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萧红研究七十年(纪念萧红诞辰10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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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萧红的《呼兰河传》

萧红的《呼兰河传》

司马长风

萧红(一九一一——一九四三),原名张迺莹,黑龙江呼兰县人。呼兰县与哈尔滨市,隔着一条松花江,呼兰在江北,哈尔滨在江南。她就在哈尔滨东省特别区(中东铁路特别行政区),区立第二女子中学肄业。这位才华芬芳的女作家,仅仅活了三十一岁,可是在她长成后的十一年里,她竟遭遇了三次爱情的创击,一是始乱终弃的国文教员“李老师”,二是粗鲁暴躁的萧军,三是过于自怜、啬于爱人的端木蕻良。

萧红在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之后开始写作,早期用悄吟笔名,在哈尔滨发表的作品,曾与三郎(萧军)合出《跋涉》(一九三三年)一书。她是小说和散文的两栖作家,最初引人注意的散文集是《商市街》(一九三六),小说的成名作则是抗日长篇《生死场》。萧红的《生死场》与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同是在鲁迅的奖掖之下出版的,但《八月的乡村》远较《生死场》有名,三十年代最享盛名的文学批评家刘西渭,在《咀华二集》中,只评过《八月的乡村》,未谈到《生死场》,后来他曾表示追悔。

“……《八月的乡村》实在不如《生死场》,然而先到我的笔锋下面的不是萧红,未免太不公道。其后听见萧红死了,心里有所憾然,也觉得抱歉。当着好作品而沉默,站在文艺批评的立场来看,近似一种道德上的怯懦行为。”

尽管如此,笔者认为《生死场》毕竟是一部平常的作品,《萧红评传》的作者葛浩文博士(HowardGoldblatt)说:“就早期的抗日文学而言,无疑的这算是一本重要的小说,”“从纯文学观点看,笔者认为这本小说相当平庸”这两个论断,实先得我心。

萧红的小说作品短篇有《桥》和《手》,辑在文集《桥》中(一九三六),短篇小说集有《牛车上》(一九三七)《小城三月》(一九四一)和《旷野的呼唤》(一九四四);长篇小说则有《马伯乐》(一九四○)及本书要评介的《呼兰河传》(一九四七)。

《呼兰河传》书如其名,是部纯粹的乡土小说。萧红是东北人,身负着家仇国难的东北人;她以抗日长篇《生死场》成名,而《呼兰河传》则完成于抗日战争的中期,那时期左翼作家控制的“文协”,正高喊“文章下乡,文章入伍”的口号,要求文学“题材必须与抗战有关”,而萧红也算是左翼作家;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呼兰河传》竟一点抗日意识也没有,那真是不大不小的奇迹!这说明,她早巳放弃一切束缚文学的教条,找到自己、舒心惬意的写作,这也说明,她傲睨文坛流风的勇气。在这点上,她比同代大部分男性作家更值得景仰。试看她在尾声里,淡淡的几句话:

“以上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幽美的故事,只因为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

这无异是说,书中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缕剪不断的乡愁。

正因为创作的心灵自由了,一切类型化、观念化的要求退隐了,《呼兰河传》才透出了鲜烈的个性,成为战时长篇小说的重大收获。

小说的要素是人物、情节和环境,一般的小说都以人物或情节为主轴,《呼兰河传》则以环境——一座小城为主轴,在现代小说中极罕见。鲁迅的《故乡》,虽具有这倾向,但浅尝辄止。

沈从文的《边城》,名为边城,实际上是写翠翠和老渡船。认真的把一座小城作为小说主轴,实是萧红的独创。

这部小说分七章,第一章写小城风貌,第二章写小城的年中盛事,第三章写老祖父,第四章写邻居,第五章写小团圆媳妇(童养媳),第六章写寄人篱下的老光棍有二伯,第七章写磨倌(看驴拉磨的雇工)冯歪嘴子。

以小城为主轴,没有什么曲折动人的情节,而东北的小城小镇,又那样荒凉简素;所写寥寥几个角色,也都是灰色的小人物,就像脚踏的土、路旁的石、荒野的草,从来不会吸引人注意的;可是萧红那支点铁成金的笔,竟把他们写得那么鲜活可爱,显出了非凡的才能。书中的有二伯,比鲁迅笔下的阿Q更有血色有活气,小团圆媳妇可与沈从文笔下的萧萧争辉;冯歪嘴子可与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媲美。她使小城里的小人物获得了不朽的文学生命。

全书七章,没有通贯紧密的情节,以独语式的白描,各自成篇。但是连缀在一起,又像生命那样和谐。

其实每章都是一篇散文诗。全书是七篇散文诗。在现代作家中,沈从文的《边城》,老舍的《月牙儿》,徐的《彼岸》都表现了同类的风格。这四部作品,在现代文学中,又都是出类拔萃的杰作。

……

节选自司马长风著《中国新文学史》

下卷,九龙昭明出版社,1978年11月再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