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名士风流:竹林七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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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各具风度的刘伶 阮咸 向秀

现实中的痛苦无法抒解,只能借助酒来麻醉自己。史书记载,中国的饮酒之风,兴盛于东汉末年,正始年间玄学产生后,酒普遍地开始进入士人的生活。竹林七贤和酒密切相关。他们聚会在竹林,肆意酣饮。其中最以饮酒闻名的当数刘伶。

刘伶,西晋沛国人(今安徽宿州),字伯伦,爱好老庄之学。刘伶身材矮小,容貌丑陋,在当时那个注重仪容风度的时代,这样的人纵使再有才华也不会被统治者所重视。刘伶为人通达诙谐、胸襟开阔、行为放达,特别是嗜酒如命。至今民间还流传着许多关于他饮酒的逸闻趣事。有一次,刘伶犯了酒瘾,向他的妻子要酒喝。妻子非常生气,将酒泼掉,毁了酒器,哭着劝说刘伶:“您喝得太多了,这样有害健康,必须下决心戒掉。”刘伶说:“你说得很对,可是我怕自己没有毅力戒掉,需要向鬼神祷祝,借助他们的能力帮我戒掉酒瘾。你快去准备好酒肉作贡品。”妻子点头称是,马上准备了酒肉供奉在神龛前,请刘伶祝誓。刘伶跪在地上念念有词道:“上天生我刘伶,就是让我以酒闻名的,女人说的话,是不可以听信的。”说完便喝酒吃肉,不一会儿就醉了。伴随着狂饮而来的,自然是行为上的放荡。他好坦露身体,时常在家里脱光了衣服饮酒,客人进屋见到他这副尊容,都讥笑他伤风败俗。刘伶却不以为然:“在我眼中,天地是我的房屋,室内才是我的衣裤,你们为什么要钻进我的裤裆里来呢?”表面上看,刘伶是在放浪形骸,然而其中展示的意境却是玄学强调的回归自然。在自然状况中,或许没有完人,因为人皆有缺点,而有缺点不加掩饰即具光明之心,所谓“直行”之人。人在自然状况中已然超越了世俗羞耻,只留下精神意念间的自由快乐。这醉酒优游之态,是借行状而超越世俗,体现玄学“有”与“无”之间的那种似有似无,看破一切又包容一切的意境。

刘伶平时沉默寡言,从不轻易与人结交,对人情世故也不关心。他常常乘着鹿车,携着酒壶,让仆人扛着锄头跟在后面,并嘱咐仆人说:“如果我醉死了,便就地埋了我。”在与嵇康、阮籍结识后,刘伶有感于他们的才情,于是与他们“欣然神解,携手入林”。

《晋书·本传》记载,刘伶有《酒德颂》一篇。《酒德颂》中也有一位大人先生,他和阮籍笔下的大人先生有同样的情怀和表现。他将宇宙看做是自己的家,认为一万年不过是转瞬之间而已,他可以随着自己的意愿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行也好止也好,只有酒是他的乐趣,其他的乐趣他瞧都不瞧。贵公子、缙绅处士们,听到民间对他的评价,没有一个人不怒目相向的,都拿礼法来非难他。但先生手中却不停地拿起酒杯,拂去落在髯上的浊酒,陶然醉倒。醉倒之后,他飘飘然不觉寒暑,也没有利欲之情,这个世上的杂然万物,在他眼中便成了漂流在大河上的浮萍。大人先生的这种精神状态,正是老庄超尘脱俗的精神境界。也是魏晋名士寄托精神的境界。经学者研究,在文学史上,刘伶是把酒后的玄妙境界,写入散文的第一人。

竹林七贤中另一位以饮酒著称的人物是阮咸。他曾经与族人群聚饮宴,不用普通的酒杯饮酒,而是把酒盛在大瓮里。几个人围坐在瓮前,相向而酌。此时,有一群猪也走过来寻酒喝,阮咸便跟在猪群的后面共饮。

阮咸,字仲容,是阮籍兄长武都太守阮熙的儿子。与阮籍并称为“大小阮”。阮咸和阮籍一样,生平鄙视礼法。一方面固然是由于他们崇尚老庄之说,鄙视种种所谓的繁文缛节;另一方面,也是对当代权贵们的一种实际抗议。

