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迷失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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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狗官司(1)

“我是四川人,与犯抢劫罪的丈夫离了婚,自己带着一个五岁的娃儿,生活很困难。有一次,一个先嫁到日本的同乡来信,说她过得很幸福,问我愿不愿意嫁到日本去,她说她的日本同村有一个日本男人,老婆已经死了五年,准备重新找一个婆娘。而且这个日本人没有娃儿,因为他没有生育能力,他想找的就是一个有孩子的女人。我还有什么挑的呢?我就这样嫁给了松本。他把我的娃儿以日本人养子的身份办到了日本,与全家一起生活。没有想到日本鬼子是那样残酷地对待我们,松本他爸打我娃儿,把他打残了,我们还不如他家的猫狗。”

陈万秀开口就这样说,她是典型的中国农村妇女形象,皮肤较粗糙,头发随意扎在脑后,一副随时要干活的样子。她也是我采访的中国新娘中文化最低的一位,不仅不懂日语,连中文也不认识。

她嫁到日本四国岛土佐清水市的一个小渔村。该村建在海边四百多米处,东临太平洋,居民的房屋建在最高处,也都是日本典型的二层小楼,只不过修得更结实一些。也许是为了阻挡台风的侵袭,村子四周都有参天的大树,为了减小海浪可能的冲击,东南面还有钢筋混凝土的堤坝。

然而这些设施并没有拦住台风的侵袭,我们是2004年10月台风蝎虎(TOKAGE)过后的两个月到的这里,由于当时台风引起的洪水和山体坍塌,当时这个村子有四个人失踪和死亡,现在还留有残垣断壁。

松本一家是渔民,靠一条机动渔船为生,日子还相当好。她嫁过去不到两年,因为松本打了她儿子,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她把松本告上了法庭,要求与对方离婚,并要求赔偿五百万。开庭的前几天,她通过同村的另一位中国媳妇,几乎把电话打到她知道的所有日本中文媒体,要求他们旁听,因为她担心与日本人打官司,得不到公正的判决。

“你为什么当时不报警?”在她诉说的过程中,我就迫切地问,因为事隔已经半年了。

“如果娃儿后来不发病,我就要忍受了,谁叫我嫁到这个无亲无故的国家来?我们还要靠他们家吃饭。”她哭了,用袖口擦拭着眼泪。

这种在日本人屋檐下忍受的中国新娘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了,不用多问,我们也完全能想象她过的日子。我们无权无势,但我们可以通过舆论给他们造成压力,让日本法律公正地处理这件事。

然而我们对多方进行采访后,态度改变了,还没有等到判决,记者们就都离开了。下面是我通过多方采访,综合写出来的——

陈万秀是高高兴兴地走进松本家的,那是2003年初春的一天,她被村民们远近观望着,对于中国媳妇,村民们并不觉得有什么稀罕,她已经是第二位了。不过,村子里发生的事毕竟太少,所以他们还是投入了足够的热情。但是日本人即使围观,却也大抵沉默,只有不懂礼节的狗“汪、汪”乱叫着,就算没有恶意,也不方便人走路。

这些狗让松本心烦了,不过他在前面跺着脚赶狗,身体也是躬着的,脸上还带着笑容。他即使不给狗的主人面子,也不能粗暴地对待狗,如大多数日本人一样,他也喜欢狗。

她走在松本的后面,她从和服里伸出脚勾了勾身旁的狗腿,让它们离得远一些,她根本就没有把这些宠物小狗放在眼里,因为在中国农村,养的都是比这些狗大上几倍十几倍的护院狗。要不是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要不是看着狗主人的面子,她一定会把它们踢得“嗷嗷”乱叫。

她身上穿的和服也没有让她感到什么不适,她也知道很漂亮,不过她还感觉有些滑稽——如果腰带上插一把锄刀、后面托一个框,如上山采茶采棉花的样子,也许她就不会对那些配饰感到奇怪了。

婚礼的当天,松本老爷子对她就有意见了。因为她生活在中国南方,受不了冷,就在和服里面套上了棉袄,显得很臃肿,让别人看了很没面子的,而且她一进家,就拿出女主人的样子,热情得很,但给人一种不讲姿态、风俗的样子。

好在松本家就三个人,三条光棍——松本兄弟和他们的爸爸,没有女人,也就没有女人对她挑剔。虽然松本一郎的姑姑在他们结婚前几天就从高知赶来了,却也是一个不太管事的人,好在有同村的中国媳妇张德英指导陈万秀,也没有出什么大错。婚礼都是村子里的女人操持的。办得怎么样、媳妇怎么不懂规矩,也大抵可以让村里人理解的。

