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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若介与袖未

夜,仿佛被拉扯的帘幕,没有预警的,松开的手,将整片黑夜放下,遮蔽所有光的倾洒。

吃完饭的他,坐在院子前。那是一块石头,凹凸不平的,却不知道用途,只是在那摆着。父亲走之前,曾带着他在临近的几户人家打过招呼,走进他们的院子里,似乎也看到了像这样摆在略显眼位置的石头。斑驳的颜色,却主要是灰白,还有些黑色的斑点,仿佛溅上去的墨迹,却又更加深厚。还有那凹凸,仔细看上去,如同被打磨过的圆。他觉得,或许是这里雨珠落下溅出的痕迹,就像小学课本里讲到的水滴石穿的故事。

他还记得这里的雨珠,落在青色的石板上,落在地上,大颗的,似乎是要将那存活的一瞬记忆。那门外延伸的重新铺过的路,大概也是为了覆盖那被雨点淋漓的凹凸。

月展开的色,被凝固在一侧,无法从浓厚的黑中挣脱。他望向尽头的房间,是妹妹在那里点开的灯,床前映着瘦小的轮廓,不时的动作。

影,像是被风吹动的树影,从院门前走过,他站起身子,用视线追寻,却似乎又是一无所获。不知谁家的狗吠,打破他的疑惑。

“若介,去洗澡吧!”姑姑拉开磨砂窗的拉门。

“好的。”他站起身,走回屋里。转过身,望向院门之外,又轻轻将那门和上。

清晨未过,醒来,将眼睛擦拭着,是冰凉的水将它唤醒。他今天不用去医院上班,虽然这不是周末。因为他只是恰好休在这一天而已。所以,他依旧骑着车,将妹妹送到学校。他看见了在校门前站着的姑姑。姑姑向她走来,打着招呼,似乎她正好今天轮到她在门前值日。一个带着笑的男人,面相比他大不了太多,跟在姑姑的身后。

“嘿,这辆车骑起来还不错吧,绝对安全!省油方面也没话说!”

他笑着,妹妹走下车,将头盔摘下,递给哥哥。“若叶,快进去吧,还有不到两分钟就迟到了!”妹妹笑着点点头,将书包挂上肩头,向学校里走去。

“莫卓,时间差不多了,我可不想在这里晒太阳了!咱们走吧!”姑姑提着衣领,转向身后的男人,攥着记录板的手抹下额头的汗。那男人愣了一下,连忙点了点头。

这个叫做莫卓的男人,在村子里算是常常听说,大概因为他是村子里一个小寺庙里的孩子,他的哥哥因为生了什么不得了的病,而无法继承家业,这样算起来排行老二的莫卓就成了那个村子里唯一寺庙的继承人,即使年轻,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貌似他也算是很善良的人,甚至善良得有些弱气,这也不能怪姑姑跟他说话时都呼三喝四的了。

“那你先回去吧,你今天休息,在村子里转转也不错!”姑姑再度举起记录板,挥了挥手。

身边走过的人渐少渐无。他也坐上车,扭动了钥匙。

或许,再去一趟眼川也不错。

他一直记忆着,在那里异样的氛围,还有奇怪的感触,还有那河里倒映着的、自己皱着眉头的脸,和着那阵阵风,划过脚底的水流,还有那像是带着冰冷眼神的石头。似乎一切都让人不安,但他似乎被那不安攥住了喉,不知是怎样的渴望,敦促似的在心中疾走。他强烈地想要再去一次,那个地方。

风掠过脸颊的速度,似乎快了平常与时间的追逐。没有必要的加速,却忽然必不可少似的。没有缘由的,就像是恐惧侵袭,在黑暗中五指不见的地下仓库。

身旁的山,身旁延伸的树林,延伸到视线所不及的尽头,一切陌生,却又熟悉在感官的记忆。似乎身体的不知何处的卡槽,将这条道路记忆。仅仅来过一次的地方。

在通向目的地的路程中,他经过了那个小庙。

这个小庙不知道供奉的是什么神明,应该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从面相和衣着来看似乎是个女人,再看看,那种带些娇柔的姿态也让他更确定了些,这个神应该是个女人,不对,是女神。他还记得姑姑给他讲的那个所谓的凄美的爱情传说,这样看来大概和那有些关系。这样一联系,让他有些无语,因为这些噱头似的似乎只有旅游景点才会搞,但是这里几乎就不会有外面人来,这样的设定似乎就变得多此一举,但是,可能是村子里的人本身带着些浪漫主义的情调,才会有这些想象。

