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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四月 (4)

父亲吻了吻那张纸,“再看看这个,”老人说着,又递给我父亲其他的小纸包。“我靠它们来回忆过去,每年,我都会把我学生的一次作业收集好,放在这里,我会把它们按时间顺序整理好。每一次我像这样的打开它们,这里读一句,那里读一句,我的头脑里就会重现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而我似乎又回到了我过去的生活。哦,那些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啊,我亲爱的先生。只要一闭上眼睛,我似乎就能看到我身后的那一张张面孔,一个个班级,还有成百上千的孩子们,而又有谁会知道他们中有多少人都已经不在了。他们中的很多人我记得非常清楚,我现在甚至还能记得那些孩子中学习最好的是谁,最差的是谁,谁曾经最让我感到开心,又是谁让我经历那些痛苦、悲伤的时刻,因为你也知道,学生那么多,总会出现几匹害群之马。而现在呢,我好像已经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了,而我对他们的爱也是平等的了。”

老人接着又坐了下来,还把我的手抓在他的手里。“那么告诉我,”我父亲说到,脸上还挂着微笑,“您还记得我曾经是怎样调皮捣蛋的吗?”

“你调皮捣蛋?是吗?”

老人笑了,回答说,“不,现在还真的想不起来了,但是,这也并不能说明你从来不会干坏事。不过,你有很好的判断力,对于同龄人来说,你显得更成熟一些,我记得你的母亲是那么的爱你,而且,你今天能特意来拜访我,真是一件再贴心不过的事了,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自己的岗位,来看一位你过去的老师呢?”

“听我说,克罗塞提老师,”我父亲颇为兴奋地说道,“我还记得,我第一天上学时,我母亲来送我的场景,对于她来说那也是第一次啊,她从没有离开我身边超过两个小时,或者是让除了我父亲以外的,也就是陌生人,单独带出家门。对于这个善良的女人来说,我走进学校的一刹那,就是我走上社会的开始,这仅仅是日后那些不可避免又令人心痛的分别的开始而已,是社会让她不得不和自己的孩子第一次分别,而这之后,她的儿子再也不是属于她自己的了。她的情绪是那么激动,我也一样难以自控,和她说再见时声音还在颤抖不已。当她走了以后,我还透过教室门上的窗户跟她再一次挥手道别,当时我的眼睛浸满了泪水。

而就是在那一刻,您用手做出了一个姿势,还把另一只手放在了你的胸前,好像是在对我说‘相信我,先生’,那一个手势,那一个眼神,我就明白您懂得我和母亲之间的全部深情,也明白我母亲的全部心思。那个眼神好像是在告诉我要勇敢,而那个手势其实是在向我做一个诚实的保证,保证他会在我身边保护着我,同时也给我疼爱和宽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切,就像是刻在了我的心上一般,而就是因为这个记忆,我才决定从都灵来到这里。现在,我就站在您的面前,四十四年过去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句话,‘谢谢您,我亲爱的老师。’老人并没有答话,而是用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他的手在不住地发抖,从我的头发上一直滑落到额头上,又从我的额头滑到了我的肩膀上。”

同时,我父亲的目光就在这间小屋四处打量着,他看了看那张破烂的小床,又看了看那一小块面包,还看了看窗台上放着的一个小玻璃瓶,他似乎是想要说:

“我可怜的老师啊,您教了六十年的书,这就是您得到的全部吗?”

但是,这位慈祥的老人心里是满足的,他又话锋一转,开始亲切地谈起我们的家庭,还谈到了学校的老师们,我父亲的同学,有一些他还留有印象,而有的,他则想不起来了。他们之间还互相谈论到各自知晓的别人的消息。我父亲一会儿便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央求老人到城里去和我们一起共进午餐,他感激地说道:

“我谢谢你,谢谢你了,”但是他看上去并没有下定决心,我父亲抓住了他的双手,又开始恳求他。“但是,我该如何进餐呢?”老人说到:

“我的手现在已经抖成这个样子了,这得给你们添多少麻烦啊?!”

“我们会帮您的,老师,”我父亲说着。之后,老人接受了我们的邀请,他点了点头,接着笑了:

“今天可真是个好天儿啊。”他关上外屋门时说道:

“是个好天儿啊,亲爱的波特尼先生,我向你保证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的。”

我的父亲向老人伸出一条胳膊,而老人则抓起了我的手,我们顺着小路走了下去。我们看到两个光着脚的小姑娘牵着两头母牛,还有一个小男孩儿从我们身边走过去,肩头还挑着很大一担稻草。老师告诉我们,他们是三年级的学生,每天早上,他们都要把牛群赶到草场,还要在草地上光着脚工作,到了下午,他们就会穿上鞋去学校里上课。此时已经是正午了,我们没有碰到任何其他的人,没有几分钟,我们就到达了那个小旅馆。我们在一张大桌子前坐下,把老人夹在我们中间,就开始吃午饭了。小旅馆里就像修道院一样安静,老人非常开心,他的兴奋使得他的双手抖动得更加厉害,他几乎不能够吃饭了。

