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李煜与《花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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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南唐钟声犹在耳,后主词风天地宽

明朝人曾将李璟和李煜的词作收录在《南唐二主词》中,其中收录李煜词三十三首。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又辑补了十余首。但无论是原本或是补本,都杂有他人之作。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很难解决。目前,被学术界确认的李煜词不过三十七首左右,这里只介绍部分没有争议的作品。

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1】。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2】。

雁来音信无凭【3】,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4】。

【1】愁,又作“柔”。

【2】还,读“huán”。

【3】此句使用了典故,在《汉书·苏武传》中有云:“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说有系帛书。”传说汉朝大将苏武在一次出使匈奴的行程中被扣留,匈奴一直希望能劝降苏武,令其归顺匈奴,因为此前已经有过劝降李陵(李广之孙,司马迁之友)的先例。但苏武却对汉朝忠心耿耿,不管匈奴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为所动,一直拒绝投降。独自一人在大漠牧羊长达十九年之久。为了让汉朝了解自己在匈奴的遭遇,他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书信绑在大雁的身上,再将大雁放飞,渴望汉朝人能看到书信,将他救出。后来,汉朝皇帝终于得到了苏武的书信,被他的忠心所感动,并设法将他救出。从那以后,人们就把大雁比喻成信使。南宋词人李清照的《一剪梅》中有一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里的“雁”也是书信的意思。

【4】恰,又作“却”。以上两句,用春草漫无边际地滋生比喻惜春的情怀有增无减。

这首词是李煜的惜春之作。古人常常将惜春和悲秋的主题融入到诗词的创作当中,李煜的作品中多是惜春和悲秋的名篇。“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一句,意在说明时光荏苒,春天已过去一半,抬眼望去,眼前的景致绝美无比,却只能令词人肝肠寸断。接下来“砌下落梅如雪乱”一句,写词人站在花前痴痴怅望,只见落梅无数,如白雪散地一样纷乱,“拂了一身还满”形容落梅纷乱的程度。时光就这样匆匆逝去。词人通过以上两句描述,表达了自己惜春的情感,时光流逝,风华不再,自己无力留住美丽的春景,阶下的落梅无数,预示着春天将去。

“雁来音信无凭”借用苏武被困匈奴的典故来暗示自己被困开封,“路遥归梦难成”一句预示着自己渴望回到故都金陵,但路途遥远,阻碍重重,自己的这个心愿无法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中的“更行更远还生”与前文中的“拂了一身还满”相呼应,更加深了离恨的程度。全词借“阶下的落梅”和“天涯的春草”表达了词人漫无边际的愁思,并将这种情绪宣泄得淋漓尽致。大有“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之势。本词感情深挚动人,景语和情语相融,语言一波三折,绕梁不去。从内容来推断,此词应是作者被俘后写的作品。

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1】。车如流水马如龙【2】,花月正春风。

【1】苑,古代帝王游玩或打猎的园林,一般都种植很多花草树木,饲养很多猎物以供皇帝玩乐之用。

【2】车如流水马如龙,见《后汉书·皇后纪》:“车如流水,马如游龙。”意思是车马络绎不绝,这里用来描绘梦境中的盛况。

这首词写了李煜追忆帝王生活,无法重温旧梦的悲苦。从全篇看,篇幅短小,寥寥数语,却极尽人事之悲,想当年作者游乐在上苑之中,车水马龙,欢快无比,如沐春风,酣畅淋漓,而今这一切却只能在梦中出现,岂不让人悲痛?此词不是直抒作者对现状的不满,而是以乐景写哀,更衬托出了作者高超的技艺。

子夜歌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1】。故园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2】,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1】销魂,形容作者悲伤过度的样子,何限,无限。

【2】谁与,意为“与谁”。

显然,这首词是李煜亡国后的作品,抒写了他亡国后的愁苦和离恨,这种离恨足以令他黯然销魂。“故园梦重归,觉来双泪垂”一句表达了李煜归梦难圆的无奈,他只能暗自啜泣流泪。中唐诗人贾岛曾赋诗“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李煜也在此处用“双泪垂”来形容自己的苦楚,但是意境更高。“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与辛弃疾的“倩何人,换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有异曲同工之妙,表达了知音难寻的无奈。“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则表达了李煜对往事如梦的哀叹。

浪淘沙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绗珠帘闲不卷【1】,终日谁来!

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2】。晚凉天净月华开【3】。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4】。

【1】一绗,一挂,一列。杜牧的《十九兄郡楼有宴病不赴》中有诗云:“燕子嗔垂一绗帘。”珠帘闲不卷,是说无人来访,所以不需卷帘。李清照在《如梦令》中有词云:“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珠帘在古代是一种装饰物件,此处用珠帘闲不卷来形容无客来访,词人百无聊赖。

【2】金锁,这里指铁锁链。壮气蒿莱,指亡妻告终。壮气即王气,古人常常用迷信的说法来表示一个王朝的气数,将王气说成一种神秘的征兆。前文提过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中有一句“金陵王气黯然收”,其中的“王气”和这里的“壮气”是同一个意思。蒿莱,是一种野草。这里是将名词用作了动词,即淹没于野草。以上两句是借用了三国时期吴国用铁锁沉江,企图阻隔晋军,可最终仍免不了一败的典故。

