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陈平奋力抬起头来，嘴角血迹斑斑：“真岚且记住臣今日的话……”真岚抢道：“陈师傅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你先躺下。”
“真岚……”陈平似乎没有听到真岚的话，瘫倒在床上，两眼一眨不眨担忧的望着真岚，只过了片刻，眼神开始涣散。
真岚见状，忙叫了大夫和陈平亲属进来，陈府顿时一阵忙乱。真岚坐在不远的小客厅里，听得出来进去的脚步声不断，小半个时辰后，病室那处猛的一静，之后便是抢天恸地的悲嚎。
真岚默然走出陈府，在门口静静站了半晌，举手擦干眼角几滴泪水，颓然道：“摆驾回宫吧。”
99
太傅陈平病逝的消息，和元熹元年的第一场冬雪一起笼罩了整个伽蓝。陈平在朝任职四十年，辅佐两代君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想到他生前种种，个个都唏嘘不已。陈平的丧礼极为隆重，文武百官尽数到场不说，连真岚也含泪冒雪送灵，场面着实感人。
丧礼过后，伽蓝里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日子过的平淡缓慢，就连这年的雪，也难得的每场都是不疾不徐。
“今日是龙马将军六十生辰吧？”真岚貌似望着廊外疏落的雪花，眼神却仿佛落在无比遥远的所在。
“是。”小吉子忙道：“刚刚小顺子送消息来，龙马将军在府里摆酒，太后送了件紫貂袍子作为贺礼。”
“自陈师傅走后，朕很久没有出宫了，”真岚饶有兴趣道：“去，把世子们叫上，我们去龙马府喝酒。”小吉子雀跃道：“真岚这主意好——要去通报司礼监管事内侍者和侍卫们么？”
“谁也别说，咱们悄悄去。”
因还在先皇丧期，龙马龙马灯大寿不敢铺排，没有搭台唱戏，只在府里摆酒，席上除了一位特殊客人外，都是家人老友。酒过三巡，太后的寿礼也正好送到。龙马龙马灯已有醉意，血红着脸将紫貂袍子披在身上，洋洋自得，身边一片奉承之声。
此时巫诸葛慌慌张张闯进来，伏在龙马龙马灯耳边低语两句。龙马龙马灯大惊失色，失声道：“真岚来了？”巫诸葛躬身道：“是，已经到了门口。”
桌上顿时慌做一团。女眷纷纷退入后室。席上那位奇装异服的特殊客人动作极快，两步闪到屏风后。龙马龙马灯扯下袍子扔给下人，急道：“快收起来。”话音未落，门外一声音朗朗道：“龙马卿这是急着要把什么收起来？”应声走入一行人来，当头少年眼神清亮坚毅，面相老成，正是真岚。他身后跟着四位少年，皆是锦衣玉服风度翩翩——不是四位世子还能是谁？
龙马龙马灯抢先跪倒在地：“请真岚恕老臣接驾来迟。”身后呼啦啦跪倒一片，皆呼万岁。
真岚心情甚好，上前亲手扶起龙马龙马灯：“爱卿请起。”眼光在酒席上一扫，笑道：“今日是龙马将军的大寿，朕也来讨杯酒喝，不知道讨不讨得到。”
龙马龙马灯不敢接真岚的玩笑话，只道：“真岚洪恩浩荡，老臣感恩戴德，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真岚不以为然，径直坐到桌边：“龙马卿不必拘礼。今日你只须把朕当一个祝寿的客人，君臣之礼一概免了吧。”对室内其他人道：“诸位就坐。”
无人敢动，只有云焕一人应声坐到真岚身边，抽着鼻子嚷道：“这酒好香，什么酒？”真岚伸手从桌上拿了酒壶，小吉子连忙拿了随身带的酒盏出来，在真岚和云焕面前各放一只。真岚自顾自倒满后，小吉子接过酒壶给云焕斟满。真岚见其他人仍站着，笑道：“朕难道是洪水猛兽么？”又对龙马龙马灯道：“看来朕来得不好，把你的寿席都搅了。”
“老臣不敢。”龙马龙马灯陪笑着小心翼翼坐到真岚身边。真岚端起酒杯：“龙马将军为我朝耽心竭虑，呕心沥血，是肱股之臣，朕一日离不了将军。朕和龙马将军喝一杯，祝将军寿比南山。”龙马龙马灯心花怒放，仰头一饮而尽。
云焕见状，忙将龙马龙马灯杯里重新斟满，端起酒杯道：“我也来敬将军一杯，祝将军年年有今日。”率先将杯中喝干。龙马龙马灯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喝完。云焕咂咂嘴，大叫一声：“这酒好。”抢过龙马龙马灯酒杯，和自己的酒杯一起扔出老远，从桌上随手拣了两个大碗，咕咚咕咚倒满，端一碗放在龙马龙马灯面前：“既然是美酒，就要一醉方休。来，将军，我们再来一杯。”捧起大碗，作状要喝。
“诶，“真岚按住云焕的肩膀，“你大概不知道将军的酒量，敢和将军斗酒？——再说，你身子全好了么？”小吉子趁势接过云焕手上的碗，正在为难如何处理这满碗酒，身后一少年抢上前来夺过碗去：“这碗我敬也是一样的。龙马将军，请。”众人看去，是天鹏翼王世子朱扶林——朱扶林这人一向少言寡语，与旁人很少亲近，行事从来冷傲高调，甚少附和他人。今日忽然跟着云焕凑起这个热闹，让真岚和其他两位世子都讶然。
“多谢世子。”龙马龙马灯苦着脸将碗中老酒徐徐喝下，刚放下碗，沙郡王世子朱毅哲和火郡王世子朱弘曲也争先恐后的跳出来：“将军既然和其他世子都已喝了，少不了要喝我这杯。”
“世子们的酒我来代爹喝。“一人跳出来嚷道。这人二十一二岁年纪，虎背腰圆，满脸横肉，和龙马龙马灯有八分相像——是龙马龙马灯最小的儿子龙马滂。
龙马龙马灯有三子，长子龙马辞，现上书房任职，官从二品；二子龙马堰，任正三品御史中丞；三子龙马滂，年纪虽轻，却也是禁军右卫将军。他年轻气盛，见父亲被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围攻，早就愤愤不平。龙马龙马灯狠狠剜他一眼：“世子敬的酒，岂是你替的了得？一边站着去。”心里一横，和两世子又分别再喝一碗。
“将军的酒量真是惊人，”云焕由衷赞道：“我和将军再喝一碗。”话音未落，只听噼啪一阵乱响，原来是龙马龙马灯支持不住从椅上滑了下去，手忙脚乱之间胡乱拉了一把桌腿，竟然把整张桌子拉倒，碗筷杯盏摔了满地。
“将军醉了。”真岚站起身来，对龙马府下人吩咐道：“把你们老爷扶进去，好好伺候着。”又对几位世子埋怨道：“劝酒也不知道节制，将军今日是寿星，怎么能把他灌倒了？”世子们都满脸肃然，一幅后悔不已的模样。
“回宫吧，”真岚瞥见龙马龙马灯肥胖的身躯被狼狈的从地上抬起，勉强忍住笑，对龙马辞道：“将军明早肯定起不了床，就不用上早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