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老头不习惯单独与媳妇吃饭,这个时候他会坐得直直的,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其实,她也不习惯与公公单独吃饭,她总是端着饭碗到门口去吃。
要是平时,老头的两儿子也一同坐着吃饭,老头会埋怨她这样吃饭不成样子的。
吃了中午饭,公公会带着两只小狗到海边去溜达,之后又去老渔民家里下几盘围棋。
此时,她会望着老头的背影,把那只睡着的猫一把抓起来,卡着它的脖子,用手“噼里啪啦”地一阵乱打,随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猫“喵喵”地拖着尾巴一阵猛跑逃进了松树林。
随后她才高高兴兴地去张德英家聊天去了。下午回来,只见老头“喵喵”地在房前后叫唤着找猫,那样子既焦急又可怜。
她真是解气。她决定在猫回来后,还要接着那样干,当然她也想向狗下手的,但狗往往是跟着老爷子跑的,她没有什么机会。在她又打了猫几次后,那只可怜的猫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老头那一个星期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仿佛又老了十岁,但他始终不知道他的猫是怎样弄丢的,因为陈万秀从不当着他的面打它。她有些可怜他了,本来准备接下来寻机对狗也下手的,但暂时取消了这一计划。
自己的一些不快得到充分的化解后,她有了好心情,每天傍晚做好饭,她就到海边去等待自己丈夫的归来。于是,她总能看夕阳把海水染红,很是激动,虽然她不知道海上落日更为壮观,因为这个村所处的方位看不到。
等了几次之后,松本一郎与她约定,会在船舱的最高处挂上一条红裤子,让她看见。于是,看到这条红裤子远远地出现在海面上时,成了她最为激动的时刻,她会兴奋地跑到村子里召唤鱼贩把货车开过来,不过,车通常是等在海边小码头的。
船靠岸后,不太大的龙门吊车会一下就把船上的鱼吊下来,直接装进车里,沙丁鱼、鳕鱼、马哈鱼……但她从来就没有仔细看松本兄弟打的鱼,只不过松本一郎会选几条小的好吃的鱼让她带回去。
她此时会觉得他们兄弟俩很了不起,会开船打鱼,还会开车,虽然她后来才知道,这个港口只能停泊一些小吨位的渔船,松本一郎也只能在近海捕鱼,大的渔船都到大港口去了,而且有的人家在海边搞起庞大的养殖场,赚大钱。
她还在这个港口留下一个小笑话,让村里的女人们传播着——
面对从她身边走过去的同村打鱼人,遇上面熟的,微笑着看她两眼,她知道应该对他们作出热情的回应,但由于不会说日语,情急之中,她想起了什么中国电影上的手势,向对方竖起了大拇指。对方立即就是一脸怒气了,嘴里还咕哝着,那表情显然是在骂她,她哪里得罪他们了?她感到莫名其妙。
当她远远地向松本兄弟也立起拇指时,兄弟俩也生气了,松本一郎快步走过来,把她的拇指按下去。到了家,松本这才向她解释,她却越“看”越糊涂。打电话给张德英说了此事,对方才说:在日本,这个动作没有一点称赞的意思,相反是在骂对方,类似于“你这个老不死的”什么的。
晚上,被她竖大拇指的个别人上了松本家,比较客气地向她讨说法。松本一郎鞠躬道歉,别人知道是误会,也就平下心来回去了。可松本一郎还准备带着她到别人家去道歉。
她怎么也不去,给人道歉,她放不下这张脸,她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想要辱骂别人,我是对他们友好,怪就怪你们日本人的这种烂习惯!唉,你们的鬼日本话也让人烦。”
松本一郎也没有强迫她这样,况且也不懂她的意思,其实也不知道她到底给多少人、给谁竖过大拇指,总不能挨家挨户地道歉吧。于是,他每一次出门遇见人就说这件事,并表达他的歉意。
松本一郎是比较体贴她的,每次去土佐清水采购渔具都要带上她,但逛服装超级市场时,她还在那里左挑右选——习惯了穷日子,挑得少却要挑得好,他却给她三下两下选了之后,就付账了。
她开始还有些埋怨,可再看他买的衣服,她总体来说也是喜欢的。其实长期生活在农村,没有穿过几件漂亮的衣服,新衣服上多有几种颜色和花,大体上也就是喜欢的。随即她又想:结婚时,给她准备的那些衣服或许都是他买的。
