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在一边看着宝玉和黛玉凑在一处,亦是有说有笑,心中自然很欢喜,便乐滋滋的在上面坐着,一边听戏,一边看着这一对小儿女,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他们两个很般配,心中便更加坚定了要把黛玉给宝玉做媳妇的信念。
而坐在下面的王夫人,则如鲠在喉,心中郁闷的很。
天色将晚,王嬷嬷果然带着家人来接黛玉回去,贾母便叫李纨跟着一同过去,帮黛玉收拾行囊。回南边去也好,等这孩子长大一些,便叫人去给林如海提亲,想来是必应的,若从小便留在身边,倒是叫人笑话不成体统。贾母看着黛玉渐渐远去的背景,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王夫人看着黛玉出府,心中自然好受了些,不管怎么说,她就要走了,要在这一段时间里抓紧做定了宝玉的终身大事要紧。
当晚,王夫人便叫人修书一封,给金陵的妹妹家送去,要她们尽快上京来。
黛玉回到自家,安排了李纨的住所,又跟奶娘说了,大嫂子来住两天,帮着打点行李等话,便叫传饭,同李纨一起用晚饭。
王嬷嬷在一边瞧着李纨,倒也是个温良贤淑之人,原来想着她是王夫人的儿媳妇,便没放在心上,此时品度其人,倒也有三分可敬之处。
饭后闲话了几句,黛玉正欲安寝,却听外边管家回道:“回姑娘,前面有重要客人来访。”
黛玉心中一惊,何为重要客人?于是便忙又穿戴了,扶着丫头的手往前面客厅来。
来人一身黑衣,头上亦带着黑色头巾,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里,欣赏着墙上的一副山水中堂,黛玉看见这人,便觉得一股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请问贵客高姓大名?深夜来访,有何见教?”黛玉极力控制着心中情绪,平静的问道。
那人转身,一张方正的国字脸,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很陌生。
“你就是林姑娘?”
“是,不知大人该如何称呼,请恕黛玉失礼,请坐,上茶。”黛玉在此人的声音里,听不出危险,亦听不出关怀,没有任何感情的问话,反而让她镇静下来。
“我的名字此时不便相告,如今我冒险前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情告诉你,此番回南边去,你们要一路小心,严加防范那些恶人。”
黛玉心中又一颤,不知此人是敌是友,为何说这样的话,是有意恫吓还是真心相助?
“姑娘可以不信我,但却不能不信这个。”黑衣人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很小的白瓷瓶,不知是做什么用的,艳红的缎子包裹着瓶塞,在这样的暗夜里,鲜血一般的刺眼。
那人将小瓷瓶放在桌子上,然后对着黛玉一拱手,轻声说道:“麻烦姑娘转告令尊,多年前我欠下的债,如今到了还的时候了。”
“你……”黛玉见那人转身要走,便忙站起来。
“不要问我是谁,令尊心里自然明白……”声音渐远,黑衣人已经和夜色溶为一体,黛玉站在门口,蓦然回头,看见桌子上的小白瓷瓶安静的放在那里,刚才的一幕却又似梦中一般。
慢慢的走过去,将小小的瓷瓶握在手中,黛玉紧缩的双眉透出一股冷傲之气。
“姑娘,这里冷,咱们回房吧。”王嬷嬷见黛玉愣愣的站在那里多时,便过来轻声劝道。
“恩,回房。”
一夜北风呼呼作响,翻来覆去,总睡不安稳。黛玉早早的拥着被子坐起来,炯炯目光看着锦被上的缠丝提花。
“姑娘,怎么不再睡一会儿。”王嬷嬷似乎也没睡着,听见黛玉床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知道黛玉已经起来。
“妈妈睡吧,我有些事情想不开。”
“姑娘到底也要保重身子要紧,奴才给姑娘倒杯热茶来。”王嬷嬷索性穿好了衣裳,先去洗了手,又在暖壶里到了热茶来,捧给黛玉。
“妈妈,我今儿要去见见父亲。”黛玉手中依然握着那只白瓷瓶,定定的看着王嬷嬷。
