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话声,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掀门帘子走了进来,这少年长的眉清目秀,双目溜圆有神,未语先笑,那洁白的脸靥上,有种令人神逸的笑意,他畏缩的走了进来,低声道:
“诸位,让我躲躲……”
李大一怔道:
“光天化日下你躲什么?”
那少年苦笑道:
“有个很讨厌的人,盯着我不放,我被他追急了,所以才来这里……”
布衣刀客呵呵地道:
“你一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不然那个令你讨厌的人为什么会紧追不舍?”
那少年点点头,道:
“不错,我只不过是偷了他们家那么一点东西……”
李大大笑道:
“你是做贼的?”
那少年苦涩的道:
“那不叫偷,是叫拿,如果我是贼,那浮游神屠玉又是什么东西?”
李大双目一寒,道:
“你是从浮游神屠玉那里来的……”
那少年冷冷地道:
“在这百里之内除了浮游神屠玉还值得一拿之外,我再想不出有哪家值得我去动手……”
李大冷冷地道:
“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哼了一声道:
“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人家叫我小纪……”
李大呵呵地道:
“你要在这里避难,我们并不反对,不过能偷浮游神的东西的人,必定是天生大胆,那位屠玉的手段可是人见人畏,小纪,你到底偷了他什么东西?”
雨老板怔一下,道:
“落叶!什么落叶?”
李大见愁淡淡道:
“他的剑纵然可以斩金截铁,或者藏有血剑的剑决,但在我看来,只值十五两。”
雨老板怔完又怔,胖胖的林朝奉精乖得很,赶紧出去捡起银子,双手奉上。
老人突然大叫道:
“不行,此剑十五万两都不止,你只要十五两的话,到别家去!”
这真是岂有此理事,求押之人居然不肯押多,铺老板却嫌当得太少。
林朝奉只觉拍马屁拍在马腿上,脸上肥肉乱颤,头上冒汗,赶快缩手。
雨老板用坚决的声音道:
“李大见愁,到别家去,我要为血剑严北痛哭一场,再为他醉三天,你走吧!”
那苍凉沉痛的声音忽然打动了李大见愁的心,雨老板为什么流露出这种只有年轻人才有的感情?难道那默默流逝的韶光,虽然能够把沧海变成桑田,却不能使人忘情了往事?
雨老板真的姓雨么?他和血剑严北又有什么渊源交情?
李大见愁自己晓得,晓得自己的确是“人间”惆怅客,那十五年的“黑暗时代”,所有的梦想都幻灭了,世上还有谁会遭遇到此地更悲惨的命运呢?
到处都是一片黑暗,四下涨漫着腐落泥沼的气味。
但是可怕的不是黑暗,不是寂静,亦不是腐败的气味,而是“绝望”逃不出幽冥世界的绝望。
形成这“绝望”的原因很简单,由于天然的形势一个深藏在山腹中永不见天日的大壑,人类身能的极限绝对无法超越,既不能像鸟类从百余文之高的出口飞出去,亦不能从呈内斜角度光滑坚硬无比的岩壁攀升(即使有登山工具也不行,因为有些岩石根本不容钉凿),所以世上最有本领的五个人,跌落壑底之后,纵是同心合力想尽办法,也逃不出生天。谁也动破不了人类能力的“极限”。
第六个人是李大见愁,他比那五人迟到了十五年,那时候他才二十岁不到,但在幽冥世界似的大壑内过了十二年之后,他觉得自己好象已活过了一百年,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在感觉中都极之漫长……
但李大见愁坚信他自己的心情比那五人好得多,因为他“看得见”,而他们却“看不见!”当然这个结论是经过无数次的测试考验才敢确定的。
此外李大见愁还年轻,这也是勇气不竭的重要原因。
一片枯叶穿过空间,发出“嗤”的一声,李大见愁伸手捏住,就像我们揉揉眼睛那么轻松如意,但他口中却发出痛哼之声,同时用手掌拍地,发出似是身体在土地上翻滚碰撞的响声。
两丈之远的一个老人李大李大的道;
“辣鬼妈妈的不是东西,哼,练了十二年还躲不过一片落叶李大见愁好象很痛楚地哼哼卿卿了一阵,才停下来,有气无力的道;“严北,从前我挨一片落叶,至少要痛上个把时辰才缓得过气来,但最近的却不然,莫非你已经大衰老了,所以内力大不如前?”