她忍不住很体贴地用中文开玩笑地说:“松本君,你似乎很能讨女人喜欢。”
松本一郎听不懂,但意思是能从她表情上看出来的,于是得意地笑了一下,拉了一下她的手,怕她走丢了似的。
第二天松本兄弟不出海,而是要修理渔船。他起晚了一些,吃了饭,什么也没有带就出门了。她走出门去,想喊住他,带上东西再去干活。然而她看见松本一郎头也不回,很是神秘地绕开村子的大树,就向村子外走去,像是故意要躲避她似的,她好奇地跟了上去。
转了两个弯,就看到松本一郎在她不远处站着,还鞠了一个躬。再看,他面前是一个墓地。因为海浪声,他并没有发现她已经走到了他背后。
他嘴里念叨着,看样子很是伤感,随后盘腿坐了下来。
这是松本老娘的墓?她想上前两步拉一拉松本一郎,可她随后猜测:不会是他前妻的墓地吧?于是,她退后了两步独自走了。由于越想越不对,于是她直接上张德英家去,说不了两句话,她就把对方拉到了这里。
此时,松本一郎已经走了。张德英知道几个字的日文,加上墓碑上面有许多汉字,她半认半猜地说,这是松本一郎前妻的墓。
“他来这里是后悔娶了我?如果对我满意,他就不会来这里了。”陈万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怪不得他与我结了婚,也要把她的照片留下来!他根本就没有想与我好好过日子。”
“都说日本男人大男人气重,我家男人就是这样。”张德英说,“他还很喜欢他前面的妻子的。”
“怪不得他那样熟悉女人的衣服,他给我买,其实是给她前面的老婆买。他刚才在这里说话,一定是在说我的坏话。”女人的心眼或许都很小,她这样大大咧咧的女人也不例外。
“你不要胡猜。”张德英又说,“平阳(她丈夫)虽然对我也好,但他从来不给我买什么,松本一郎能给你买,你还说这说那的,与死人计较。”
“不管怎么说,我跟了他,他就不能去想别的女人。虽然这是一个死人,但谁晓得哪一天他不会和活的哪个女人混上?我得去问问他,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你跟我去。”
张德英不去:“你为这件事与他闹值得吗?他们娶我们,我们嫁到这里来,不就是凑合着过日子吗?日子好比什么都强。”
陈万秀稍微冷静一点之后,也觉得为这件事与松本闹起来,有些小题大做。不过脾气是要耍的,否则对方就会得寸进尺,在他家就会越来越没有地位。
于是,她生了一天闷气,但第二天傍晚她终于闷不住了,生拉活扯地把张德英找来了。
松本老爷子对张德英很客气,看她进来,还从榻榻米上站起来,给她敬礼。因为老爷子的两个儿子找不到媳妇,一直就是他的心病,他也经常唉声叹气的,如果没有她,他家三个男人全都在过光棍的日子,松本兄弟的婚事也还得靠她。
陈万秀看老爷子那样尊敬张德英,也就更有底气了。于是,看松本一郎打鱼回来的时间快到了,她就把两张凳子搬到了门外,只等松本一郎了。
松本一郎终于回来,走到门外时,陈万秀就站起来,指着村子外的那一片松林,喊道:“你娶了我,为什么还想你前面的妻子?我不如她?你瞧不起我?”张德英结结巴巴地翻译。
“没有。”松本一郎不知道怎么回答,也就说,“我很喜欢你,我会好好爱你的。”
她看对方一脸“内疚”的样子,更是生气地说:“你下次不能去坟地上了,否则我要与你离婚。”
松本一郎生气了,想发脾气,不过看着张德英的面子,他没有说话,生气地走到屋子里去了。陈万秀跟着进去,松本一郎干脆饭也不吃就又去了海边。
陈万秀又拉着张德英到房子里向老爷子诉苦,老头不时侧着耳有一句无一句地听,好半天才听清楚。接着老头向张德英表达了歉意,仿佛是她把陈万秀交给他家的,这样一位勤劳的媳妇,他不应该让媳妇委屈,她仿佛就是他的亲家母。
随后,老爷子也向海边走去,松本一郎一定受到他的训斥了。松本一郎回来时也是生气的样子,可是他只是向张德英点头,却没有道歉——向他老婆陈万秀道歉,他更不可能接受了,老头抡起巴掌一下就打在了他的头上。这位四十岁的男人竟然扭过头,在走向屋子里时流泪了。
陈万秀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也胆怯了,赶快拉着张德英让对方说好话,尽快了结这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