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暴风雪过后的天气变得很清爽,屋外的积雪也堆了不少,米娜非得拉我和她一起堆雪人玩儿。
其实对于北极熊来说,基本没有在下雪后堆雪人这种爱好,倒不是因为我们没有这种能力,而是这种奇怪的消遣方式和我们本身的气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米娜说她在南极的时候,作为一个文艺爱好者,除了平时在雪地上画画,还搞搞立体艺术,堆雪人就是一种很好的形式。
我心里默默地想,你丫不就是闲得慌吗,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
“大熊,你陪我玩儿吧。”米娜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我道。
“喏,你要玩儿到那边的空地自个玩儿去,我得清理一下门口的积雪,不然过两天就把门给堵了。”我指了指远处对她说道。
“好吧,那不管你了,我自己玩儿去了。”米娜哼了一声走掉了。
看着米娜的背影,我不禁感叹,果然一两只鱼就能喂饱的生物,生活中总是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情怀啊。毕竟吃饱喝足之后,精神上的需求就开始变得迫切起来了,而我们这种总是需要为了自己的胃奔波的生物,思维方式永远是现实的。
我很努力地把门口的积雪堆成一个个雪球滚到远处去,米娜则在那边的空地上自顾自地堆雪人玩儿。忙了大半天,我终于把门前所有的积雪都清理完了,但当我坐在地上想休息一下的时候,却忽然发现米娜不见了。
“米娜,你去哪儿啦?”我在空地上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正觉得奇怪的时候,我无意间瞄到了被推到远处的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雪球,心里不由得一惊,难道我刚才一不小心把米娜给推进其中的一个雪球里去了吗?
我连忙跑到雪球阵里,一边喊米娜的名字,一边挨个听里面有没有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一个模糊的求救声,但是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个雪球里发出来的。
“米娜,是你吗?你在哪儿呢?”我焦急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我被困在雪球里啦,你快救我出来。”米娜的声音听起来很弱,应该被困得很深。
“你别着急啊,我这就把你弄出来。”我安慰她道。
但是站在这几十个雪球中,我左顾右盼了一阵儿,顿时又犯了难,不知该从何下手。犹豫了片刻,我只好决定把所有的雪球都挨个扒开来,看她到底在不在里面。
这个过程比清理积雪还要让我欲哭无泪,因为一方面为了不误伤到米娜,我必须很小心地一点一点扒开一个个雪球,另一方面我又不敢扒得太过缓慢,怕时间久了把米娜闷死在里头。
扒了将近一半的雪球后,我实在是累得动不了了,只能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我喊了喊米娜的名字,但她却没有了回应。
我心中既难过又内疚,一种绝望的冰冷贯穿全身,毕竟是我失手把米娜给弄进去的,如果她真的因此而死掉,那我真的一辈子也没法原谅自己了。
然而在这个时候,我却似乎听到了微弱的笑声。
正在纳闷,米娜从我身旁的雪地里钻了出来,笑得很开心。
“哈哈,大熊,让你不陪我玩儿,这下被我骗到了吧?本来想再过一会儿出来,但是把自己埋在雪里面实在太闷啦。”
我看着米娜安然无恙,心中顿时便释然了,但胸口却无端堵得难受。
“米娜,你不该和我开这种玩笑的。”我皱起眉头对她说道。
“怎么了大熊,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我玩笑开得有点过了??”米娜可能是第一次看到我这样的表情,连忙收起笑容过来向我道歉。
我沉默着走回小屋子,米娜也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
在屋里坐下后,我对米娜说道:“我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
米娜点了点头,安静地坐在了我的面前望着我。
“三年前我和我的恋人生活在北极圈附近,我们很相爱,每天一起捕猎一起玩耍,过着平淡幸福的日子。然而有一天我和她一起散步的时候,大地猛烈地摇晃了起来,一开始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脚下的冰川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
“她掉下去了?”米娜瞪大了眼睛问道。