【3】天净,形容万里无云,天空晴朗无比。月华,月光。

【4】古人常用玉、瑶、琼来夸赞美好的事物,这里的玉楼瑶殿其实并不是真由玉垒砌的宫殿,实际上还是木石结构的建筑物,这里暗指南唐宫殿。秦淮,指的是秦淮河。此河横跨金陵,也就是现在的江苏省南京市,素来被古代文人所青睐,杜牧就曾赋诗《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首词是李煜囚于开封期间所作,创作时间大约是公元977年前后。李煜被囚期间,失去了自由,终日以泪洗面。在这首词中,他追忆了昔日的帝王生活。全词直抒胸臆,上片从往事不堪回首说起,词人被囚府中,不得与外人相见,表达了作者渴望与外界接触,却不能达成心愿的悲慨。下片用典故来说明金陵王气已然不再,昔日的亭台水榭只能孤光自照,一切只能在回忆当中。词中有眼前景物,象征的景物和想象的景物。作者的凄凉之感、亡国之痛,故国之思都蕴含其中,突出表现了作者的亡国之痛和悲秋之思。全词语言练达,艺术成就极高。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前文提到,这首词是李煜的绝命词,是李煜在自己42岁生日那天的伤心之作。古典文学研究大家俞平伯先生认为,该词是“奇语劈空而下,以传诵久,视若恒言矣”。李煜被囚开封,终日以泪洗面,度日如年,他必然沉痛地感受到春秋之长,花开花落,年复一年,不知这种囚徒的生涯何时才是尽头,只有那无尽的、悲伤的往事涌上心头。故国不堪回首,只有那一轮明月高挂空中。雕栏玉砌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只留下“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遗憾。李煜扪心自问,有多少哀愁可以重来,那哀愁就像一江春水向东流去,漫无边际,欲罢不能。

这首词真切地表达了李煜作为亡国之君的没落哀愁。作者寄景抒情,寓情于景,造成了回环起伏的层次感。“小楼昨夜又东风”中的“又”字,达到了至境的效果,使全词有章可循。“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一句则渲染了一种无尽奔放的气氛,浩渺无边,令人遐思无尽。将人的思绪和哀愁比喻成滔滔的江水。这种比喻大气而生动,体现了李煜胸中的愤懑和哀愁。最后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也因此成为后市历代传诵的名句。

李煜将自己的亡国之痛和怀国之思都浓缩到了这首词作当中,字字感人肺腑。被俘后的李煜犹如羊入虎口,只能任人宰割,那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后主泪他乡。李煜的痛、李煜的悲就像那春江水一样无言地向东流去,怎不叫人心碎。

本词意境高远,含蕴深刻,在艺术上达到了完美的高度。

虞美人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堂深。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

此词开篇两句直接写景,这在李煜众多的词作中是不多见的。小院内已是满眼绿意,春光在眼,无尽连绵。春意盎然美景无限,但词人面对如此美景却无心观赏,而只能凭栏怅惘,默默无语地回忆当年的竹声。笙歌还在,池上冰初解。画堂里烛光当照,词人满鬓白霜思索人生的苦楚与悲凉,前途难当,一片渺茫。

此词句句血泪,词人的悲情溢于言表。悲伤的情绪无法排遣,只能独自依栏,怅然若失。自己正是不惑之年,本该是人生事业的鼎盛期,但如今却沦为阶下之囚,苟且偷生,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长吁短叹,岂不悲哉!

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1】,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2】。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3】。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4】!

【1】潺潺,这里指雨声。

【2】罗衾,指的是用丝绸作的被子

【3】一晌,一会儿。

【4】流水落花,落花随流水而去。张泌(南唐著名诗人,生卒年不详)在《浣溪沙》中曾赋诗“天上人间何处去,旧欢新梦觉来时”。

这首词是李煜被俘后的作品。上片写雨声阵阵,将词人从欢乐的梦境中惊醒。词人只有在梦境中才能一时忘却亡国之事,但梦境是短暂的,现实却是残酷的。下片写词人凭栏远望,痛感故国难归,江山不在,大好河山已落入宋人之手,恢复故国的前途渺茫,就算想再见故都一面也难如登天。旧日生活有如春天一样,一去不复返。词人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只能凭空哀叹。“梦里贪欢”是对往日帝王生活的追忆,“别易见难”是对今日囚徒生活的感叹,“流水落花”是对已逝年华的象征。

此词全篇都体现出李煜对往日帝王生活的依恋和他亡国后的悲哀与绝望。

以上介绍的七首词都是李煜亡国后的作品,也代表了李煜词作的最高成就。

李煜的词风震撼千古。他承上启下,又继往开来;勇于超越,又勇于开拓。他以自己独特的词风开启了两宋词坛的新局面。为此,当代词坛巨匠、著名文学评论家夏承焘在《翟髯论词绝句·李煜》中有云:

泪泉洗面枉生才,再世重瞳遇可哀。

唤起温韦看境界,风花挥手大江来。

如今,我们缅怀这位“千古词帝”,为的是他那种忠于艺术,生为词宗、死为词魂的精神所打动。时隔千年,当我们翻开书卷诵读他的词作时,脑海中会立刻浮现出那清新俊朗的“词帝”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