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子的门徒:列国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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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扑朔迷离的身世(2)

稳婆心直口快,说着就抹起了眼泪。理氏显得异常平静,还反倒安慰起稳婆来:“妫嫂子,你不要为难,我已经想好了,孩子……孩子一定要保住。还有,孩子以后就随我理氏吧……不,不,还是让他姓李吧,对,就是李子的李。”理氏的眼神是那么的空灵而笃定,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她悄悄摸出藏于枕下的一把匕首,轻轻地划破了自己的小腹。

“妹子,你这是,这是何苦哩……”稳婆接生无数,面对淋漓的鲜血连眼都没眨过一下,可是这一次她却不知如何是好,双手颤抖着愣在那里。

“妫……妫嫂子,你……孩子……就拜托你了……快……”望着理氏渐渐失去血色的脸颊,稳婆狠了狠心,颤颤巍巍地将理氏腹中的孩子取了出来……

“咦?这孩子的相貌好生奇怪。”稳婆拭净孩子身上的血污,仔细地端详了起来,只见初生的小家伙生得耳长过腮,白发虬髯,乍一看,竟宛如一位童颜老翁。稳婆用一条布单盖住了理氏的身体——这位可怜的母亲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上孩子一眼,便永远地睡去了。

“把孩子交给我吧。”商先生主动提出要收养这个孩子。站在他身后的大傩并没有离去,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稳婆怀里的孩子,沉默不语。

“这,这事俺可做不了主,要不,要不俺去把比长(与邻长相似,只不过比长设于国都地区,邻长设于国都以外的地区。春秋战国时,一里分五邻,每邻分为五家,每邻都设有负责治安纠举与收容安置之事的邻长)请来,咱们听听他的意见咋样?”稳婆见商先生没有反对,便匆匆忙忙地请来了比长。

比长在了解了商先生的心意之后,不好意思地搓手道:“这位先生,你看,俺们都是乡下人,这娃生得可怜,俺们作为乡亲父老的也不好将他托付给外人不是?况且将来叶落归根,他总还是要回到这里不是?外边这兵荒马乱的……”

“不!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将来也不应回到这里。”商先生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先生咋这么说呢?娃的亲娘就是俺们村的,这娃咋就不属于这里咧?”比长似乎有些不高兴。

“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孩子的母亲也并非本地人士。”

比长心中暗惊,因为他很清楚,这理氏是被一伙楚军逼得走投无路,投河自尽,结果大难不死,被村里人给救起来的。

“而且我还知道,她在这里定居也不过就是两年前的事情。”

“你究竟是什么人?”比长那两只冒着精光的小眼睛警惕地盯着商先生,他担心面前的这个老家伙是来向理氏寻仇的仇家。

“这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孩子的父亲是宋国人就可以了。现在,你还坚持说这孩子是本地人吗?”

“啥?你说他爹是宋国人?你凭啥在这瞎咧咧?俺们四邻五舍这么多口子都没见过他爹,咋的,难不成你认识那个野汉子?”

“不错。”

村民们大吃一惊,比长压抑着心中的不快继续问道:“那你倒是给俺说说,那野汉子究竟是谁?”

“不可说。老夫只能告诉你,这个孩子姓老。”

“放屁!娃他娘生前说了,娃姓李,李子的李,知道不?”

商先生微微一笑,并没有因为比长的无礼而有所愠怒,他幽幽地说道:“老夫对这孩子的身世了如指掌,如有妄言愿遭天谴。只不过老夫受人所托,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所以只能向各位有所隐瞒了。”

比长暗想:“看来这老家伙没有骗人。”于是他又转阴为晴,强堆起笑脸对商先生说道:“这位先生,你看,俺是个粗人,说话可能不太中听,不过俺也是个讲理的人。这样吧,孩子呢还是由我们来抚养,您是读书人,有文化,就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

“髭发皆白,耳长而坠……不如就叫他老聃如何?”

