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诸郡,渔阳受战乱影响最小,彭宠就任渔阳太守之后,倚仗渔阳的盐、铁资源,贩谷物,积珍宝,渔阳越发富强。彭宠于是扣留堂弟子后兰卿,发兵而反,拜署将帅,亲率二万余人攻朱浮于蓟城,又分兵徇广阳、上谷、右北平数郡,遣使以美女缯彩贿赂匈奴,邀结和亲,匈奴单于贪其利,以七千骑兵相助彭宠。
朱浮万万没想到,彭宠居然真的胆敢造反,打小报告他在行,打仗却是外行,无奈何之下,只得紧急向刘秀求救。刘秀遣游击将军邓隆来援。邓隆驻军潞南,朱浮驻军雍奴,部署完毕,遣吏汇报刘秀。刘秀听罢,大怒道:“两营相去百里,其势岂可相及?邓、朱二人必败矣。”
果不出刘秀所料,彭宠先攻邓隆,以主力正面迎战,再以轻骑三千自后奇袭,邓隆大败。朱浮相隔太远,驰援不及,只能引兵而退,还守蓟城。
朱浮独守蓟城,自知坚持不了多久,只得厚着脸皮再向刘秀求救,而且狮子大开口,请求刘秀务必御驾亲征。
刘秀接到朱浮之书,心中大感不快。你小子自己闯下的大祸,自己没本事收拾,倒想要我这个皇帝亲自来替你擦屁股,岂有此理!
朝中多有彭宠的门生旧部,而且个个手握重兵,这些人也都暗中替彭宠抱屈,觉得全是朱浮没事挑事,这才激反彭宠。而这些人的意见,刘秀也不能不顾及。
更为关键的是,刘秀的大军集中于黄河南岸,正倾全力于战略价值更高的中原大地,本来就感觉兵力不够用,倘若还要再抽调大军北击彭宠,既耗时日,更将贻误眼前的宝贵战机。而刘秀的麾下将领,很多都是彭宠的旧部,军队主力也都是些河北子弟,一旦调他们攻打彭宠,万一被彭宠策反了过去,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战争有时候就是如此残酷,刘秀只能见死不救,任由朱浮自生自灭,遣使送诏书一封,向朱浮纯表精神上的支持。诏书大意为:往年赤眉军跋扈长安,我料定其军中无谷,必然东归,正入我彀中,果不其然。如今彭宠老贼,我也料定他长久不了,很快就会死在自己人手上,所以你也不用怕。我这边也有困难,军资未丰,粮草匮乏,援兵嘛,恐怕得等到明年的麦子熟了再说。
外援断绝,朱浮自己酿的苦酒,只好自己来喝。事到如今,投降彭宠也是一死,战死也是一死,既然必死,不如战死,至少还能落下一个忠臣之名。
彭宠围攻蓟城,朱浮率众困守。城中粮尽,只能人吃人。朱浮有美妾,最为心爱,然而也不要了,杀来供将士享用。朱浮之妻,妒悍无比,见美妾被杀,喜不自胜,亲自下厨,烹煮美妾之肉。
城中士气日渐低落,朱浮竭力鼓舞,激励将士死守。将士们皆恨朱浮,反唇相讥道:“你养的那些文人名士呢?何不叫他们上阵杀敌?”
眼看已是山穷水尽,幸得上谷太守耿况遣骑来救,朱浮趁机突围出城,南至良乡,部下士卒再也不肯前行,都仇恨地望着朱浮,是朱浮把他们害成今天这步田地,是朱浮害他们的兄弟无辜战死,是朱浮害他们吃同类的尸体。
朱浮一见这阵势,知道部下们很快就要对他动手,今天必然凶多吉少,急忙下马,奔到妻子跟前。妻子也看出情形不妙,见朱浮急奔而来,在生死关头也没忘了带她一起逃,心中大为感动,几欲泪下。朱浮来到妻子面前,妻子正要说话,朱浮迎面就是一刀,深深砍入妻子咽喉。妻子血如泉涌,顿时倒地不起,望向朱浮的眼神,既迷惑又愤怒。朱浮看着妻子,一脸慈悲地说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我替你保全了名节。无论如何,我绝不能让你被这些畜生糟蹋。”
朱浮杀完妻子,却也并不自杀,而是奋力突围,竟然侥幸杀开一条血路,亡归洛阳,诣阙请罪。尚书令侯霸上书刘秀,奏朱浮扰乱幽州,激反彭宠,徒劳军师,兵败而不知耻,不肯以身殉国,其罪当杀。刘秀虽恨朱浮轻浮无能,替朝廷惹下这么大麻烦,然而毕竟忠心可嘉,又是自己的嫡系爱将,赦而不杀,改封朱浮为执金吾。执金吾位列九卿,朱浮可谓是因祸得福,不降反升。