“不,一开始我抓住了她,然而我最终没能把她拉上来,剧烈的晃动过后我失手让她掉进了无底的深渊之中,而我也在那时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奇迹般地躺在冰川裂缝的边缘,侥幸生还,然而我却再也无法原谅自己。”说到这里,我有些心痛地摇了摇头。
“难怪你这么害怕黑暗。”
“是的,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她掉进黑暗深渊那一刻的绝望。我当时原本有机会救她的,但我却没有抓住她,所以你并不懂得失去的痛苦。”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么跟你开玩笑的,大熊。”米娜过来摸了摸我道。
“没事。”
“但是,我却觉得那一切并不是你的过错,在那样的一个意外面前,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没有人能够改变那样的结局的。”
“我不知道,可能我只是无法接受自己心爱的人就那样死在自己面前这个残酷的事实吧。我时常会想,如果我的反应再快一些,拉得再坚决一些,或者那天我们不走那条路,一切或许都会不一样,所以我选择来到这里,作为一种自我惩罚,也为了思考这些无法解释的困惑。”
“已经三年了大熊,我觉得就算是惩罚,也该到期限了。”
“或许吧,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离开这里。”
“你真的是只很好很好却让人忍不住心疼的北极熊。”米娜叹了口气,然后戳了一下我的屁股。
“你不必总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真的。”我把她抱起来放在肩膀上笑道。
她也会心一笑,然后拍了拍我的后脑勺。
11
因为码在墙角的鱼又吃得差不多了,我和米娜今天不得不一起出门抓鱼去。
一提到这个事情,米娜就显得非常不情愿,因为绝大多数的鱼都是我吃掉的,而抓鱼的主力反而是她。
出门前她躺在地上眯着眼睛假装睡着,无论我怎么喊她也喊不动,不过这种装死的手段是不能改变任何现状的,毕竟我只要直接把她抱起来就可以出门了,就像拿走一小包行李似的简单粗暴。
一路上米娜又跳又叫,说她终于明白了原来我不吃她是在做更长线的投资,她要通过反抗来谋求广大妇女同胞的解放,不想再当廉价劳动力了。
我对她说,你不要上升到这种高度,这不是一个男女平等的问题,而是基本生存问题。
她白了我一眼,说自己确实是被剥削了,自己创造的价值远远大于自己得到的价值,真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北极熊都是道貌岸然的资本家。
“哎,好像我没说非得让你帮我抓鱼啊,我以前一个人慢慢抓能抓一整天,还不是你会等得不耐烦。”
“那你就一个人去抓一整天呀,干吗把我也给拎出来了呀!”
“嗯??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我不放心嘛,而且你一定也不放心我自己一个人出去抓鱼,对不对??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啦,你不用说了。”我一把摁住米娜不让她反驳我。
走到上次的岸边后,我负责敲冰面、选址、挖洞,米娜则在一旁做起了广播体操,热热身。
“怎么样啦?怎么挖得这么慢?”过了一会儿,米娜过来问我道。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里的冰面好像比以前薄了不少的样子。”
“嗯,这代表了什么含义吗?”
“不知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好了好了,快抓鱼吧,别扯那么多了。”我在地上挖好一个冰窟窿对米娜说道。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两点吗?”米娜叉着腰问我道。
“什么?”
“第一,你总是把话说一半。”
“然后呢??”
没等我问完她就跳进了水里,溅了我一脸的水花。
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地从水里探出脑袋来对我说道:“没有第二了,就是想让你体会体会这种感受。”
我黑着脸伸出一根手指又把她摁回了水里。
忙活了好一阵儿,抓完一摞新鲜的鱼后,我和米娜索性就坐在冰窟窿边吃起了便饭。
“话说,要不是怕麻烦,我真想每天都来抓新鲜的鱼吃。”我对米娜说道。
“是呀,鱼贮存久了难免冻得硬邦邦的,口感肯定没有这么好。”米娜也赞同地点点头。
“要是有什么办法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鱼就好啦。”我把嘴里的鱼咽了下去,抹了抹嘴巴,觉得意犹未尽。
“大熊,其实我一直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把抓来的鱼养起来。”
“养起来?”
