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轻叹一声,无奈的起身离开。
第二日早朝,北静王和梅无香全都按时进朝房等候。
皇上按时早朝,亦没说什么大事,只嘉奖了南安郡王昨日英勇表现,又抚慰了荣国府贾家,准其女眷入宫探视贤德妃娘娘身体等一些无干紧要的事情。
最后,北静王水溶又回奏了母妃在宫中被劫持一事,说已经将那刺客捉住,但对方的嘴十分紧,什么也没说就咬舌自尽了,尸体已经交到顺天府。皇上也没说什么,只说太妃受惊了,在家好好修养吧。
一个惨淡的春节,贾府众男女皆因贵妃娘娘的事情而心中郁闷,年也不曾好好过。贾母卧病在床,贾政放了外职无法回家过年,宝钗因和宝玉定了婚事,亦不好过来,况且那夏家的姑娘每日吵吵嚷嚷,弄得家里鸡犬不宁,薛姨妈经常犯心口疼,也顾不得许多了。
除夕之夜,林家的老宅子倒是热闹的很。因黛玉想到水溶和红豆的关系,拒绝了北静王太妃的邀请,在自家过年,北静王太妃便早早的送了各色糕点菜色衣裳首饰过来,一共弄了一辆车。黛玉只得收下,又另备了些东西给太妃带回去,又说过了年过来给太妃请安等话。
梅家和冯家自然也不甘落后,两位太太也都叫家人送了东西过来。
年夜饭黛玉将林家的几位管家都请到了老宅,在原来林如海的外书房,摆了两桌子宴席,一桌子是男管家,一桌子是管家婆子,一共十六七个人分两边坐下,黛玉亲自出来,和大家一起用饭。
席间男的划拳,女的猜谜,倒也喜庆热闹。
王嬷嬷见黛玉也很高兴,便在边上笑道:“往年过年,总是在别人家过,今年才好不容易自家人聚在一起,想不到竟是这样热闹。”
黛玉亦笑道:“咱们同舟共济这些年,倒比那些亲戚还亲近,原都说血浓于水,但那凉薄的亲情没有也罢。”
“姑娘说的是,来,咱们一起敬姑娘一杯。”对面的一个嬷嬷举起酒杯,对这众人说道。
“来来来,都一起来,那边的别划拳了,一起敬姑娘一杯酒,过了年咱们姑娘就十五岁了,正该好好的办一下及笄之礼,到时候大家都务必尽心尽力啊。”王嬷嬷看着身边水灵灵的黛玉终于长成了大姑娘,心中比吃了蜜还甜,高兴的举着酒杯站了起来,招呼着那边划拳的男人们。
“是是是,别的事倒还罢了,姑娘的及笄之礼要好好的庆祝才行,姑娘这些年也不容易,终于长大成人了。”林慎亦是感慨万千,他从黛玉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跟在林如海身边,此时看着当初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那一种喜悦,好比精心栽培的一盆花,终于到了怒放的时候。这侍候花的花匠自然是最欣慰的。
“好了,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时候也不早了,咱们把咱们的炮仗放了吧?”黛玉一直惦记着管家们弄来的那两大车炮仗,说是今年的新东西呢,有好些花样。
“好啦,放炮仗了。”管家林慎冲外便喊了一声,便有七八个小厮抬着竹筐进来,把一个个烟花礼炮摆好,另有小厮拿着香等管家发令,然后一起点燃。
“预备赏钱。”黛玉用茶漱口毕,捻着松瓤看着外边。
管家说了一声“放”,小厮们一起上钱,点燃了烟花,但见一颗颗流星一般的烟火飞上夜空,然后砰的一声响,五彩烟花便在夜空中绽放,映的廊檐下众人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又绿,又紫。
黛玉高兴地看着天空中一朵朵热闹的烟花,心中默默地祝福着远在西方的亲人。
京城之中,今夜的烟花无比绚烂,宫里因为安全的原因,只在规定的地方放了一些烟花,虽然不比往年,但也是极尽奢华的。
暗夜的角落里,身为四大护卫之一的银面具慕螓却落寞的站在夜风之中,形只影单的看着西方。
二十年前,那一场血腥的残杀,让她改变了心性,从柔弱变得狠毒,从怯懦变得坚强,然而心中的那个影子却已经远去,二十年来未见一面,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
“慕螓,你又在想他吗?”洪亮的声音,在百步之外响起,慕螓知道,那是金面具司徒长空。
“我谁也不想,守护皇上的安全,是我们的责任,你不该来这里。”慕螓面色一冷,温暖的思念被打断,那种烦闷不言可知。
“慕螓,那天那个黑衣人,你为什么放过了?”司徒长空并没有离开,虽然他的位置今日是东边,可是因为除夕的缘故,他忍不住过来,看看这一个落寞的身影。
“他的目标不是皇上,我何必多事?”慕螓回过头,冷冷的看着金面具司徒长空,这些年来他总是挑着各种错误,就是因为妒忌吧?金面具的武功不如银面具,这是皇上口中的话,这个视功名为生命的武夫,怎么受的了?若不是皇上不准许四个侍卫首领聚在一起,他们早就比试武功了。
“你这是借口,你放过他的原因是那人长的太像他了,是不是?”司徒长空惨笑一声,并不给慕螓说话的机会,紧接着说道:“你一直暗恋大皇子,多年不改,可是在他的生命力,根本就没有慕螓两个字,如今他都死了,你还不醒悟吗?”