《晋书·本传》记载,在当时的尉氏县,阮氏家族全都居住在官道的南北两侧,时间一长形成了北阮富南阮贫的局面。阮咸一支一直居住在官道的南侧,家中虽然不乏官宦之人,但大多为官清廉,在家族内比较贫穷。在当时的中原地区,有“七月七,晒陈衣”的习俗,会在七月七当日曝晒经书及衣裳。据说晒过的衣服和经书可以防虫蛀。有一年的七月初七,居住在官道北边富裕的阮氏人家,将用绫罗绸缎做的衣物拿出来在阳光下曝晒,鲜艳夺目光彩无比。而住在南侧的阮咸也在自家的院子里竖起了几根竹竿,找出当时被叫做犊鼻裈的粗布短裤挂在了上面。阮咸的这一举动自然招来了族人的谴责。他们认为这是给族人出丑。但阮咸振振有词地说:“既然大家都在七月七这天晒陈衣,我也不能免俗,就把这些衣服拿出来晒了晒。这又碍着谁了呢?”

阮咸曾不顾等级、尊卑、名分,与姑母的鲜卑族婢女相爱私通。姑母要回到夫家去。起初答应要留下这个婢女,可是临到出门时又改变主意,将婢女带走。阮咸当时正在为母亲守灵,消息传到耳中,他不顾家中还有众多客人,二话没说,立即拉来客人的驴,来不及脱下孝衣就匆匆忙忙地跑出去追赶。过了好久,只见他和那个鲜卑婢女共同骑在驴上晃晃荡荡地回来了,嘴里还笑嘻嘻地说着:“人种不可失。”这个婢女后来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即东晋大名士阮遥集。

竹林七贤中,除了嵇康、阮籍对音乐有深厚的素养外,阮咸也是杰出的音乐天才。颜延之说他:“达音何用深,识为在金奏。”即是赞扬他在音乐上的造诣很高。他曾经指出当时最高的音乐官荀勖所调的乐器与音律不符,高出半音。引得荀勖对他是既佩服又嫉妒。阮咸不但妙解音律,还善弹琵琶。阮咸根据从龟兹传入的曲颈琵琶,发明了直颈琵琶。后世亦称为直颈琵琶为阮咸,简称阮。一千多年后,阮咸的发明还在给人们带来美的享受。

向秀,字子期,河内怀县人。他虽为竹林七贤之一,但与其他六贤在气质上有很大的不同。他缺乏嵇康那种反抗的勇气,也不具备阮籍那种冷眼看世间一切的嘲讽性格,更不像刘伶那样沉溺于饮酒,就连山涛那种既然涉足官场就力图做个好官,使朝野为之倾倒的魄力也没有。

向秀为我们展现的是一个投心书海、与世无争的文弱书生形象。《晋书·本传》云:“(秀)清悟有远识。”他从孩童时起,就被同郡出身的七贤之一的山涛所赏识,但由于山涛与他的年龄有相当的距离,所以彼此没有深厚的交情,反而与嵇康、吕安较为亲近。虽然向秀有着和嵇康不同的玄学主张,但嵇康的人格魅力和玄学修养,彻底征服了向秀。面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嵇康,向秀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放在了从属的位置上。《晋书·向秀传》云:“康善锻,秀为之佐,相对欣然,旁若无人。”嵇康有锻铁的爱好,这是人所共知的,但向秀似乎并非真的爱好锻铁,他之所以在一旁帮嵇康做一些拉风箱、递工具乃至抡大锤的工作,纯粹是为了和嵇康相处。从“相对欣然,旁若无人”的描述,可以看出他不仅不觉得勉强,而且内心还非常愉悦。这应该算一种心灵上的默契吧!