“是呀,前两天你不是开玩笑说要把我养肥了再吃吗,我就想如果能把鱼养肥了再吃该有多好呀。”
“说是这么说,可是怎么养呀?我总不能在雪地上挖个池塘吧,这里除了冰面下,哪里的水都会结冰的。”
“你的冰屋里不是挺暖和嘛,我觉得如果我们可以做一个鱼缸放在屋子里,就可以把一些鱼养在里面啦,这样岂不是每天都有新鲜的鱼吃了?”
“哦,鱼缸?”
“是呀,你不是只很有想法的北极熊吗,这点问题应该难不倒你吧。”米娜冲我点了点头道。
“嗯??好吧,我慢慢想一想该怎么弄,这次就凑合吃吧,下次出来抓鱼之前我一定想办法弄出个鱼缸。”我对米娜笑道。
“你看,为了提高生活品质,总是要花点心思的嘛,苦行什么的我管不着,但是不要吃无意义的苦呀。精神上可以苦一些,生活上不要那么糙,对自己好一点嘛。”米娜拍了拍我的大腿说道。
“姐姐,你好像我妈啊。”我嘟囔了一句。
“但是感觉你还没长大啊,需要一个姐姐照顾。”米娜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12
今天一觉醒来,我数了数墙上的记号,米娜来到我这儿已经快一个月了。
自从上次捕鱼回来,我一直在研究制作鱼缸的可行性。起初我想过用石头来做,因为屋子的附近有一个小山坡,可以挖到一些大块的石头,但是因为没法用其他东西来加工坚硬的石头,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后来我心想不如就地取材,就用大块的冰来掏一个鱼缸好了,但是冰虽然容易加工,却也容易碎,我经常拿着小石块在那里小心翼翼地凿着,但还是把整块冰给凿裂了。
“怎么样啦,能行吗?”在我进行研究工作的时候,米娜经常会跑来坐在旁边看。
“理论上是行得通,但是操作起来难度太大。”我摇了摇头道。
“是不是你动手能力不行呀。”
“喂,你看这冰屋是怎么盖起来的,在动手能力方面,我已经是北极熊进化史中的奇迹了。”我指了指天花板得意地对米娜说道。
“那怎么办呀,难道就这样放弃吗,以后我们只能天天吃冻鱼?”米娜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不,我想我们只是需要一块更加坚硬的冰。”
“更加坚硬的冰?冰怎么还有区别的呢?”
“你知道吗,其实我建这个冰屋时用的冰不是从岸边搬回来的浮冰,而是冰川冰。冰川冰是常年挤压形成的,里面没有什么缝隙,不像浮冰里有那么多小孔,所以硬度是有保证的。”
“这附近还有冰川?”
“有,一个很大的冰川带,不过离这儿有点远,翻过那个小山坡一直往前走,来回得半天时间。”
“咦?那你当初是怎么把这么多冰川冰运回来的?”米娜觉得很奇怪。
“一点一点搬呗,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你从我抓鱼的方式就知道我耐性好得很。我当时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把那么多用来盖屋子的冰川冰给弄回来的,真是累死我了。”
“这么久啊,那冰屋没建好的时候你岂不是天天睡在雪地里啦?”
“没有啦,冰川附近有一些山洞,我当时住在那儿来着。”
“那你索性就住在山洞里好啦,为什么非得在这个地方建一个屋子?”
“首先呢,山洞里没有冰屋子里暖和;其次呢,山洞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住久了会住出精神病的;最后呢,我还是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小屋子,住起来像是个家。”
“我觉得有家人的地方才叫作家,无论住在什么地方。”米娜认真地点点头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她说:“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我准备去冰川那儿看看。”
“现在就去吗?外面这黑乎乎的没问题吗?”
