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没啥，咱睡觉吧，我觉得有点困了。”我敷衍了两句，便侧着身子假装睡了，但我的脑海里却浮现起很多往昔的回忆。
三年前我决定从北极圈附近往北行进的时候恰是秋季，黑夜开始变得越来越长的时节。
北极圈附近的气温并没有这里这么冷，我生活的地方有很多同类，还有很多海豹，四周虽然有着不少纷扰，却是一片生机盎然的土地。
我一路向北独自行走了一个多月，没有目的地，只想行进到地球的最北端再停下来。然而直到我来到了北冰洋岸边，才发现自己永远也到不了那个地方，因为地球的最北端是一片汪洋，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因此我最后选择定居在了这里，北冰洋沿岸的一个荒芜之地，只有靠冰面下偶尔游过的鱼群维生。为了抵御暴风雪和极夜的严寒，我自己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小冰屋，在这里开始了苦行一般的生活。
我从没计划过何时要离开这里，结束这种孤独和寂寞。我时常会想，也许我一辈子就待在这里了，因为虽然我没有理由留下，却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往南走。任何时候不做一件事情都比去做要来得容易得多，毕竟去做需要动机，这个动机有时候必须很强烈，才能达到摧毁你维持现状的决心的程度，尽管这个现状本身并不理想，甚至糟糕透顶。
然而这时候米娜的出现超出了我的预期范围，我不知道这对我是件好事还是坏事。虽然她的到来确实给我一向灰暗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但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我尚未打算向她打开自己的心扉，至少不是现在。
我偷偷转过头看了一眼米娜，此刻她已经安静地睡着了，她睡着的样子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嘴角挂着微笑。同样是一场漫长的旅行，我无端有些羡慕她的方式，虽然动机听起来很荒谬，但至少她的内心没有羁绊。
5
北极的日常生活是很无聊的，因此我和米娜在吃饭睡觉之余都必须找一些消遣来聊以自慰。
我一直以来的爱好是嚼冰块，之前一个人躺在屋子里的时候喜欢抠墙上的冰块来嚼，后来屋子有好几次差点被我给抠塌了，从此就再也不敢这么做了，后来只好经常到外面弄一整块冰来放在屋子里备着。
冰块其实并不好吃，不仅一点味道都没有，嚼多了以后还会牙疼，但是这种怪异的癖好莫名地让我上了瘾，以至于现在一天不嚼个四五次全身都不舒服。这说明其实有时候对一样东西依赖乃至成瘾并不需要什么理由，任何人都需要用一些有意义或毫无意义的事物来填满自己的生活，好让自己活得不那么焦虑。
米娜挺烦我这个爱好的，一方面觉得这很不健康，另一方面因为我总是把冰嚼得嘎吱嘎吱响，她感觉这个声音听起来瘆得慌。所以现在我只能找个角落小心翼翼地捂着嘴偷嚼，生怕把她惹毛了跳起来啄我的屁股。
而作为一个文艺女青年，米娜的爱好是画画，她会在晴朗的日子跑到屋外，在空旷平坦的雪地上用手画出各种各样的事物，虽然看起来有些笨拙，但是她总是画得很认真。
“这个是什么东西？”这天她在雪地上画画的时候，我走到她身边问她道。
“这个叫作椰子树，一种热带植物。”
“椰子树？”
“是呀，我在赤道附近的时候见过这种树，树上会结一种叫‘椰子’的果实，据说里面的果汁很好喝，但是我没喝过。”
“为啥呀？”
“这种树可高啦，我根本够不着，而且椰子硬邦邦的，就算掉下来也打不开。”米娜摇了摇头道。
“好吧，那这个怪物又是什么东西？”
“这个是狮子，你没见过吧？”
“狮子？”
“一种生活在热带草原上的动物，很凶猛的，差不多和你们北极熊一样大。”米娜拿手比画了一下道。
“嗯？？我好像曾经听别人说过，但是似乎不长这个样子的啊。”我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指了指那只怪物头上的“王”字对她说道。
“喏，你自己没去过就不要瞎说，姐姐我可是路过那儿的呢。”
“我就不说你画的是什么了，你绘画的水平本身也值得商榷。”我摸了摸后脑勺对她说道。
“喂，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是不能怀疑我的能力。”
“那你画个我呗，我看看到底像不像。”
米娜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然后对我说：“可以，我就给你画个真实比例的北极熊吧，不过麻烦你先在这里躺一下。”
她伸手指了指我面前的空地。
“你又要干吗？”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总得画个轮廓吧，你那么大只，我怕整体比例上掌握不好。”
于是我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里，她用手沿着我的身体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等她画好后我爬起来一看，不禁满脸的黑线，好像刚才从天上掉下来一只北极熊砸到了这里似的。
“哈哈哈，刚才这里死过一只北极熊。”米娜在一旁捧着肚子笑得很开心。
“别废话，赶紧画，我都替你描好边了。”
米娜走到脑袋的地方戳了两个点，又画了一条弧线，然后便告诉我大功告成了。
“哦，你大爷的，搞半天你就画个脸啊，这谁不会啊，我要画你比这还要快。”我对她摆了摆手道。
“噢，是吗？你来画一个给我看啊。”米娜在一旁抱着手显得很不屑。
