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仓央嘉措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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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从一首歌词说开并代序 (4)

既然不想讲经,那么,就按原先的约定,直接授戒吧。

仓央嘉措闻听,立即跪在地上,口中说:“弟子有违师父之命,实在愧疚。比丘戒我是万万不受的,也请师父将以前授给我的沙弥戒收回吧。”

众僧人大惊,退了沙弥戒,就不是出家人了,哪里有俗家人当活佛的呢?

五世班禅大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弟子,仿佛不认识这位五年前还誓愿做一位大成就者的孩子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轻轻地对仓央嘉措说:“孩子,不受比丘戒,如何做活佛、又如何做信众们的领袖呢?”

仓央嘉措似乎早有准备,他望着师父,缓缓地说:“师父,难道这样的领袖一定要读经到白头吗?出家之人,戒体清净,不应受俗世五蕴熏染,这样的人,又如何治理一方水土呢?”

“可是,孩子,如若不出家,又哪里有资格做转世尊者呢?”

“师父,出家之人本不该沾染世俗之事,却要领袖地方、处理俗务,如若不出家,却又做不了尊者,这岂不是矛盾?”仓央嘉措略一沉吟,继续说,“师父,难道我们出家人,就是为了俗世纷争而转世吗?”

“这……”五世班禅大师一时语塞,他心中清楚,弟子说的没错,可是,这确实又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师父,弟子情愿不受戒,并请将以往所受之戒还回,戒体在身,实在是本心与行为相违,两相比较,弟子觉得暂不受戒,反而能为地方求得福祉。”

五世班禅大师长叹一声,半晌,他又缓缓地说:“孩子,你能为地方福祉着想,不枉我一番苦心。既然你心意如此,为师不便勉强,师父对你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不要穿俗家衣服,近事戒在身,日后也可以受比丘戒。”

仓央嘉措在札什伦布寺住了十余日,便返回了布达拉宫。

桑杰嘉措实在想不通,这位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此时要做什么。

可是,他很快就没有精力继续想下去了,他面临着一道难题,一道前所未有的难题——和硕特蒙古在西藏的政权出问题了。这一天,近侍心腹匆忙来报告:“第巴,大事不好了,蒙古大汗旺札勒去世了。”

桑杰嘉措一惊,“怎么?”

“蒙古军中哗变,大汗去世,汗王的弟弟即位了。”

桑杰嘉措马上追问:“哪一个人?”

“拉藏。”

桑杰嘉措立刻感到仿佛被重击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暗暗叫苦,旺札勒是个没能耐的汗王,他在台上对自己有利无害。可是,这个拉藏又狡猾又蛮横,藏人与蒙古人的纷争,恐怕要再起波澜了。

桑杰嘉措呆呆地坐在椅子里,心中暗想,这可是个难缠的对手。

从小,拉藏汗就看着自己的父亲达赖汗像木偶一样,第巴说什么他完全照准,第巴做什么他也不管。拉藏汗时常纳闷,西藏这块地盘到底是谁的?我们可是固始汗的纯正后裔啊,当年的辉煌哪里去了?如果说五世达赖喇嘛在世的时候,对活佛尊崇一些、礼敬一些,这还说得过去,可现在明摆着小活佛管不了那么多事,我们固始汗家族难道不应该重振旗鼓吗?

拉藏汗更看不惯的是自己的哥哥旺札勒:哪里像固始汗的子孙,窝囊废一个,把他弄下去,我亲自上台得了,在我的手里,和硕特蒙古必然缔造当年的辉煌。

上台之后的拉藏汗心满意足,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政府里的官员都是这些年第巴桑杰嘉措任命的,都是他的心腹,哪有一个是向着我们蒙古人的?

狡诈的他很快就想清楚了:除掉桑杰嘉措,把这棵大树弄倒,他的党羽们才会听自己的话。

没过几个月,1703年的正月,拉萨照例召开传大召法会。传大召历史悠久,是1409年由格鲁派的祖师宗喀巴大师创建的,每年正月都要举行,连续二十多天,是西藏最隆重的宗教节日。在这种大法会上,高层僧侣、政府官员和众多的信众们打成一片,亲如一家。