“你胡说什么?”一向冷淡的慕螓终于恼怒,她素手一挥,指尖剑气凝集,“你再说一遍,我可以叫你碎尸万段,你信不信?”
“我信。”司徒长空笑笑,收了刚才近似疯魔的面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无奈的说道,“我自然相信,银面具慕螓的武功,可是独步天下呢,若不是因为是个女子,只怕这一张金面具应该是你的……”
“知道就好,以后少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慕螓冷冷的转身,指尖的剑气亦无声的收回,“请金面具回去,不要随意违抗皇上的命令,你虽然位居四首领之首,但如果违抗皇命,我亦可先斩后奏。”
司徒长空点点头,慕螓说的是实话,皇上的确有这样的话在先,只是这话是说给金面具的,而针对的人,则是银面侍卫首领慕螓,不知为何,却被慕螓此时拿出来说给了司徒长空。
司徒长空心中在想,原来皇上的密令她尽知晓?还是,皇上给每个侍卫首领都有这样的一条密令?
听着司徒长空离开的脚步声,慕螓的心中无法宁静。二十年来,司徒长空的心思她怎能不明白?可是一个人的心已经给了别人,又如何再接受其他人的情感?
慕螓看着夜空中绽放的一朵朵烟花,美丽而寂寞,瞬间即逝。这就是人生嘛?只有那一瞬的绚丽,然后就化成灰烬,随风而散。
夜风吹来,天空中有零星雪花飘下,悠悠荡荡,仿佛无根的白絮,又似慕螓飘渺的心事,视线不知在何时变得模糊,而银质的面具贴近面颊之处,一片冰凉。
而凤藻宫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丝笑声,元春坐在锦塌上,眼睛用一块白布蒙住,长发散乱,衣衫不整。自从被南安郡王从城楼上救下来,她就是这个样子,皇上再也没有来过一回,一个瞎了眼睛的妃子,除了能得到一道嘉奖的圣旨之外,还能得到什么?
珠宝玉器不再荣耀,花容月貌也无从说起,后宫之中只能听见新人笑,哪有人管旧人哭?过了春节,宫里又该选秀了吧?不知岚贵妃这次又要选进多少漂亮的女子为皇上充斥后宫。又或者,又有多少新贵入主皇上那漂浮不定的心?
无论如何,凤藻宫的风光已经过去了,孩子没有了可以再想办法,只要皇上肯来,就不成问题,可是眼睛瞎了怎么办?这副样子,又如何能让皇上再看一眼?
皇上到后妃这里来,为的是赏心悦目,为的是欢乐开怀,为的是开枝散叶,为的是巩固皇权……
这些理由,自已一点也没有了,这短暂的一生真的好比这除夕之夜的炮竹,一响即散,化作烟和灰,无处找寻。
遣散了所有的宫女和太监,元妃一个人静静地听着外边噼噼啪啪的爆竹声,直到夜深人静。
是该离去的时候了吧?那个曾经对自己说着天长地久的男人,这一刻又在谁的温柔乡里酣眠?
她慢慢的摸索着下了床榻,一步步摸到梳妆台前,然后摸到了梳子,自顾打开散乱的发髻,轻轻的梳理着原本光亮顺滑的长发,然后轻轻的绾起来,摸了一支长簪固定住。
应该很好看吧,这是她最喜欢的慵妆髻,皇上曾经说过,她梳这个发式很好看,有小家碧玉般的温和,又有大家闺秀的雍容。金步摇一晃一晃的,映着缤纷的烛光却再也耀不到他的眼睛。
梳妆盒的暗匣里,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里面是鹤顶红,极品的毒药,一粒封喉,听说死的不会太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