我父亲帮他把肉切好,把面包掰开,还把他的盘子撒上盐。为了能喝口水,他不得不用双手捧着杯子,即便是这样,他还把自己的牙齿碰到了,但是,他却一直不停地说着。他说得很是热情高涨,他谈到他年轻时读过的那些书,还说到现今的那位公证人,还说到他的上级领导给予他的那些褒奖,还有最近这些年的一系列规章制度。他说这些话时,表情是那么平静,面色比先前还要红润许多,他说话的声音是那么快活,笑声爽朗得就像是个年轻人一样,我父亲就一直这样盯着他看。他脸上的表情我以前也见过,过去在家时,当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时,他也会这样自顾自地微笑着,脸转到一边,时不时地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老人喝酒时,有几滴酒滴落在了他的胸前,我父亲站起来,用他的餐巾将酒擦得干干净净。

“不,先生,我可不能让你这么做啊,”老人说道,一边微微地笑着。他用拉丁语说了几句话,最后,他举起酒杯,那酒杯还在他的手中不住地抖动着,他用深沉的声音说道:

“这杯酒为了你的健康而干,我亲爱的工程师,还有你的孩子们,还有就是为了你那可爱的母亲!”

“也为了您的健康干杯,我的好老师!”

我父亲说着,握住了老人的手,就在屋子的那一头站着旅馆主人和其他几个人,他们正往我们这边望着,面带微笑,看到一位老师能够得到来自他的学生的祝福,他们似乎也感到很欣慰。两点多一点时,我们走出了小旅馆,老人想陪我们走到火车站,于是,我的父亲又一次向老人伸出手臂,还牵起了我的手,而我则帮老人拿着拐杖。许多人停下来看着我们,因为他们都认识这老人,有几个人还向老人致敬。我们走到大街上的某一处时,透过一扇打开的窗户,听到许多男孩子的声音,他们正在齐声朗读着生词的拼法,老人站住了脚步,似乎因此而感到悲伤。

“就是这个,我亲爱的波特尼先生,”他对父亲说,“让我感到悲痛万分,我能够听到学校里孩子们的读书声,但是,人却已经不在那里了。在那里的是另外一个老师,我听这如乐般的声音已经六十年了,我早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音乐,而现在,我的家人都已离我而去,我的儿子也死了。”

“不,老师,”我父亲又开口说道,“您还有很多的儿子,他们遍布在世界的各处,他们都记得你,就像我一样,一直都惦记着您。”

“不,不是这样的,”老人伤心地说道,“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学校,我也再没有我的那些儿子了,而没有了他们,我也就活不长了。我离西去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别这么说,老师,连想都不要这么想,”我父亲说道,“您在每一个方面做得那么好,您将生命都赋予了这个高尚的事业!”

这一刻,这老人就将他灰白色的头靠在了我父亲的肩膀上,还拉了拉我的手。我们走进了火车站,列车马上就要开动了。

“再见了,老师,”我父亲对老人说,还吻了吻他的双颊。

“再见了,谢谢你们,再见了!”

老人说道,将我父亲的手握在他颤抖的双手之间,还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之后,我也吻了他,我感觉到他的脸颊早已被泪水沾湿了。我父亲把我推进了列车厢,就在列车启动的那一刻,他突然把老人手中那根做工粗糙的拐杖抢了下来,而把自己那根做工精良的拐杖放在了老人手里。那根拐杖有着银色的把手,上面刻着他名字的缩写,上面还写着:请收下这份礼物,好永远地记住我。

老人试图把那新拐杖退还给父亲,把他自己的那根拐杖拿回来,但是,我父亲早已经走进了车厢,把门给关上了,“再见了,我亲爱的老师!”

“再见了,我的好孩子!”

列车开动时,老人向我父亲喊道,“愿上帝保佑你,感谢你能给一个可怜的老人这样一个礼物做安慰。”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我父亲大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对老人浓浓的深情,但是,老人却摇了摇头,似乎在说:“我们没有机会再见了!”

他举起还在颤抖不已的手,指向了天堂的方向,当做对父亲的回答,“在那里见吧!”

就这样,他的身影渐渐在我们的视野中消失,而他的手还高高地举着。

缓慢的康复

20日,星期四

任谁也想不到,就在我和父亲结束那令人愉悦的远足,从乡下归来以后,我有十天的时间都看不到乡村的风景和蓝蓝的天空了,我病倒了,差点为此送了命。我听到我母亲在轻声啜泣着,而我也看到了父亲那张苍白的脸庞,他正目光焦灼地盯着我看,还听到我的姐姐西尔维娅和我的弟弟在小声地交谈,还有医生,戴着他那两片眼镜,每时每刻都守在我的身边,不时地对我说着我不明白的话。事实上,我差一点就要跟所有的人说拜拜。啊,我可怜的母亲啊,我就这样躺了三四天,在这期间我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好像我一直都处在一个黑暗混乱的梦境里。我似乎看到了我过去的慈爱的女班主任坐在我的床侧,使劲儿地想用她的手帕堵住嘴,以防咳出声来打扰了我的休息。我还朦朦胧胧地看到我的班主任,他俯下身子来亲吻我,还用他的胡须轻轻地刺着我的脸。我还像透过一层迷雾一样的,看到了克罗斯的一头红发,还有德罗斯金色的发卷,以及穿了一身黑衣的卡拉布里亚男孩儿,他们似乎都一个个地从我身边经过。加伦也来过了,还给我带来一个中国产的柑橘,柑橘的叶子都还没有掉落呢,他没待多久就匆匆离开了,因为他母亲也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