随着行进的车轮,闷热忽然被驱赶,不知何处的风,晕开了阳光的神色。

小路。

脚下的树叶疏响,耳边蝉鸣,却将风声静谧,似乎走过一道阶梯,通向不一样生活的路途。斑驳,一切都被斑驳,有阻挡才有的影子,洒在他移动的身影之上,就像洒上被神秘的唱诗治愈的光。不是灼热,他被温暖了臂膀。

水声依稀清脆,脚下拐过一道弯。

水声渐进。似乎还有石子滚动与坠落的轻鸣。

他走出树林。

“你……”

穿着病服的女人,消瘦而单薄,仿佛被皱起的墨画。身影,蹲在眼川的河滩边。他能够分辨这个背影,即使只见过一面,即使他不知为何已忘却她的脸庞。

他的脚步,下意识地后退。

他忽然被绊倒。脚下滚动的石头,停在一旁,一点漆黑,望向他的狼狈。

“吱吱吱吱……”蝉鸣依旧继续,树叶诉说,穿过风的声音。

她转过头来。

他打了一个寒战。

他缓慢的站起身子,不知为何走向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问。

沉默。

沉默在水声之中。还有不知何时,满地聚焦的视线。

他打了个寒战,却不想离去。他坐了下来,在石头上,像是她的动作。

她忽然站起了身子,灰白的病服,如同被吹落的树叶般单薄,也单薄得与她的身子适合。

“和我做爱好吗?”她说。声音仿佛浸在眼川之中,顺着眼前流过,淌过自己的脚,没过自己的脚踝。冰冷的,如同木偶拉扯的线,勒紧了似的颤抖着发出声。

他怔住了。身边的视线,仿佛插满了箭。

她的脚是光着的,还流下眼川的水,踩过石子的脚步,晕开淡淡的痕。阳光熄了窗头的光,仿佛离去了无数视线凝固的地方。

她坐在了他的身上,搂住了他的脖颈。呼吸,在他的脖子,他的肩膀。他没有推开她,反而伸出了手臂,将她纤细的身体融在怀里。她松开了缠住他的手,她的嘴,靠向了他的脸颊。

忽然,他静止了动作。

“你……是得了什么病?”

依旧没有焦点的眼,在离他一指的地方。凝固了呼吸。

“精神病……”

他有些犹豫,却依旧解开她病服的纽扣。突起的锁骨旁,领口不知是谁为她绣上,简单的名字。

“袖未……”

她轻咬住他的肩膀。

阳光不知从哪一秒炙热,汗从他的身上,向她的身上流淌。

她的身体是冰冷的,即使在耳边喘息,但是,她的体内却温热,温热,将他包裹。就像他汗液流淌的臂弯,将她包裹。

“袖未!”

一切都静止了,除了水流,除了蝉鸣,除了风的尾随。

他靠在石头上,她靠在他的身上。虚弱的脸颊,迷蒙的眼,以及无法聚焦的视线。

“给我钱……”她在他的怀里抬起头。

车子后面,几乎与妹妹相同的重量,靠在身后的头盔里,他似乎又遗忘了面庞,只有那双眼睛,映在脑子里,无神的,没有焦点。那伸出的索要钱的手指,纤细的仿佛轻轻触碰就会断掉。他忽然记不起,自己方才将这手指攥得紧紧。

车子穿过一旁的山,一旁的树林,一直穿到那老旧的楼的医院。

他停下车。她从车上跨下,将头盔递还给他,就像清晨妹妹所做的动作。

他将她带到了护士长那里。护士长望着护士站门外不知盯着一旁墙上什么东西的她,又望向他,满脸的惊恐。

“洛兰!把袖未带回病房吧……”护士长退到那放满药品的柜子前,叫着一旁的小护士。

“好……好的……”那个被称作洛兰的护士,战战兢兢地走向门外,手指点了点袖未的肩,不知是怎样的神色,指向走廊的顶端,与窗户相反的那个方向。她转过头来,跟着洛兰的步子,向那尽头的另一束阳光走去。

“若介……以后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护士长的手,在他身后,放上他的肩膀。他被这突然的动作颤抖了肩,当他舒下一口时,他发现,他肩头的手,还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