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仓央嘉措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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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从一首歌词说开并代序 (3)

1696年,噶尔丹兵败,康熙皇帝从战俘的口中得知,五世达赖喇嘛竟然已经圆寂了15年之久;而这一切,第巴桑杰嘉措从来就没上奏过,而且还明目张胆地用五世达赖喇嘛的名义发号施令。

盛怒之下,康熙皇帝下旨严厉地训斥了桑杰嘉措,在旨意中说:“如果再不据实上奏、阳奉阴违,就像平定噶尔丹一样铲除了你。”

桑杰嘉措慌了,他连忙对康熙皇帝坦白,匿丧的事情是遵照五世达赖喇嘛的遗嘱办理的,灵童早已经找到,并一直在受正规的教育,但是占卜的结果是不便对外公开。鉴于现在的情况和最新一次占卜的结果,我们会立刻将灵童迎请到拉萨来,请皇帝陛下批准他坐床。

1697年4月,在措那居住了十年的小灵童,已经成长为15岁的青年,此时,他要启程到拉萨去,成为藏民的宗教领袖。

虽然他的身份马上就要公开,但是为了安全考虑,桑杰嘉措只对一部分人说明了其中的原委,等护送小灵童的队伍走到浪卡子的时候,他们停住了。8月份,桑杰嘉措终于对全藏公开了五世达赖喇嘛已经圆寂、转世灵童马上就要迎请而来的消息。

可是,这位灵童与其他活佛不一样,他已经15岁了,一系列原本应该完成的宗教“手续”,一样都没有进行过,比如,他现在还没有出家呢。很快,五世班禅大师受邀来到浪卡子,给灵童授了沙弥戒,并给他取了法名,叫仓央嘉措。

仅仅一个月后,仓央嘉措就在布达拉宫举行了坐床典礼。康熙皇帝认可了桑杰嘉措的说法,没有对灵童进行“考察”,而是很顺利地给予册封,并派章嘉国师亲自出席坐床仪式,颁发册文。

从此,这位秘密地在格鲁派和桑杰嘉措保护下生活了十几年的孩子,成为了西藏第六世达赖喇嘛。

因为此前教授他的老师,只不过是名义上的,此时,他的学习生涯中有了正式的师父五世班禅大师。

班禅大师给他上的“第一堂课”,传授的内容并不是佛法,而是希望——他对仓央嘉措讲述了五世达赖喇嘛一生的故事,最后对他说:“前世大师一生鞠躬尽瘁,作为转世尊者,你也要像他一样勤奋勤勉。”

仓央嘉措望着师父,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突然发现,此前的老师只不过教会了他一些知识,而面前的这位真正的老师却像父亲一样:他不是板着面孔严格教导的教书人,而是在他的心中开启了一扇门。这扇门一打开,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光明的大路——是啊,做人,就要做像前世那样伟大的人。

从第二年开始,仓央嘉措开始学习更多的经典,他的老师都是各教派的著名学者,而他的第巴、精通多种学问的桑杰嘉措,也亲自教他一些学问。

然而,第巴实在太忙了。作为格鲁派甘丹颇章政权的实际领导人,他心中最清楚,此时的他需要做什么。

那是五世达赖喇嘛的遗愿,那是为了西藏的长治久安而必须完成的任务,那是他想要送给仓央嘉措最厚重的礼物。

再过几年,仓央嘉措成人后,他要独立挑起宗教和政务两方面的重担,他哪里负担得起?所以,自己必须为他创造好一切条件,让他顺顺当当地亲政,做一位万人敬仰的活佛,这,才对得起五世达赖喇嘛的厚恩。

虽然此时自己内外交困,但是,看见这位健康、聪明的年轻人,桑杰嘉措实在不忍心让他过早地参与政务。他十分清楚,这是一潭浑水,为了别让仓央嘉措惹上麻烦,为了让他好好地长大,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自己也得一个人跳下去。

而这,也是五世达赖喇嘛临终前交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完成,不能拖到仓央嘉措成人之后,不能再给这一代活佛增添麻烦。

时间,真的不多了。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已经付出了两代人的心血,五世达赖喇嘛做了几十年,接力棒交给了桑杰嘉措,他又做了十几年,眼看快有起色了,可惜,噶尔丹却横生枝节。