只有在这样的法会上动手,才能显示出自己的权威。

拉藏汗迫不及待了,不过,他也知道,在这样重要的节日里,不能做得太过分,否则会闹得大家都反对他。

他决定投石问路,先试探一下桑杰嘉措的实力。这一天,他找了个借口,派人将桑杰嘉措的随从逮捕了。

听到这件事,桑杰嘉措立刻明白,拉藏汗此时跟他不是面和心不和,而是直接升级为军事对手了。这个时候跟他讲道理有什么用呢,明摆着他是冲着自己的权力来的,到了最后,拼的只能是武力。

桑杰嘉措没想错。他刚刚表示了一下不满,拉藏汗的第二步棋就行动了,他在达木地方集结了军队,此时,大军正向拉萨进发。

拉萨一下子就慌乱了,格鲁派更是担心两方打斗起来会贻害地方,这时候,拉藏汗的经师嘉木样协巴挺身而出,他对桑杰嘉措说:“第巴,我去劝一劝他,我想汗王与您之间是有一些误会。”

误会?桑杰嘉措暗自冷笑,他明白,嘉木样协巴此举只不过是要做做样子,不过,这种样子也是必然要做的。

听到师父前来调解的消息,拉藏汗也很清楚,动起军队来,民心肯定背离自己,如果再不接受格鲁派的调解,那显然是要得罪很多人的。对自己的师父,这个面子他是不能不给的。

笑脸招待了师父后,他装作很委屈的样子,“师父,第巴对我误会太深啦,这都是他手下人挑拨的。我倒有个主意,第巴这些年劳苦,也该休息一下了,不如他暂歇一段时间,这样,那些手下人想挑拨也无法了,我们之间的误会自然会消除。”

听到嘉木样协巴传回来的话,经历过无数风浪的桑杰嘉措微微一笑,他早料到这个结局,也早做好了安排——第巴这个位子我可以不坐,但是也绝不能落到蒙古人的手里。

他派人对拉藏汗说:“汗王的好意,我实在感激,这些年我也确实劳累,早就想歇歇了。不过,汗王刚刚当政,对很多情况不甚了解,第巴这个职位只能由我儿子担任,他这些年襄助我,这副担子他是很熟悉的,除了他,没人能为汗王分担。”

拉藏汗没说的了,政治斗争不是一锤子买卖,最忌讳的是得陇望蜀,既然对方示弱了,咄咄逼人下去就是天怒人怨了。只要桑杰嘉措这棵大树倒下去,那些小树早晚会七零八落,想到这里,拉藏汗很爽快地批准了。

可是,桑杰嘉措和拉藏汗两人,谁能真的罢手呢。

短暂的和平维持了两年,退了位的桑杰嘉措一直在观察这个野心膨胀的拉藏汗,看到他一意孤行地将西藏搞得民怨四起,就再也坐不住了。1705年,他决定最后一搏——再不搏,自己培养安置的部下都没有势力了。再不搏,拉藏汗的实力就更难以撼动了;而再不搏,仓央嘉措就该长大亲政了,可是,他哪里斗得过拉藏汗啊,必须在他亲政前铲除拉藏汗;否则,五世达赖喇嘛临终的嘱托,自己完全没做到。

桑杰嘉措买通了拉藏汗的内侍,让他往拉藏汗的食物中下毒。

这显然是个笨法子,可桑杰嘉措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很快,他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事情败露,拉藏汗闻听大怒,马上调动军队,要一举击败桑杰嘉措。

桑杰嘉措只好匆匆应战,可他暗暗叫苦,手中的兵实在不多啊。

这时,嘉木样协巴又带领格鲁派高僧们调解来了。经过上一次调解,桑杰嘉措和拉藏汗心中都清楚,所谓的调解,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谁能真把对方说的话当真呢?再说,就算真调停了,也不过是暂时的,解决这事儿的唯一办法就是武力。

不过,格鲁派高僧们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两边达成协议,各自退步,桑杰嘉措离开拉萨,反正早就不是第巴了,干脆移居到山南的庄园休养,但拉萨不能落到拉藏汗手里,他也得离开,回和硕特蒙古的大本营青海去。

两方人马各自启程了,格鲁派的高僧人长出了一口气。可他们想不到,一边是在政治舞台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主儿;一边是心狠手辣、手握重兵的家伙,谁能把这种协议当回事儿。

