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多波折,像是谶语一般从未食言。
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而年轻的路途多舛,似乎需要格外多的勇气。
世界像是失衡的天平一般,需要用很多的力量才能去重新塑造秩序与和平。
完全没有经验的减肥少女,在开始具体行动的时候觉得茫然无措。于是,第一时间她打开电脑,求助了“度娘”。
百度搜索“减肥”,五花八门的减肥方法伴随着各种减肥药的广告跳进了陆星尘的视线。
“一个月瘦三十斤,轻松不反弹”
“不理智的减肥让我吃了大亏”
……
最后陆星尘在“黄瓜鸡蛋法”“生姜红糖法”“二十一天减肥法”等等中间,选择了“二十一天减肥法”。减肥药她是不能买的,心急的她也知道这些药物可能存在不安全因素。而生姜红糖等一些方法,又需要很多材料来辅助,最方便的就是“二十一天减肥法”。
她坐在电脑屏幕前面认真地看着。二十一天之后正好就是舞会了。
纤细的手指在鼠标上滑动着滚轮,看到最后一张真人效果图以后,陆星尘满意地笑了。
前三天需要完全禁食,陆星尘自从生病以后就开始走读,每天都自己带早饭。一早,她将家政阿姨装在书包里的牛奶、面包放到福利院的门口,狠了狠心走开了。
刚刚到了中午,她已经开始饿得胃疼。
坐在食堂里,手里只有一杯柠檬水。身边的同学都抱着餐盘吃饭。饭菜的味道很香,她的肚子咕咕作响,陆星尘把手放在胃上,一团软绵绵的肉……还是坚持一下好了。
“星尘,不吃饭吗?”周屿光端着餐盘从后面走过来。不锈钢的餐盘上,只放着一个三明治和一杯牛奶。
陆星尘惊讶地反问他:“只吃这些吗?”
“嗯,要快点吃完,学生会还有事要处理。”他边说边把三明治的包装打开,白皙的手在灯光下印出好看的剪影。
这时元末也端着餐盘坐定,他的餐盘被装得满满的,似乎随时都要掉出来。鱼香肉丝、宫保鸡丁、黑椒牛柳、加量米饭,以及一大杯橙汁。
看着陆星尘都要瞪出来的眼睛,元末鲜有地腼腆了下:“我早晨不是要打球吗?所以一到中午就很饿哦,而且我还在长身体啊长身体。”
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陆星尘垂涎的是他怎么吃都不见胖的神奇体质。星尘怨念到咕噜又灌下去一口水。
“星尘,”解决掉大半个三明治的屿光再次重复了之前的问题,“不吃饭吗?”
“诶?”陆星尘这才想到之前的问题,刚刚完全被元末惊呆了,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在他面前承认自己好胖,然后在减肥之类的……好窘迫,她握住水杯,随口应付,“我胃疼。”
周屿光好看的眉轻轻皱起来,陆星尘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红着脸低着头,手指抠着水杯,一下一下。
“你们怎么啦?”唐诺笑嘻嘻地坐在陆星尘身边问道。她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身上带着一股香味儿。
元末终于肯稍微离开一会儿他的鱼香肉丝,含混不清地问:“星尘胃疼,不吃了。你也不吃了吗?”
唐诺关切地抱住星尘的肩膀问道:“啊,星尘你怎么啦?”
说一次谎就要圆百次……陆星尘懊恼得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我没事啦,就是胃疼。老毛病了,明天就好了。你怎么啦?”