“好,好,老聃好。”

商先生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又继续说道:“既然理氏执意要孩子姓李,那就两姓并存,姓李名耳号老聃好了。”

“这个好,这个好,李耳,这个好,嘿嘿。”比长憨憨地笑了,比起那个拗口的“老聃”,他显然更喜欢这个通俗易懂的“李耳”,至于号不号的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他向来是漠不关心的。

比长将村里人召集起来,在他的主持下,孩子最终过继给当地的一户富农。商先生虽然有些不舍,但见苦县清幽宁静,民风淳朴,便尊重了当地百姓的意愿。

“好吧,那就劳烦各位好生照顾这个孩子了,商某就此别过。”商先生起身告辞,最后又望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让他来找我,在下宋人商容。”

正午的日光炽热而刺眼,屋子里却伸手不见五指。一阵轻轻的叹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丝微弱的烛光,精致的漆木案几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案几之上端放着一张诡异的面具,一个英俊而疲惫的身影投射在北面的墙壁上。

“老渊啊老渊,白日点灯,你意欲何为?”

“白即是黑,日即是夜,白日即为黑夜,我于黑夜点灯,有何不可?”

“老渊啊老渊,抛弃妻子,你该下地狱!”

“我已在地狱,何有再下之理?”

“老渊啊老渊,你是要苦了那孩子!”

“与其让他跟着我东躲西藏,不如还他正常人的天地。”

……

这时,门敲得“咚咚”直响,蜡烛熄灭,一张藏于面具之后的脸庞出现在热辣辣的骄阳之下。

“找我何事?”

“快点吧,村东理氏快要生了,可能是难产。”

面具心中一紧,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稳婆那飞快的碎步之后。一路上,他的思绪飞转,父亲战死的那一幕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事情还要从五年前的夏天说起,那一年宋共公不幸离世,宋国大政旁落于右师华元的手中。共公健在的时候,以左师鱼石为首的桓氏宗亲便一直对宋国的国政大权虎视眈眈,如今共公离世,他们立刻变得蠢蠢欲动,预谋乘机夺权。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鱼石僚属的一名小妾偏偏和华元手下的一员将官有染,起事之前风声便走漏了出去。华元怒不可遏,决定联合整个戴氏宗族一举将桓氏宗族这根肉中刺连根拔除。可鱼石这个家伙比狐狸还狡猾,他早就留有后手,宋都的守门官是他安插的亲信。一看形势不好,鱼石便立刻率众逃亡楚国。

由于自己的百密一疏,竟让鱼石这老小子从容地逃走了,华元气得暴跳如雷,将守门将官一家老小悉数诛杀。新君宋平公初立之后,又命向戌为左师,老佐为司马,乐裔为司寇,百官封赏完毕,宋国的局面才暂时稳定下来。

俗语有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话一点不假,鱼石在楚国藏匿了三年,这三年里他上下打点,四处联结,处心积虑,伺机报仇。公元前573年六月,在鱼石的挑唆与煽动下,楚国兴兵伐宋,一举攻克宋国的彭城(今江苏徐州)。楚军得胜撤退后,留下三百乘兵车帮助鱼石和鱼府坐镇戍守。

消息传到宋平王的耳朵里,身为一国之君的平王气得脸都绿了:“这群该死的叛徒!寡人定要将他们食肉寝皮,挫骨扬灰!”

“请主君息怒,彭城乃我宋国要邑,如今沦于敌手,自然不可轻言放弃。但我军新败,士气低迷,不宜马上出兵啊。”华元对宋国形势的急转直下感到忧心忡忡,对当初放走鱼石党徒更是悔恨不已。

“寡人还就不信了,先君襄公不是就曾击败过强齐吗?楚蛮欺人太甚,占我大邑,是可忍?孰不可忍!”

“主君莫忘泓水之辱!当年先君不听公子目夷之策,结果一战而使我宋军精锐损失殆尽。泓水之畔,血流成河,哀声遍野,想我全盛之时,尚不可与楚军一争高下,如今楚军方退,我岂可再轻言挑衅?”

“怎么?相国这是以目夷自比,讥刺寡人无道吗?”

“臣不敢,臣只是……”

“你不要再说了,寡人不想听。想你也是只身深入过楚营的人,当年的勇气哪去了?寡人现在只想知道,你们谁能击破楚军,收复彭城,替寡人分忧?”

华元历事昭公、文公、共公,如今又为平王右师,可谓“四朝元老”。饱经世事的他知道平王这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

“愚臣愿为君上分忧!”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将众人的耳膜都震得嗡嗡作响。只见此人目光炯炯,腮阔肩宽,眉宇之间自带一分令人不寒而栗的肃杀之气,他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走马上任不久的左司马——老佐。

“好!好!老将军英勇善战,定能得胜。寡人封你为上将军,领兵两万,星夜出击,务必要为寡人拿下彭城啊!”