“不然呢,等天亮吗?现在可是极夜,啥时候去不都一样的。”
“好吧,我们走吧。”米娜起身道。
“你和我一起去啊?”
“是啊,咱不都是一起行动的吗?”米娜冲我眨了眨眼睛道。
“这个嘛,抓鱼你好歹能派得上用场,搬冰块你就别去添乱了。”
“你之前不是说带我去抓鱼是因为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里吗,现在终于说实话了!”米娜冲我瞪着眼睛道。
“好啦好啦,怕了你了,一起去就是了,一个人走那么长的夜路还是挺无聊的,你一个人在家里待着也无聊。”
“喏,我可是真的担心你的安全呢。”米娜戳了戳我的屁股道。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便起身钻出了冰屋。过了好一会儿,米娜才从屋子里出来,手上抱着一只冻鱼。
“干吗呢你?”我问她道。
“带点干粮啊,听你说这么远,我怕路上饿了。”
“这不够吃吧。”
“我又没说给你带的,这够我吃一顿的了。”米娜抱着鱼扭过身子,冲我吐了吐舌头。
这是米娜自打来我这儿以来第一次和我出那么远的门,她显得很兴奋,一路抱着鱼蹦蹦跳跳的,说就跟春游似的。
“你知道吗,在北极圈以南和南极圈以北的地方,大家在春天和秋天都会带着吃的东西出去玩儿。那里的春天和秋天都可美啦,不像北极、南极这俩破地方,一年四季就只有‘冷’和‘没那么冷’这两种区别。”米娜对我说道。
“但是这儿有极光呀,而且这儿的星空特别明亮,不是吗?生活总不可能十全十美的嘛,得到一些终归要失去一些。”
“哟,大熊,你今天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乐观起来啦,不像你一贯的风格啊?”米娜笑道。
“不瞒你说,自从上次和你聊过之后,我心情好了不少。”
“这就对了嘛,开心一点。我敢打赌你的人生正处于触底反弹的阶段,你看我们很快就要有一个鱼缸啦,再也不用吃这种硬邦邦的东西了。”米娜晃了晃手中的冻鱼道。
我们就这样一边聊一边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冰川带附近,绵延的冰川在月色下显得壮丽而神秘,不知是出于一种赞叹还是敬畏的心情,我和米娜望着它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啧啧,说真的,真是太美了。”在原地注目这个奇观很久后,米娜才缓缓对我说道。
“嗯,这是这附近最大的一个冰川带了,不过好像规模不如以前那么大了。”
“怎么回事,是不是走错了?”
“不可能,我方向感还是可以的,我想大概是融化了吧,这些年北极温度上升了不少。”
说罢我走上前去,想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因碎裂而落下的大块冰川冰可以用。
我耐心地查看着每一块冰川冰的质地,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米娜则坐在远处吃着带来的干粮,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正当我聚精会神地蹲在地上敲打一块突出来的冰川冰时,米娜忽然喊我道:“大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不要大惊小怪的。”我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我正忙着。
“不是,我认真的,你仔细听。”
我停下手中的活,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试着去听,但还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我说米娜,你是不是耳朵里进虫子了,你这样神经兮兮的,搞得我也很慌张。”我瞪了她一眼道。
话音刚落,我便听到身旁的冰川里传来一声响动,像是之前嚼冰块时从嘴里发出的“嘎吱”声。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趴在地上把耳朵紧紧贴在地面上。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呀?”米娜走过来问我道。
没等她说完,我起身抓起她就往后跑,身后顿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巨响。我带着米娜没命地向前狂奔了好远,回头看刚才站着的地方已经被从冰川上掉下的冰块掩埋了。
伴随着地动山摇、碎裂的声响以及漫天的烟尘,我和米娜跑到了旁边一个山头上。我们在那里胆战心惊地趴了很久,周围的一切才渐渐平静下来,只见冰川带间形成了一条巨大的裂缝,一直蔓延到视线所不能及的大地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