唐诺吐吐舌头:“我减肥啦,昨天试衣服都不合适了。我要瘦下去,刚刚还去操场跑了两圈呢。但是我喷了运动香氛,你闻闻,没有汗味儿吧?”说着把自己白白的胳膊挥来挥去。
为什么呢?她就能够这样坦然地说出自己在减肥之类的话,不显得笨拙,反而十分可爱。
好像是某种不存在的规律,又开始运转起来。
陆星尘笑着点点头:“没有啦,很香。”
三个人说说笑笑,周屿光将陆星尘的水杯拿起来走开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水杯里的柠檬水已经换成了热牛奶。
陆星尘伸手接过来,手心暖暖的。
“胃疼不要喝柠檬水了,会加重情况的。我先去学生会了,上课前回来。你们有事过去找我。”说完话,周屿光就离开了。
陆星尘低着头,打开水杯盖子,甜甜的奶香味儿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是一种不能抵挡的甜美。
她端起来浅浅地喝了一口,胃里有了食物,马上就暖呼呼的,好舒服。
唐诺甜笑的嘴角染上了一点刻意的冷漠。
像是盛满清水的玻璃水坛,如果有某种感情在其中日渐充盈,玻璃水坛会渐渐盛不住,坠落在地上,碎成碎片,水滴四溅。
她已经没办法控制那种感情增长起来的速度,她已经将他放在心间将近十年。
不知道是不是说什么来什么,陆星尘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真的开始胃疼。
一开始她只是双手撑在桌子上,后来撑不住了,就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元末在桌子下面踢了踢陆星尘的椅子,提醒她这是政治老师的课——趴桌子会挨揍的。
可是她明明被踢得震了两下,却还是无动于衷。
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胃痛上了,从四面八方搅在一起。
果然,“老魔头”一下子就发现了“好像在睡觉”的陆星尘,她手持教棍啪啪地敲了敲黑板:“现在有的学生,该休息的时候不知道休息,却在上课的时候睡觉!这是什么习惯?”她发现她所指的“有的学生”并没有立刻抬起身子,回应她的是一声压抑的呻吟。
“老师,陆星尘身体不舒服。”紧跟着,是元末的回答。
关于“陆星尘身体不适,元末奋身挡下魔头一掌”的消息,是用两件事情东拼西凑起来的,但是莫名地在老师们中间是有传闻的,“老魔头”自然也是知道的,于是马上认定又是两个顽劣的学生故技重施。
啪啪啪,教棍更响亮地拍了几下讲桌:“现在的学生,说谎说得比背课文流畅多了!随口就来!”
“老师,”当所有学生都被“老魔头”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噤若寒蝉时,一道声音打破她喋喋不休的指责,“在审判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调查呢?陆星尘同学中午开始已经不舒服了,我们几个同学都是知道的。她现在身体不适,耽误了上课,您身为师长难道不应该爱护和照顾吗?郁林高中的校训,可是有‘师生和睦’这一条的。希望老师能够尊重我们。”
嗡……教室里顿时响起各种议论的声音。“老魔头”执教几十年,一向十分严厉,严厉到变态,常有毕业几年的学生谈起她来依旧一副怕怕的样子。一个一直很有威信的人,面对一个十分年轻,但却敢这样与她呛声的学生,心里的感觉真是没办法形容。
“现在的学生,简直都反了,无法无天!我管不了你们了,这个课我不上了!”说完,“老魔头”将教棍一丢,教棍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围观的同学们都已经吓傻了,不知道情况为什么会神反转成这样,陆星尘懵懂的一张脸上惨白惨白的,缀着汗珠:“我……我只是胃疼……”
到了校医院后,陆星尘就被送进了医生看诊室,然后被校医院的车迅速送去了市医院做阑尾割除手术——急性阑尾炎手术。
“只有你,傻兮兮地以为是胃疼。那是胃吗?那是阑尾,阑尾知道是什么吗?”元末一脸鄙视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陆星尘。
陆星尘不甘示弱地反击:“你生物只考了四十分。”
“我……”
元末刚要反击,就被周屿光拦下:“跟我出去买东西。”
“啊,我话还没说完啊……屿光哥哥你放开我……啊!”