向秀“不虑家之有无,外物不足以怫其心”。他以自己的渊博学问、“无为而无不为”的精神来指引自己的为人处事,这正是“竹林之性”在他身上的体现。他淡定、超然的境界,使他无愧于七贤之列。

向秀爱读书、擅诗赋。在七贤中可以算是一个多产的理论家,他曾经注过《庄子》。《晋书·向秀传》记载:“庄周内外数十篇,历世才士虽有观者,莫适论其统也。秀乃为之隐解,发明奇趣,振起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也。”向秀所注《庄子》的佳处其实不外“创新”二字,从中可以体会到不同于旧注的庄周“旨要”,他主张“名教”与“自然”统一,合儒道为一。认为万物自生自灭,各任其性,即是“逍遥”,但“君臣上下”亦皆出于“天理自然”,故不能因要求“逍遥”而违反“名教”。

向秀所在时代,学术界正处于儒学逐渐被道学代替的演变中,向秀虽十分精通道家学说,但他并不固执一端,而是儒道并举,在研究中采取比较客观的态度。特别是他对人的重视不仅仅停留在人是宇宙万物之灵、天人合一的朴素看法上,而是阐明人的重要性。这一点成为他热爱人生、追求人与自然、与天地万物和谐的审美理想的理论基础。

他还与嵇康就养生问题展开过讨论。对嵇康提出的五谷于养生有妨碍的论点进行反驳。他没有否认养生,而是从人不同于动植物的特殊性出发,说明人首先只有靠五谷维持生命才谈得上养生。向秀认为人是“有生之最灵者”,因为人是有意识的,所以“人不同于草木不能避风雨”,但人必须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才能变被动为主动,生存下去。从这个问题出发,向秀进一步引申到自先秦一直延续下来的一些有争议的问题,如对于五色、五味的态度问题。向秀肯定“口思五味,目思五色”是“自然之理”“天地之情”,主张“开之自然,不得相外也”,又认为必须“节之以礼”“求之以事,不苟非义”,由此推及人的社会心理和欲求,如名利富贵等,从而强调合“自然”与“名教”为一。他还从事实出发说明了不可能有靠养生而至于数百岁的人,还指出嵇康提倡的那种“抑情忍欲,割弃荣辱”的养生办法,使人割舍人伦之乐,对于养生反而是有害的。

养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向秀、嵇康在这个问题上虽有争论,但都有一定的合理之处。他们都强调人的重要性,特别是个人的重要性。这些观点是庄子那种“独与宇宙天地精神往来”的精神在经过汉代“独尊儒术”的僵化统治后的重新复兴,这在当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嵇康被杀后,向秀在家中闭门沉思。不久,他来到洛阳,叩响了大将军府的大门。据说,当时司马昭正在府中与臣僚议事。见到向秀,司马昭故作惊讶地问道:“听说你有像巢父、许由躲入箕山那样隐居终身的志向,那为何如今又出现在这里呢?”向秀回答说:“巢父、许由不识时务,不理解尧帝的一番苦心,不值得效法。”司马昭非常高兴。从此,向秀走入仕途,先后担任过散骑侍郎、黄门侍郎、散骑常侍等职。正是由于不得已而入仕,因此他也只是做了个“朝隐”之士。一个寒冷的黄昏,向秀路过曾与嵇康等人聚会的山阳旧居。伴随着远处传来的清越高远的笛子声,向秀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近了曾与朋友们聚会的那片竹林。故地重游,触景生情。向秀仿佛又看到了朋友们的身影,回到住所,他满怀惆怅。写下了《思旧赋》:“……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公元272年,嵇康被杀的第十个年头,45岁的向秀在忧郁中离世。

竹林名士在个性上各具特色,但不论哪种,都是自己选择符合自己个性生活方式,并在实践中表现出个性解放的愉快和“与物无伤”的修养。他们越礼超俗、率直任性、无拘无束的行为,看起来有点像消极颓废、玩世不恭,但就其精神而言,还是有其进步意义的。在这些任诞放达的行为举止的背后,包含了他们对时代的思索,对礼法的蔑视,对生命的享受,对自由的追求。隐逸于竹林,冶游山水,并不单纯在于欣赏自然山水之美,而是在欣赏自然山水之时,寄托自己的情感,表明他们对污浊世事的不满对功名利禄的鄙视,以及对淡泊操守和孤高品格的珍重。沉湎于酒不是一般酒徒的贪杯,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内心苦闷的自裁,是一种艰难处境下的世故和手段。试问题,没有酒,胸中块垒,何以浇之?没有酒,险恶社会,何以避之?

在混乱黑暗的时代,竹林七贤把“兼善天下”的进取意识深深地埋藏起来,把老庄哲学的无为、尚真与返归自然的精神发展到了极致,以至于形成了一种自由解放的新气象和不伪饰、不矫情、顺其自然的新的道德风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