彭宠攻拔蓟城,于是自立为燕王。
上谷太守耿况,同样为刘秀立下大功,而其封赏也薄。彭宠以此为说辞,历数刘秀刻薄寡恩,几度遣使者邀耿况同反。耿况和彭宠不同,其封赏虽薄,但长子耿弇却跟在刘秀身边,正受重用,因此不为所动,彭宠的使者,来一个斩一个。
涿郡太守张丰痴迷方术,某日有道士翩然而至,求见张丰,称其当为天子。张丰吓一大跳,问:“你有何证据?”道士一笑,送张丰五彩锦囊一只,内裹石头一枚,系于张丰肘上,道:“石中有玉玺,以此为证。”张丰大喜,重赏道士,遂于建武三年(公元二十七年)六月举郡而反,自称无上大将军,与彭宠联兵。幽州局势愈见混乱。
时转事移,幽州曾经是刘秀的陕北,如今陕北丢了,刘秀却也并不着急。此时的幽州,对刘秀已经失去了非争不可的战略意义。
直到建武四年(公元二十八年)四月,刘秀终于从中原腾出手来,遣嫡系征虏将军祭遵、骁骑将军刘喜等领中原兵入幽州,收复失地。
祭遵先入涿郡,击张丰,一战擒之。张丰被俘,自以为天命所归,心中犹存幻想,诱祭遵道:“我肘石之中有玉玺,我命当为天子。你放了我,日后我得了天下,分国一半给你。”祭遵大笑,取张丰肘石,以剑斫之,石碎,石中何来玉玺?连玉也没有!张丰这才明白上了道士的大当,仰天叹曰:“当死无恨!”
祭遵既杀张丰,前屯良乡,刘喜屯阳乡,威逼渔阳。彭宠引匈奴骑兵来击,耿况使其次子耿舒半道奇袭,大破匈奴兵,斩匈奴两王,彭宠退走。
祭遵留镇幽州,与彭宠相拒岁余,大小十数战,连战连胜,彭宠党羽见彭宠大势已去,渐次来降。
彭宠之妻常做噩梦,又多见怪变,问于卜筮、望气者。卜筮、望气者皆言,将有刀兵之祸,从内而起。彭宠堂弟子后兰卿曾替彭宠在洛阳为人质,彭宠因此疑之,命子后兰卿领兵居外,防而备之。
建武五年(公元二十九年)三月,蓟城。彭宠有斋戒之习,独处便室,不觉睡去。奴仆子密等三人潜入室中,捆彭宠于床,彭宠醒而挣扎,三人也不客气,立即拳脚相加,一顿胖揍。彭宠吃痛不过,怂了下来,听任三人摆布,再也不敢妄动。
子密三人又矫称彭宠之命,遣散外吏,收缚奴婢,紧闭府门,然后呼彭宠之妻而入,其妻入得室内,见状惊呼:“奴反!”子密上前,一把揪住其妻头发,巴掌抡圆,连赏十几记耳光,其妻这才老实起来。彭宠但求活命,骂其妻道:“还不快为三位将军置办行装。”
彭宠妻领子密与另一奴去取宝物,一小奴留守彭宠。彭宠见小奴年幼可欺,趁机诱道:“你这小儿,我向来爱你。我知道,是子密逼迫你这么干的,我不怪你。只要你解开我,我就把女儿珠珠嫁给你,家中财物,也都送给你当嫁妆。”小奴好骗,闻言心动,便要解开彭宠,往门外一看,子密正一脸阴沉地盯着他,顿时不敢,狠抽彭宠一个嘴巴,骂道:“死到临头,还敢碎嘴!”
子密收金玉衣物,备马六匹装之。时已昏夜,子密解开彭宠双手,命彭宠写手谕一道,曰:“今遣子密等至子后兰卿所,速开门出,勿稽留之。”又命彭宠妻缝缣囊两只。彭宠妻缝好缣囊,子密阴笑道:“可知这两个缣囊将装何物?”彭宠妻讪笑道:“家中还有宝物,我马上就去装满这两个缣囊。”子密狂笑道:“缣囊不装宝物,装你二人人头是也。”说完,手起刀落,砍下彭宠及其妻人头,置于囊中。
子密三人趁夜出城,城门将军见了彭宠手谕,不敢多问,开门放行。子密三人日夜兼程,直奔洛阳,向刘秀进献彭宠二人人头。刘秀既喜子密诛杀彭宠之功,又恶其卖主求荣之行,于是兼顾折中,封子密为侯,冠以不义之名,是为不义侯。
次日,彭宠部属见府门久久不开,破门而入,见了两具无头之尸,皆惶恐惊怖,只能通过衣服确认为彭宠夫妇。尚书韩立等人拥立彭宠之子彭午,继位为燕王。不数日,国师韩利斩杀彭午,提彭午之头,向祭遵投降。祭遵收复蓟城,尽灭彭宠宗族。
彭宠既亡,幽州终告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