桑杰嘉措看着自己的学生,想到了当年五世达赖喇嘛对自己是如何悉心教诲的,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年来老人每一次对政教大事做决定时,都会问一问他的意见,如果他的办法成熟稳妥,老人都欣慰地点头。就这样一次次地耐心栽培,十多年后,老人终于将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

早在五世达赖喇嘛还年轻的时代,格鲁派遇到了一次生死存亡的危机。当时,蒙古喀尔喀部的却图汗、噶玛噶举政权的藏巴汗和康区的白利土司结成同盟的,立誓要消灭格鲁派。五世达赖喇嘛默许了索南热丹的建议,请来了蒙古和硕特部的固始汗,用武力铲除了敌对势力。本来,他是想与和硕特部结成同盟,没想到,和硕特蒙古人来到西藏后,便羁留在此,虽然帮助格鲁派建立了甘丹颇章政权,却处处把持大权。

这是颗1642年埋伏的定时炸弹,至此,已经长达五十年了。五世达赖喇嘛心中清楚,合作初期都是愉快的,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如果和硕特蒙古人与格鲁派有一天失和,格鲁派的命运还是操纵在蒙古人的手中。

桑杰嘉措理解五世达赖喇嘛的良苦用心,他一心培养、扶持噶尔丹,就是希望他的准噶尔部能够成为更远、更强大的同盟军。而在固始汗去世后,他又成功地将和硕特部分为两部,一部是留在西藏的势力,是要紧密提防的;一部是留在青海的势力,是要结成盟好的。当两股势力无法继续合作的时候,就是格鲁派安全的时候。

下一步棋,也是五世达赖喇嘛一直没有走完的棋,就是将以前赋予和硕特部西藏势力的大权,一点一点地收回到格鲁派的手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第巴这个位高权重的职位,绝不能由蒙古人任命,更不能老迈昏聩、无所作为,它只能由最有才干也最为忠心的人来担任。

想到这里,桑杰嘉措仿佛又听到了五世达赖喇嘛的临终嘱托。他明白,老人当年苦口婆心地请求他担任第巴,就是为了在小灵童成人前稳住局势,别让他一生的辛苦付诸东流。

这步五世达赖喇嘛没有走完的棋,他怎么能够不继续走下去?让他略感欣慰的是,固始汗去世后,他的儿子、孙子都没有什么才干,虽然住在拉萨,但对政务并不怎么插手。许,再过两三代,这颗定时炸弹的威力就会消失,西藏的地方政教事务大权,就可以完全回到自己人的手中。

可他没想到的是,此时他的远方同盟军——噶尔丹竟然倒台了,连带着将他拉下了水,那个更远处的、更强大的“施主”清政府,对他也产生了不满,多少年的苦心经营,险些被噶尔丹完全葬送。

看着仓央嘉措的脸庞,桑杰嘉措百感交集,他多想这个孩子快些长大,做一个意志坚刚、万众服膺的领袖,但是,他又多想让他迟些亲政,因为,前面有很多看不到的危险,这个孩子还太嫩,威望还太低,所有的风险,哪怕是刀光剑影,都由自己担着吧。

然而,桑杰嘉措想错了。

在他给仓央嘉措设计的规划中,迅速成长的方式就是加紧学习,早日做一位宗教方面的大成就者,而迟些亲政的目的也是加紧学习,为他成为一位佛学精湛的大师打下坚实的基础,只有成为这样的宗教权威,他亲政后才会受到拥戴,他的政令才会顺利执行。桑杰嘉措恨不得他立刻通晓显密经典,不仅给他选派了各派的大学者当老师,而且有空的时候,自己也亲自教授。

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此时的仓央嘉措,对宗教学习已经没有了兴趣。

来到布达拉宫之后,仓央嘉措发现自己过着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身边的侍从依然那样恭谨,神色中却不再将他当做那位措那的孩子;师父们依然那样严肃认真,却不会再像以往循循善诱,声色中多了些许严厉;他要莫名其妙地接见很多陌生人,虽然这些人见到他满心欢喜,他却要说些自己都觉得别扭的客气话;而那些本来比较熟悉的人,此时都行色匆匆,开口闭口不是政务就是税收,要不然就扯到遥远的蒙古或者中原,很多次他想详细地了解些什么,他们却遮遮掩掩,好似不愿意跟他说……

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呢?