“请君上放心,愚臣定不辱使命!”

“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咚!咚!”

一个赤脚的老人一边击柝一边吆喝,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唯有一处深宅中仍隐隐约约地闪烁着一丝灯火。不远的地方是一处空旷的教兵场,此刻,除了更夫渐行渐远的柝声之外,夜出奇的静。

一盏银首人形灯的灯盘中,微微燃起的蜂蜡正冒着淡淡的黑烟。两位深衣弁冠,气度非凡的长者相视而坐,却沉默不语。

“已经是三更天了吗?再过一个时辰……”

“司马这又是何苦呢?”

“相国不必多言了,今日在君上面前,老夫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志。老夫一生戎马倥偬,早已将个人的安危看得很淡了。”

“唉,如今楚军盘踞彭城,车三百乘,精卒三千,不好对付呀!”

“君上拨给我两万人马,就算是车轮滚肉,老夫也定要将彭城给夺回来。”

“司马的心情我能理解,司马的能力自然也不必多言,奈何那鱼石生性狡猾,鱼府又阴险凶残。他们尚在国中的时候,我曾布下天罗地网,可还是被他们给逃脱了。如今他们蓄势三年,又有楚国的虎狼之师相助,实在是不容小觑啊。”

“相国为何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在老夫看来,那鱼石,不过是蛀书之虫;鱼府,亦不过一缚鸡之犬,有什么好怕的?丑时一到,老夫便带上一家老小围攻彭城,彭城不破,老夫誓死不还!”

“司马既然去意已决,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时候不早了,相国还是早点休息吧,老夫也要准备一下,去教兵场点兵了,恕不远送。”

“司马……请听我一言。”

“相国,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就快点说吧。”

“明日围城,切忌急攻猛进!虽然我军在人数上略占优势,可彭城城防坚固,一时强攻必不能下。城中方经大战,我军溃退之时,已将粮仓尽毁。城中的粮草必然不多,我军可围而佯攻,日夜袭扰,待敌军粮尽疲惫之时,定会求援于楚国,我军可趁此时攻入城内。”

“围而不攻?若楚军来援,岂不腹背受敌?”

“司马此言差矣。君上已驰书晋君,请晋国出兵相助,牵制楚军。即便楚军兵临彭城,我军也可以从容不迫地围城打援,只要一战挫败楚军锐气,攻下彭城定不在话下。”

“相国果然足智多谋,老夫自愧不如。”这位自称老夫的司马正是老佐,他虽然口头上如此应承,实际上却并没有把右师华元的话放在心上。

华元走出老府正门的时候,丑时已近,不远处的教兵场被星星点点的火把映得通红。华元心绪沉重,他知道,宋军将士的鲜血又要在彭城脚下汇流成河了。

“唉……”一声叹息,却出自二人之口。华元那凝重的目光恰好也浮现于面具之下的那双瞳仁里。

“大师,快点啊,你发什么愣呢!”稳婆的催促让大傩回过神来。面前这个即将生产的女人,他再熟悉不过,却又希望将这种熟悉淡漠为一种陌生。他察看了女人的眼睛,女人的眼睛也始终注视着那面具之下的双瞳。

“难道她发现了吗?”大傩的心里隐隐不安。

“不可能,不可能……”大傩强作镇定地从褡裢里抽出他的象牙短剑,剑端像往常一样涂好了白磷。白磷引燃了画符与案上的香篆,黑烟与白烟袅娜盘旋,迷离了女人和大傩的双眸。

香篆中微量的莨菪子(可致人癫狂、昏迷甚至死亡)本是为了镇定病人的情绪而掺入的,此刻,却令大傩自己也陷入到一组逼真的幻境之中:黑暗里出现了一双混浊的眼睛,赤脉穿瞳而过,如一摊污秽的死水般定格在那个残阳如血的午后……

“鱼石老儿,给我滚出来!怎么?害怕了吧?别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赶紧出来与爷爷决一死战!”

“哈哈,原来楚军都是一群脓包!回家抱孩子去吧!”

“怎么怂了啊?认怂就赶紧献城出降,爷爷还可以考虑给你留条活路。”

“出来啊,怎么像大姑娘出嫁扭扭捏捏的啊,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