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我抱起她将她仰面扣在雪地里摁了一个印子，然后对她说：“你看，这样连脸都省得画了。”
于是我就被她追着打了一整天。
6
这些天我们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一起睡觉。一方面在这个荒凉的地方，除了吃饭睡觉以外也找不到别的什么消遣；另一方面在寒冷的极夜，睡觉可以很好地减少能量的消耗，这样我们就可以尽量推迟再次出去捉鱼的时间。
自从有了米娜，我睡觉确实老实多了，再也不敢随便翻身了，但她却似乎很不老实，时常睡着睡着就趴到了我的肚子上，或者钻到我的胳肢窝下面。
我经常在睡醒的时候问她：“你的睡相实在是差得可以，你这么能折腾你家里人知道吗？”
她总会告诉我：“因为你的身上实在是太暖和啦，我都把你当成被子了。”
虽然我表面上显得很不情愿，但每次看到她睡觉时候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她像所有南方的姑娘那样，有着娇小柔弱的身子，让人忍不住有想要保护的欲望。
今天睡醒的时候，我们照例躺着聊了一会儿天，然后起来一起吃鱼。
我往窗外望了望，发现天气不错，于是便提议吃完一起去外面的雪地上散散步。
没想到走到屋外，我们惊奇地发现远方晴朗的夜空中竟然有极光，米娜顿时表现得特别兴奋，在雪地上又跳又叫。
“我说米娜，南极的极光和北极有什么不同吗？”我在一旁用手摁住她道。
“没什么区别，除了发音上的，我们说‘极光’不卷舌头。”
“扯淡，我说‘极光’也不卷舌头。”
“哈哈，逗你玩儿呢。”
“既然都一样，那你在兴奋个什么劲儿呀？”
“在不同的地方看见相同的事物，也会有不同的心情啊，这正是旅行的意义，也是我想要来北极的原因。”
“唉，女文青的世界我不懂，我是觉得你要是现在在南极，那里一定很温暖，也总能看见阳光。说真的，我不太能理解你为什么放弃光明而选择来黑暗中等待。我总是很害怕极夜，这种无尽的黑暗让我感到孤独与绝望，等待光明是个痛苦的过程，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太阳究竟还会不会照常升起。”
“但是你没有一次是在白白等待，不是吗？有期待的日子终归是好的。”
“我不知道，或许自从她走了之后，我就更加害怕这种等待了。”
“大熊，虽然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真的不必用过去的事情来惩罚自己的，你应该学学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抱着你那些过去还能得到些什么呢？”
“我就是心里很沉重。”
“那就先试着让自己轻盈起来，过来，让我们一起在极光下翩翩起舞吧。”她跳到了前面的一片空地上，冲我招了招手。
“神经病啊，一只北极熊和一只企鹅在雪地上跳舞，听起来就像个冷笑话。”
“谁看到了啊，这周围连只骆驼都没有。”
我拗不过她，只好和她一起在雪地上跳起了舞。作为一只熊，我跳舞从来都是很豪放的，这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释放压力的方式。而她跳舞的样子却很美，像是为了诉说一个故事。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舞步，她的小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幅画，舒缓的线条勾勒出了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风景。
也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刻，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喜欢眼前这个小个子的南极姑娘。她轻盈欢快，却又像风那样捉摸不定。她总是无忧无虑，身上带着一股北极所没有的芬芳。
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南国气息吧，时常听见有人唱起那里的歌，说起那里的故事，但对我而言那里却一直是个神秘而遥远的地方。
然而此刻，虽然我从未到过那儿，却能够感受到属于那里的所有温柔。
7
今天在一起吃鱼的时候，米娜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话说大熊，你们北极熊平时真的都只吃鱼的吗？会不会吃不饱啊？”
“其实吧，我们还吃海豹的。”我挠了挠鼻子对她说道。
“哇，那你为什么只吃鱼呢？”
“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有很多海豹，我也时常会捕猎海豹吃，毕竟一只海豹能吃三天，抓几条鱼根本填不饱肚子。但后来我不喜欢这种血腥杀戮的方式了，这其实也是我到这里来的原因，这里没有其他的生物，适合我现在这样苦行的生活。”
“所以说？？你其实也会吃企鹅的对吧？”米娜弱弱地看了我一眼道。
“嗯，如果能遇到的话，一般会养肥了再吃。”我一边说着一边把嘴里的鱼咬得嘎吱嘎吱响。
见米娜抱着鱼在那儿发呆，表情似乎真的有些害怕，我连忙笑着对她说，刚才只是跟她开个玩笑而已。
“其实在北极这种地方，如果食物缺乏，北极熊吃北极熊都是可能发生的。”我拍了拍她的脑袋道。
“这还真是不可思议呢，我从来就没听说过企鹅吃企鹅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