元末离开后,病房内突然安静下来,陆星尘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直跟在身边静默不语的唐诺靠近她,帮她整理了一下被子,然后突然开口说道:“他对你很好。”
她垂着眼睛,睫毛像是受惊一样快速地眨动。
陆星尘知道唐诺说的是谁。周屿光为自己解围已经成为了习惯,不管自己遇到什么困难,总会有一个少年站在自己身前,为自己遮风挡雨。
两个人好像存在一种巨大的默契,只是陆星尘回学校以后忙着补习功课,周屿光已经在校学生会崭露头角,之前格外温暖甜美,近似恋爱的感觉像是卡掉的磁带,在一个点上播放、卡住,循环往复。
对此,她没办法给对方一个准确的定位:“屿光和元末,是我在学校最好的朋友。他们确实帮助我很多。”
唐诺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非常明显的漫不经心。
医院里有好几棵上了年纪的大树,树下坐着一些病人和家属,聚在一起说话,医护人员忙碌地走来走去。也有迅速开进医院大院的救护车,然后门口涌出好几个医护人员,动作十分迅速。
周屿光拎着书包走在前面,元末在后头吊儿郎当地跟着,嘴里还叼着一根草:“屿光哥哥,你叫我出来干吗?我还在跟小星尘说话呢。”
碧蓝色的天空中云色很淡,周屿光走到一处树荫下:“昨天放学你去哪里了?”
元末突然停住脚,嘴里的草茎被他咬断,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苦涩的味道,他像是犯错的孩子一样缓慢地说:“我去看艾琳了。”
“你对艾琳……”周屿光知道他的心事,可是元末素来三分钟热度,不管做什么都很快失去耐心,没想到他依旧默默想着那个已经离开他们这个群体的女孩子。也对,谁能不想艾琳?他迅速换了话题,“艾琳还好吗?”
“嗯,还好,就是瘦了好多。你看唐诺喊着减肥,还是这个样子,艾琳没想这些事情,倒是迅速瘦了好多。”元末的喉咙堵堵的,带着无奈和心疼,“她都不知道舞会的事情,她不关心这些了。”
艾琳被迫地迅速成长起来,比他们更早地去承担生活了,换作其他女生可能早就受不了了,但是她仍旧带着一贯的热情和勇敢,她撑住了。
“有时间,我们聚一聚。”半晌,周屿光吐出这样一句话。其实怎么都是有时间的,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他和元末不是艾琳脱离他们的理由,因而也不是她能回归的理由。
“屿光你知道吗?我很后悔,”元末的侧脸十分落寞,他是开朗爱笑的男孩子,一旦沉默下来就显得十分悲伤似的,“我很后悔当时没有站到她身边去,结果现在我们有三个人,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救护车的呜呜声在不远处响起,元末想笑,却在细碎的光影里露出一个要哭了的表情:“要是明天我突然就死了,她就永远是一个人了。”
“你想得美。”周屿光吐出一口气,无情地打断元末的抒情,“艾琳根本不知道你喜欢她,过几年说不好就谈恋爱结婚了。”
“你……”元末捧心作吐血状。
陆爸爸刚走,陆星尘就从被子里拿出来一本书继续看。她一个早晨都被这个短篇小说迷得神魂颠倒的。萨冈的文字是切着皮肤写过去的,连毛孔都肆意地张开了。
“当他整个人躺到地上,大地就变成一个在他身体下面旋转的陀螺,一个无比巨大的带着甘草香气的陀螺。”
陆星尘一字一顿地反复念着。在医院休息了两天,顺利的“放气”以后,医生做了检查确定没有大碍,她就被接回家了。爸爸每天去上班,她就躺在床上读书,像是被放了假。家政阿姨每天会来给她做饭吃,因为只能吃流食,又吃得不多,陆星尘不减肥的日子里,倒是明显瘦下去几斤。
放下书,陆星尘叹了一口气。让她烦恼的事情太多了——落下了几节总结复习课,损失惨重;体育课八百米需要补考;桌子上有四张试卷需要做完,以及 “老魔头”罢课了。
因为被学生公然顶撞,于是愤怒地罢课了。这件事情对她还好,没有太多影响,焦点在于品学兼优的周屿光,仗着自己是学生会干部,在课堂上公然顶撞在教育岗位上贡献几十年的老师。
陆星尘哀号一声躺在床上,觉得这个事情就像一个死结。她是真的生病了,如果当时屿光没有跟“老魔头”对抗,自己直接在课堂上昏迷过去或许是更好的结局。
她很想去学校,陪在屿光身边,去跟所有人解释这件事情的始末,可是爸爸不让她去,她被关起来了……
她费劲儿地伸手够到了书桌上的手机,她在通讯录里面轻而易举地找到了“A周屿光”。为了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的电话,她在周屿光名字前面加了大写的“A”,在通讯录A这一栏里,“A周屿光”后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艾琳”。陆星尘一愣,然后迅速忽略过去。
她给周屿光发短信:屿光,下学后把手稿给我带过来好吗?