李大见愁很仔细地观察老人严肃的表情,确定对方果然泛起茫然若失之色,又道:
“老实告诉你,你不是好师父,你一十八路血剑虽然全部传授给我,使我连作梦也使得出来,但是我至今仍没有得心应手的感觉,你一定有某一处弄错了,总之,你不是好师父。”
血剑严北叹口气,道:
“咱们相处了十二年之久,我听得出你不是骗我。”
“但关于你至今尚未得到我血剑精髓这一点,我真的想不通个中缘故,可能你修习的内功太杂了,每个人都传你一套秘传内功,反而使你不能专精一种,更不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李大见愁用沮丧的声调说道:
“我时时会告诉自己说,干脆放弃算,何必挣扎呢?你们从五年前起每年都延缓期限,让我多活五年,我有时很恨你们,我活下来还不是活受罪,有什么用处?”
严北泛起一抹李大酷的微笑,道:
“你想死何难之有!”
李大见愁道:
“对,我想死,一了百了,省得活受罪,反正就算我能通过你们五个老家伙的考验,到头来还不是永远老死在这个鬼地方!”
严北道:
“李大见愁,你听着,命运是最严酷可怕的敌人,我们五个老人都不行了,因为我们寿元有限,已经支持不久了,但你还年轻,如果你尽得我们五人之长,说不定有一天可以逃出这幽冥世界。”
李大见愁颓然道:
“不可能,我前几天才发现这个道理,你想不想知道?”
严北道:
“你说来听听!”
李大见愁道:
“这道理对藏在你血剑最后一扫《大地回春》之内。”
桥跨越回紊流水。而那八角亭子则俯瞰小桥流水,亭子东首有块草地,再过去就是修竹万竿。
亭子挂着一块牌匾,刻着“快意”二字。
连四望住那两个走龙蛇之斗大金字,不觉拍拍腰间宝刀,道:
“决意亭,这名子好极了。”
李大锐利如刀的目光,逐一注视八个劲装大汉。
这八个人只有两个年约三十五六,其余全是甘余岁小伙子。而八个人面上都很冷漠没有表情,身子也没有什么行动。
李大道: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
连四道:
“不,请你看清楚一点。不但名字极好,这两字写得更好……”
李大道:
“我越看越不好。尤其是能带领指挥这八个人的主脑。幸而他现在不理会我们。他好象对那棵银杏更感兴趣。但愿他只对银杏有兴趣,对我们水远不望一眼。”
连四和他一齐哈哈而笑。当然他们都知道对方说什么暗示些什么。
连四又拍拍“天绝刀”,仰天而笑。“我自横刀向天笑”,他笑什么?是不是因为世上忽然多了一个可以肝胆相照的朋友而畅怀快意不能自禁?
对银杏很感兴趣的人缓缓回头望住他们。这个人最多三十岁,清秀白皙,衣着华丽适休。漂亮得能使男人发怔,甚至泛起这美丽女孩也比不上他漂亮之感。
那人走近亭子,才道:
“我是杜尔雨。”
李大点头道:
“名不虚传,你的风采姿容正如烟雨中的江南美景。若沦我平生所见这人,当得推你为第一。”
世人无人会对赞美自己的话生出反感。杜尔雨亦不例外,微微一笑,道:
“过奖了。”他微笑时更显得唇红齿白。他又道:
“你外形之潇洒正如别人所形容。当然你一定是‘飞天鹞子’吴不忍了。你的脚程竟然比飞鸽还快,我很佩眼。”
李大道:
“你怎么知我比飞鸽快?”