“可是贾府的大奶奶在这儿呢,怎么说?万一那府上知道了,又多事。”王嬷嬷担忧的看着黛玉,明着说是叫人来帮忙收拾行李,还不是派个人来看着姑娘?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瞧着大嫂子还好,你随便找个理由支应过去吧,把丫头叫醒,你悄悄的传了管家来,城门一开我就出城。”黛玉拿定了主意,弄不清楚那人的身份,他的话便不能信,可是他说的话又太重要,若是不弄清楚,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悄悄地坐了车,来不及吃早饭,黛玉便带着两个丫头,和一个老管家,出了城。
城东一片青松翠柏掩映之间,有一处不起眼的小庄子,黛玉的马车拐进这座庄子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两丈多高了。
土墙围起来的小院子,里面却载着两株红梅,此时开得正好,繁华的花枝漫过了墙头,探出头来,刚好被下车的黛玉看见,心中不禁一阵惊喜。
林如海和一个白发道人一个灰衣僧人正在一起用早饭,忽听门外吆喝牲口的声音,便放下碗筷出来,正好顶头看见女儿正慢慢的进了门。
“玉儿!”林如海有些惊慌,女儿一脸的疲惫和担忧,精神很不好,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心疼,“你怎么来这里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父亲,这几日身体可好?”黛玉强作笑颜,上前搀扶着父亲进屋,雪雁雪鹭便守在门外。
坐定后,黛玉便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只小白瓷瓶,递到父亲面前。
“他怎么来了?”林如海果然一见这只小瓶子便猜到了那人。
“父亲,他还留下了一句话。”黛玉见父亲神情镇定,便放下了一直提着的悬心,把那人的话重复了一遍。
“恩,玉儿,你记着,他所谓的报恩,不过是一条命而已,当年你母亲救了他一命,如今他也只有履行诺言就我们一次罢了,过了之后,他依然是皇上的暗卫。”林如海一边说着,一边扫视了一眼边上的一僧一道。
“林老兄说的,莫非是那人?”白发道人便轻声问道。
林如海点点头,“他自然是皇上的人,还完那个人情,他依然只听命于他的主子,若是皇上动了杀机,他的剑依然会指向我的咽喉。”
黛玉又皱了皱眉头,此人如此恩怨分明,倒也不愧是个大丈夫。
既然他是皇上的人,那么南去的路上会有危险之话自然不是假的,黛玉的担心又一次袭来。
“玉儿不必担心,父亲自有料理,这么早赶着来,定然是没吃早饭呢,父亲这里倒是有干净的点心,你快用一点吧。依然安心的回去,和原来一样方好。”林如海给了黛玉一个鼓励的眼神,林家的女儿不是弱者,柔弱只是她的外表而已。
黛玉离开时,再一次看了一眼土墙之上的寒梅,艳红的颜色,迎着北风,说不尽的傲骨铮铮。
上了车,雪雁便上前给黛玉拉紧了斗篷,又把手炉放到她的怀里,便关切的问道:“姑娘,冷不冷?”
“还好,叫管家赶车吧。”黛玉收回看着红梅的目光,如水的清澈淡淡一闪。
“好。”雪雁答应一声,对外边说道:“福伯,走吧。”
福禄二人是黛玉祖父使唤过的下人,林如海另眼相看,便叫他们二人在京城看老宅子,平日合家在南边,京城这座老宅子便当时给他们二人养老的。这两个老人出身贫寒却身怀绝世武功,亦终身没有娶亲,倒是相依为命跟在林家,此时对黛玉更是宠爱有加。
“姑娘,坐稳了,咱们回了。”苍老的声音中气十足,一声吆喝,马车掉转方向,往京城方向而去。
北方的冬天时无尽的萧索,出了苍茫的原野便是呼啸的北风,毫无景致可言,黛玉劝蜷缩在马车里,想着北风中那一只傲立的寒梅。
走了一段路,原本荒凉的路上便出了一队人马,人不多,似乎也就十来个人的样子,但个个骑马,马又都是好马,奔驰如飞,不多时便到了黛玉的马车近前。
“哎,前面的马车,快让开路!”对面为首的人高声嚷了一句,似乎是个下人,在为他们的主人开路。
“这路也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我们给让路?”林福一看对方那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便来了气。
“若兰,不得无礼。”一声温和儒雅而铿锵有力的声音,喝住了那个下人。
“主子,不过一个老农,挡了主子的路,难道还要我们给他让路不成?”那个叫若兰的人,不解的回头,看着一个身披金线福寿安康锦绣贡缎黑狐狸皮大氅的年轻公子问道。
“让一让便是了,废话什么?”少年公子淡淡的说道。
黛玉再车里便是一愣,这声音好耳熟,分明就是北静王嘛,这么冷的天,他带着家人出来做什么?
“福伯,让开道路,让王爷先过。”黛玉声音很轻,但在林福听来无疑是圣旨,于是马车自动让到一边,给北静王水溶闪开了道路。