桑杰嘉措接受调停,只不过当时匆忙之间手里军队不够,要是有绝对优势他早就开仗了。

拉藏汗假意退兵,一方面是顾忌拉萨是桑杰嘉措多年经营的地盘儿,动起手来胜负难料;另一方面,他也担心手里军队不足,要是有必胜的把握,他才不想放虎归山呢。

两方表面上都离开了,其实暗自里开始调兵。过了没多久,双方主力开始在拉萨北面决战,桑杰嘉措虽好不容易凑足了三路人马,可藏军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精锐的蒙古大军,很快败北。桑杰嘉措也被活捉,被拉藏汗的王妃砍了头。

拉藏汗赶到之后,假惺惺地哭了。他伏在桑杰嘉措的尸体上惋惜地悲号:“第巴啊,我只不过想杀掉给我们挑拨离间的坏人,没想害您啊,您要是不发兵,我的军队怎么能动手呢?”哭归哭,他心里可是乐着呢,除掉了这个心腹大患,西藏还有谁敢不服从自己?

拉藏汗想错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话没人敢不听,但他却还得听另一个人的。

这个人就是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现在23岁了,一个成年的宗教领袖,是天然地横在拉藏汗面前的一座大山。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这座大山会越来越雄壮,早晚会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唯一的办法,就是除掉仓央嘉措。

莽撞的拉藏汗能做到汗王的位子,也不是全靠蛮力,多少还是有一些头脑的。这念头刚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时,他也不由得暗暗心惊:除掉活佛,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这种事情动武可没任何道理,反而会惹祸上身。

怎么办呢?除非……

他马上派人,给康熙皇帝汇报,将罪名一古脑地扣在桑杰嘉措身上:说他一直勾结准噶尔人,准备谋反朝廷,现在我将这个心腹大患铲除了,皇帝您放心好了。不过,他拥立的那个仓央嘉措可是个假喇嘛,这小子成天沉湎酒色,不守清规,请大皇帝废了他。

为了给自己的说法找依据,这一天,拉藏汗将格鲁派三大寺高僧都给“请”了来。高僧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凶恶的魔头想干什么。

没想到的是,此时的拉藏汗竟然满脸赔笑,很礼敬地对高僧们说:“众位大师,今日相请,我们议一议仓央嘉措的事儿。”他环顾了四周,看高僧们不解,继续说:“此人是前任第巴伪言灵童之名而立,近年来更是不守教规,德浅才薄,无法服众,今日请众位大师来,我等共同废除他的名号……”

还未说完,一位高僧大声说:“不可,仓央嘉措何罪之有?”

“哦?”拉藏汗转脸看了看这个胆敢反对自己的僧人,“他前几年本该受比丘戒,为何推托?为何又将此前的戒体废掉?这样不守教规之人,我格鲁派怎么能姑息?”

“这……”这位僧人无语,不过另有僧人缓缓地说:“汗王所言之事不假,但轻言废立,也难说是我派教规吧?”

拉藏汗有点沉不住气了,“他,他是个假的,他是桑杰嘉措蒙骗大皇帝的,不是真的转世之身。”

这话一出口,众僧人都气愤了,“大喇嘛行为稍有错失,固然令人心寒,但凭什么说他并非转世活佛?这一说太过无理!”

拉藏汗眼见格鲁派高僧们异口同声地反对自己,也没了办法,气鼓鼓地回来了。

难道就这样放手不成?

拉藏汗咽不下这口气。当然,他也没怎么真生气,因为他心里是没当回事的,僧人们反对,能怎么着?我只不过是要你们帮帮腔,没有你们我还没辙了不成?

接着他继续给皇帝上书。

拉藏汗又给康熙写了封奏折,再次说仓央嘉措是个假达赖。

这一次,皇帝的旨意很快下来了,而且,随同而来的还有两个钦差。他们对拉藏汗说,既然仓央嘉措是假的,那么,我们将他带回京城吧。

拉藏汗立刻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一直梦想着康熙皇帝让他就地处决仓央嘉措呢,没想到朝廷要把人带走。他一时没了主意,只好暂且推托,说:“若将假达赖解送京师,众喇嘛都要离散,倘若如此,西藏佛域必有震乱,于天下不利啊。”

两位钦差一时没了主意,他们一商量,认为拉藏汗此言有理,既然是佛域,出了个假达赖就够乱的了,如果僧人们再出走他乡,这片土地算怎么回事儿啊。可是,他们毕竟是带着皇帝的命令来的,事情办不成也没法交差,只好回奏朝廷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