杜尔雨道:
“因为有人看见你和冷见愁一起吃饭喝酒。但等到飞鸽把消息传到我手,你已经跟连四在一块喝酒了。”
连四道:
“我们见过而么?”
杜尔雨道:
“当然见过,你忘记了?”
连四道:
“没有忘记。但那次看到你,好象没有这一次漂亮。”
杜尔雨道:
“那一次我拿走的刀,仍然是你身边这一把么?”
连四道:正是这一把。”
杜尔雨道:
“但何以那一次你乖乖让我拿走?莫非你以为当时我那一剑杀不死你?”
当时他一剑本是向连四咽喉刺去,但由于连四没有拔刀,所以最后一刹那间剑尖忽然改变方向刺入肩头而不是咽喉要害。
连四道:
“你的芳草剑如果不能杀人,天下就没有可以杀人的刀剑了。”
杜尔雨道道:
“你还没有问答呢。”
连四道:
“这原顺除我之外,与任何人无关。我希望我的回答能使你满意。”
李大道:
“我却更希望他继续对银杏感兴趣而不是我们。
杜尔雨笑一下道:
“请勿把我说得如此可怕。李大,我特地带八个人来对你一个,你一定觉得满意。”
李大道:
“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凡是叫我李大的人,都不会带八个武功各擅胜场的高手来对付我。”
杜尔雨道:
“你的话大错特错了。”
李大甚至连四都吃一惊,杜尔雨话中必含深意。而到目前为止只有凹个人叫他“李大”,一是怜卿,一是郝问。另就是冷见愁和连四。杜尔雨话中暗示这人是谁?
是连四人的哪一个?
杜尔雨又泛起漂亮得不似男人的笑容,道:
“那个人大就是我,我也叫你李大不是么?”
这种笑话只有女人才喜欢。李大连四心里都有怪怪的味。
杜尔雨又道:
“连四,上次你不敢拔刀。这一次呢?”
连四道:
“不知道。你试试看便知。”
杜尔雨道:
“奇怪,一个人出弱者突然变成强人,有可能么?”
李大道:
“不要看着我,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杜尔雨道:
“如果他敢拔刀,只不过证明他‘敢’而已。但我们仍然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请勿怪我罗嗦。”
连四淡淡道:
“讲也没用,我自己亦想知道‘为什么’。”
杜尔雨道:
“将来问问冷见愁,他可能找得出理由原因。李大,我没空陪你,这八个人交给你打发。”
李大道:
“我想先见识大江流剑法和连家拔刀决。如果有人阻止妨碍,我宁可逃走。因为我跑得比飞鸽还快,所以追得上我的人只怕不多。”
连四大步行出亭外,来到草地与杜尔雨迎面对峙。
杜尔雨一双手藏在背后打个暗号。
顿时一个而大腮阔的佩刀大汉按刀厉声道:
“吴不忍,你接得住我柴旋三刀,才有资格留下观戏。”
杜尔雨轻笑一声,问道:
“李大,柴旋的话你同意么?”