如果不能与自己的臣民心无芥蒂地交流,这样的领袖还不如不做。

难道,达赖喇嘛都是这样长大的吗?他渐渐回忆起自己的前世、五世达赖喇嘛的过去。他清楚地记得,五世班禅师父给他上的第一堂课中,就讲述了五世达赖喇嘛一生的功绩,在16岁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参与政教事务了。可此时,没人愿意跟自己谈这些,每天的谈话,都是努力学习、弘扬佛法之类的话,让他都听烦了。

仓央嘉措感到很失望,也很委屈。他清楚自己年纪小,那些政务是做不来的,可他现在只不过是想了解一下身边的人都在忙些什么,并没有想给臣下们出主意,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们也不屑于跟一个孩子说。

既然这样,自己每天学这么多经典,长大了又有什么用处呢?难道开口闭口都是经文,这样就能治理好脚下的土地?

从此,仓央嘉措不再努力学习佛学。他心中清楚,要想做一位像五世达赖喇嘛那样卓越的政治家,他眼下的这些师父们,是没有人能教他什么真东西的。

他的这种学习态度很让桑杰嘉措惊讶和不安。很快,他听到身边的人汇报,活佛不喜欢学习,经常出游,生活上也很懒散。桑杰嘉措的心痛了,他暗暗地叫苦:孩子,你这样做,枉费了我十几年的心血啊。

他马上提笔给五世班禅大师写信求助:大师,这孩子最近不甚喜爱佛学,时常倦怠懒散,而又听人说他喜好游乐,对此我深为担心。然而我俗务甚多,终日忙碌,深恐放纵了他,此次修书,请大师多加教规训导,以免遗恨。

五世班禅大师接到信后,派人告诉第巴,说,按照以前的约定,马上要给仓央嘉措授比丘戒了,受了戒的人,精神必会振奋,身心自然清净,会有一个良好的改变。至于年轻人喜好交游,也属正常,勿需担忧,到时他自会与仓央嘉措深谈,端正其心。

桑杰嘉措只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五世班禅大师身上了,此时的他,已经无力分身。

自从强大外援噶尔丹死后,准噶尔大权落在了他的侄子策旺阿拉布坦手中。桑杰嘉措本以为可以与他结好,延续格鲁派与准噶尔之间的良好关系,维持住五世达赖喇嘛生前创造的局面。可恨的是,这个策旺阿拉布坦跟他叔叔噶尔丹简直是两路人,他多次上书给康熙皇帝,处处说桑杰嘉措的坏话。

桑杰嘉措明白,策旺阿拉布坦肯定没怀好心,他想扳倒自己,进而一举挺进西藏。然而,他只能哑巴吃黄连,康熙皇帝对他早已经不满,此时他再辩解什么又有什么用呢?

让桑杰嘉措心中更没底的是,1701年,硕特蒙古的头领达赖汗,这位在世时基本不插手格鲁派政务的大汗去世了。桑杰嘉措的内心很矛盾,他多少有些惋惜,因为达赖汗是个不管事的甩手掌柜,有这样一个人做大汗,自己的一系列政策都能顺利地推行下去;桑杰嘉措很快又觉得欣喜,每一次汗位交替都是难得的政治时机,如果此后接替汗位的是个更庸碌的人,自己便可以大张旗鼓地收回更多的权力,五世达赖喇嘛的遗愿便可以更快地完成了。

可是,接任大汗的是谁呢?桑杰嘉措暗暗观察着达赖汗的儿子们:大儿子旺札勒最有可能,他也真是个符合自己心中所想的人选,而他的弟弟呢?其中可有个心狠手辣、傲慢狡猾的人。不过,桑杰嘉措很快放下心来,他心目中最适合的人选旺札勒果然顺利地当上了大汗。

现在,桑杰嘉措最不放心的,就是仓央嘉措了。这位日渐长大的活佛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听话的孩子了,他好像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再顺从老师们的话。桑杰嘉措将所有希望寄托在1702年,因为在这一年,五世班禅大师就要给他授比丘戒,从此,他就将成为正式的僧人。

人这一生很奇怪,再顽劣的孩子,当他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成年人时,往往都会瞬间长大。桑杰嘉措寄希望于受了戒的仓央嘉措会从此改掉懒散的毛病,用功学习,然而,他又一次想错了。

6月的这一天,格鲁派的高僧们护送仓央嘉措来到日喀则的札什伦布寺。五世班禅大师见到他,十分欣喜,请他为全寺的僧人讲经,可让大师想不到的是,仓央嘉措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