冷的气质，矜贵骄傲得如同这个秋天。
我深呼吸一口气，几步上前追上慕南乔，歪着头问他：“慕南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用眼角斜了我一眼，淡淡地说：“没什么，习惯了呗。”
我傻眼了。这个答案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尽管有些泄气，但我还是继续说：“慕南乔，认真回答我。”
他这才转头仔细地看着我，突然微微一笑，问：“你还记不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我在学校的实验室里观察了从幼虫到破茧成蝶的全过程？”
当然记得，那时候班上同学春游，在生物老师的提议下，纷纷收集了幼虫放在培养皿里。结果其他人的幼虫都变成了蛾子，只有慕南乔的变成了美丽的蝴蝶，当时这件事还让师生啧啧称奇。
可是……这和我们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他眯了眯眼睛，漂亮的眼睛里有笑意荡漾：“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只会变成蝴蝶的毛毛虫。”
我哭笑不得：“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慕南乔嘿嘿一笑，说：“不是夸你，也不是损你。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吗？这就是答案。如果你是一只毛毛虫，那我就是做实验的人，要记录下你变成蝴蝶的每个步骤，缺一不可。”
听完他的解释，我彻底呆住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几乎要咆哮了。
慕南乔挠挠头说：“我的意思是说，我已经习惯了观察你长大的过程。看你长高，掉牙，从小学升到大学，从不成熟到成熟，最好将来男朋友还要领过来给我把关，再看着你结婚生子，孩子认我做干爹……哈哈，就是这样。”
我忍不住问：“最后在我弥留之际，那句‘阿门’最好也由你来说？”
他顿了一顿，然后点头。
这下，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小学时看到的一篇作文——《小兔成长日记》。
敢情在我眼里的青梅竹马，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必须做到完美的实验报告？或者是观察笔记？
慕南乔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带我去了宠物商店买狗粮，然后打车将我送回婶婶家。
路上，冷静给我发了短信询问，我将慕南乔的回答用短信发了回去，结果她只回了几个字：“不想打击你，但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你想多了，死心吧。”
我也觉得是我庸人自扰。
和慕南乔告别之后，他站在楼下目送我上楼，微微仰头看我，干净的脸沐浴在暖金色的阳光里，笑得人畜无害。
我如同梦游一般上了楼，魂不守舍地敲了敲门，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才一步跨进去，然后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