吴不忍道:
“既然连你都问我,可见得我光会逃走也不行啦!叫他来吧。”
柴旋拿出长刀,手法以及刀上精芒泛闪都显出此人造诣不同凡响。李大曾说过他们八人皆是高手,的明不错。他们甚至高明得超过李大的估计。
柴旋挺刀一步步向吴不忍行去,气势坚决强大至为凌厉。单单如此凶悍之势,对于如果胆力稍弱,只怕很难站得住脚,多半会向后转逃之大吉。
他经过连四时相距六七尺之远。
连四却象平时说话一样,道:
“柴旋,看刀。”精芒掣闪映眼,天灭绝刀已经出鞘。
人人都看见他横跨三步缩短双方距离,才挥刀向柴旋劈
已经将近午时三刻了,派出去的人依然没有找到杜尔。摘星楼上的三人各怀心事。魔头最是沉不住气,咆哮道:“我说国师大人,你一向料事如神,这回怎么样?你就认栽吧,早就知道你那个什么虫呀蛊呀的靠不住,没想到这么不济,真气死我了。”公孙飘雪一双妙目紧盯着李大道:“我说郁先生,你不会是唱的反间计吧?假装跟我们一伙,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放跑那矮冬瓜,然后叫他出去搬兵报仇。”这两人一唱一和,挖苦讽刺,甚至质疑,足足地发了一顿牢骚。李大根本没有理会,仿佛是个置身事外的人,一直紧皱眉头沉思着。公孙飘雪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倒是拿个主意呀,太阳都照到你头顶上了。”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李大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地上的影子,已经缩成了一个圆点。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高明,真是高明。”魔头道:“郁国师,你不是失心疯了吧,高明什么,什么高明?”李大道:“十四殿下躲在这摘星楼的地底下,正对著沙盘,所以无论雄蛊怎么飞,都和他处在一条直线上,根本就离不开中心位置。”魔头愣了会子神,也反应过来,道:“他妈的咧的,狗杂碎敢跟我玩花活儿,好,你不是想当老鼠吗,老子给你来个烟烤耗子。桑杰何在?”桑杰身为金吾卫首领,早就在摘星楼下候旨,听得传唤,急忙回道:“卑职在,不知道陛下有何吩咐?”魔头叫道:“你多带些人手,收集柴草,给我四周看看,地面之上是否有人挖的洞,如果有,把柴草点燃,用烟把人给我熏出来。”桑杰大喝一声:“得令。”说罢,召集人手忙活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桑杰回来复命道:“陛下,柴草和人手都准备好了,只是……”魔头不耐烦道:“只是什么,你倒是说话呀。”桑杰道:“这摘星楼周围不知道被什么人挖了二十几个洞,臣下实在是不知道往哪个洞口烧柴草,望陛下明示。”魔头也傻了,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转脸向李大望去,李大恼恨他刚才出言奚落,一转头,竟似没事人似的哼起了小曲。这时就听桑杰在楼下喊道:“什么人?不可惊了圣驾,再往前来开弓放箭了。”一个声音道:“慢来,桑杰头领慢来,我是八世子。”魔头心中疑虑,暗道:“这个家伙这时候前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只是主上新亡,我要笼络人心,不可冷落了他。”想到这里,开口道:“桑杰,叫他们上来。”程宏和韩玄一干人等上了摘星楼。魔头看了他们一眼,只觉奇怪。程宏和韩玄两人连同仆人一身的黄土,仿佛刚从地低下爬出来一般。于是问道:“八弟,九弟,你们这是怎么搞的?”程宏兴高采烈地道:“四哥哥,你就别假装沉稳了,我们是来领赏的。”魔头一下子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领赏?领什么赏?”旁边的韩玄急忙道:“你不是说谁先在摘星楼周围挖二十个洞,找到神州大帝的地脉,就给奖励吗?还说可以与长公主共游帝丘,一起游玩两天,兄弟们的手都酸了,就是为了……”“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韩玄的脸上,魔头破口大骂道:“放屁,放屁,谁他妈告诉你的,哪有这么回事?”韩玄也被打愣了,委屈道:“是矮冬瓜告诉我们的呀,难道你没有宣旨?”魔头更是恼怒,骂道:“一群猪脑袋,他是国家要犯,你们见了他就应该缉拿归案,怎么反倒听了他的鬼话,去挖什么洞,真是气死我了。”程宏道:“要犯?你们不是一起刚吃完全羊酒席吗?怎么又打起来了?这到底怎么回事?”魔头烦心道:“我那是稳军计,你们怎么……”气的魔头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给自己脑袋上来了一拳,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连闹龙冠也打歪了。程宏和韩玄想笑又不敢笑,捂着嘴,表情怪异地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