过了十几分钟,手机响起。是周屿光风格的回复,一个简明扼要的“好”。
周屿光这条短信发出去的十分钟之前,他站在老师办公室里,身体呈90°直角深深鞠躬:“老师对不起,是我太过着急,行动失妥让您生气了。而且因为我一个人的过失,耽误了一个班同学的课程,请您给大家上课吧,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门口挤满了学生。现在是大课间,同办公室的老师们也都在休息,很多人一起目睹了周屿光诚恳的道歉。
“老魔头”并不坏,她只是面对了太对顽皮的学生,急于让他们成才,最后变成了一个十分严厉的老师。她放下手里的茶叶杯,叹了口气:“你起来吧,陆星尘同学现在怎么样了?”
屿光站直身体,回答她的问题:“陆星尘做完手术没什么事情了,她在家休息。”
“唉……”老魔头显出少有的颓唐,“我也是太严厉了,她没事就好,你回头代老师跟她说声对不起吧。回学校后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谢谢老师。”周屿光不卑不亢地又深深鞠了一躬。
屿光一放学就过来了。
陆星尘接过他带来的水果,笑嘻嘻地请他坐下:“感谢你为人民带了新鲜的水果。”
屿光一笑:“我还为人民带来了好消息。第一是老魔头复课了,不需要再为这件事情担心;第二是你的小说,我帮你投稿了,目前被一家出版社看中了,希望能够看到全稿做终审。”
这两个好消息,尤其第二个,彻底砸晕了陆星尘。
直到周屿光离开,陆爸爸回家,她还是一副晕乎乎的表情。
筷子在碗口上面跳舞,胖胖的米粒黏在筷子中间要掉不掉的。
陆爸爸看得心口郁结,他放下碗筷:“星尘,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陆星尘吓了一跳,一双筷子做自由落体掉在了地板上:“没……没事。”
陆爸爸眼睛暗沉沉的,陆星尘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她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如果没过终审不是白让爸爸高兴了吗?先不说好了。可是陆爸爸却深深觉得她与自己间的隔阂已深。
“那你,那你先吃饭吧。我还有个病人,要回医院看一下。”陆爸爸说完就起身走了,走到一半嘱咐她,“晚上睡觉要关窗,别贪凉,门锁好。”
爸爸的声音温柔又惆怅。
“嗯。”陆星尘应了一声。
关门声一响,她就捂着嘴呜呜哭了起来。
那是爸爸呀,是最疼她最疼她的爸爸。每次她有事情,都吓得满脸发白、跑得气喘地来到她身边的爸爸。
她在椅子旁边蹲下身子,双手捂着脸。
眼睛像是坏掉的水龙头,突如其来的委屈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击溃了她。
她想起她做完手术爸爸接她回家的时候,只是摸了摸她的刘海,问她疼不疼,然后弯腰把她抱起来。她已经长大了,很重,爸爸抱得很吃力,可是步伐依旧稳稳的,一点没有弄痛她的伤口。
她好想给爸爸打电话,叫他一声爸爸,她好久没有叫他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