婚礼结束,所有的女人都走了。一早,她就如家庭主妇一样,主动承担起做家务的工作,给家里人做饭,面对厨房里的饮具,她有些手足无措了。于是,把松本一郎抓起来让他比划了几下,又送他去睡觉。平时都是松本做早饭,只是因为结婚的这几天,他太累了。她凭借着四川人的泼辣习性,利用冰箱里的菜,好歹做了几样菜,至少盐不会放多、菜不会炸焦,幸好她没有在厨房里找到辣子,却也能凑合着吃了一顿,否则这顿饭会把松本家的几个男人辣得哭爹叫娘的。

完了,是松本一郎去收拾已经乱七八糟的厨房,完了,还是松本一郎领着她做饭干家务。

不过,松本家的男人们对她有了一个好印象,他们完全可以设想,只要她熟悉了日本的生活,她一定是一个干家务的好手。

但她有些看不惯公公给猫狗做饭。当然,她知道,他一个老头是不应该做什么的了,更不应该帮助家里人做饭,可老头给家里的两条小狗和一只猫很是细心地做饭,弄鱼时鱼鳞刮得很干净不说,把鱼刺也要挑了,而且都是好鱼好肉,他还不时用洗发水给猫狗洗澡,一次就用去半瓶。她觉得公公太浪费了,她开始对老头不满了,也更讨厌这些生活过得奢侈的畜生!

婚礼结束后的第三天,他们夫妻俩却因为另一件事发生了口角。

陈万秀在卧室里找东西,在翻箱子时看到的松本一郎放在抽屉里的几张同一个女人的照片。至于为什么要翻箱子,她认为既然他娶了她,他的东西也有她的一份,她有权利这样干。

她生气地把照片拿给松本一郎看,他一下就抢了过去,还比划着说那是他前妻的照片。

弄了半天,她才明白松本的意思。既然是他前妻的照片,她也稍稍能够容忍一些,因为这间房间他前妻住过,有这个女人的东西也不是很奇怪的事,但她比划着做出生气样子用汉语说:“那你就应该把它们都烧了,留它们有什么用?”

松本一郎没有听懂她的话,却也知道一些意思,他没有说话。他也认为让这些照片影响他们的关系不好,于是拿到别的房间藏了起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陈万秀每天看着家里宽敞的房间,以及对她来说豪华的家电和家具,虽然那大大的电视里放出的节目她看不懂,她却也仔细看,每天楼上楼下走,有时候纯粹是在感受幸福,她只是希望儿子能早一些过来,与她共享这种生活,只不过手续需要一步步地办,她也理解。

她是一个闲不住的女人,那点家务对她来说,用不了多大工夫就能干完。只不过是她认为榻榻米没有必要天天擦,松本家几个男人的衣服看上去也很干净,松本一郎去干,她也觉得很浪费电浪费水。日本人都是很节省的,可过惯了苦日子的她,更知道节省。她在家里是干农活的,可松本家没有地,她多余的时间也就没有用了。

结婚后,松本兄弟第一次出海,她就想跟着去了,松本一郎阻止也没有用。不过走到海边,不等松本一郎说什么,她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远处的船只在大浪中时隐时现,她害怕了,还是回家去干家务了。

她公公早已经过了下海打鱼的年纪,自然待在家里,家里就只有她和公公了。她做完了家务,就坐等着做中午饭,吃了中饭就准备去村子里与张德英聊天去。然而她做饭的时候,也正好到公公给猫狗做饭的时间,很是影响她做人的饭。

于是,她当着公公的面,把昨天剩下的菜倒在狗盘子里,让猫狗吃,似乎要给公公做一个示范,告诉他猫狗是怎样喂的。

公公放下手上的活,很是生气,嘴里还嘀咕着什么,随后三下两下就把盘子里的东西倒进了垃圾袋子,扔到了门口的垃圾箱子里。

她真想重重地踢那猫一脚,因为刚才她把剩菜倒在盘子里时,它们忙凑过来嗅一下都没有。它们根本就不听她的,倒是老头走到哪里跟在哪里。她决定找时间好好教训一下这些既浪费食品又不听她的话的畜生。

等到这些畜生吃完,老头才坐在客厅里的小方桌旁边,等陈万秀把吃的送上来。他倒不像他的猫狗一样挑食,做成什么就是什么,喝着酒,他把所有的菜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